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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2.

      下了早朝之后就直接回去,会在宫门口瞧见那个女人的轿辇本是意料之中的事。
      ……
      她轻扣了扣茶盖,划过杯沿,精致修长的护甲敲过白瓷杯身,唇角泛开一抹笑意,“这雨前龙井当真是好。”闲闲扯开一句。
      “新贡上来的,父皇昨儿赏赐下来,儿臣不敢先尝,孝敬淑母妃了。”即命人把这未启封的茶叶全数准备了待会儿一并送与栖宁宫。
      “……叫人无端忆及江南。”淑妃微合了合眼继续说,转而看向太子,虞啸卿神色如常,而后她展颜,“太子昨日仿佛忙得紧呐,本宫来了便孝敬本宫,本宫若不来——”
      “再没有比淑母妃更懂品茶之道的人了,”太子且这么说着,神色不如语气那般和缓,“儿臣昨儿从校场回来乏得紧,恳请淑母妃恕罪,儿臣今日必定知无不言。”
      “自从贵妃的事儿后,这宫里就不安稳,眼前又摆着几件大事儿,又是选秀又是秋狩,再加上恭怡帝姬的婚事……”絮絮着。
      虞啸卿只微蹙了下眉又松开,“淑母妃掌摄六宫之事,多有劳累。父皇下旨今次秋狩后宫妃嫔及大臣亲眷毋须随行,如此,倒是免却淑母妃一桩烦恼。”不冷不热。
      淑妃不以为意,“慎卿昨儿张罗着要来,见太子不在,到处追着人问皇兄到校场去怎不带他,慎卿可委屈得紧……”笑笑地。
      太子失笑,“原想着六弟新婚燕尔——”
      “这孩子,自小如此,即便新婚,终究还是愿意追随太子左右。”掷地有声地打断他,“说起来,太子还长慎卿三岁,……皇上前儿说了,这次选修不意在充盈掖庭,单单只为择端庄温柔的人儿到东宫。太子妃位自贞庆四年起虚悬两年,圣谕下来,为太子甄选正妃侧妃。”东扯西拉终于来到正题,直截了当一气儿说完。
      虞啸卿看着那眉飞色舞的女人,精心梳的望仙髻上晃动着金步摇。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一直不纳正妃,连侧妃都空置,应付着收了几个妾室,据说是连碰也不碰的。太子的说辞两年来一堆堆的,前儿说是除却巫山不是云——那才嫁过来就病死的周妃,看不出他二人有多深情;昨儿又说是没中意的,全国上下的美人一次次失望而归;明儿该说大丈夫国事为先儿女情长不足挂齿。
      这次有了圣谕,虞啸卿再不能拒绝,当朝太子抗旨不遵,降罪下来不堪设想。
      栖宁宫这几日来已经被踏破了门槛,太子妃一位着实令人垂涎。这将来要入主昭阳殿母仪天下的尊贵,自然人人觊觎。
      淑妃不怕闭门羹,此次前来本只当与太子打个招呼了事。
      不料须臾之后虞啸卿竟站起来,抚了抚袖口,郑重行礼,“如此,一切有劳淑母妃了,儿臣感激不尽。”
      淑妃惊讶不已。
      随侍一旁跟随太子多年的宫女琉璃,听见这话微抬了抬头,转瞬又轻轻低下去,面容沉静。
      淑妃复又温文慈爱地开口了,“本是分内之事,太子不必行此大礼,要谢,当面谢你父皇便是。”
      ……
      就这般又闲聊半日,好容易把人盼走了。
      琉璃捧上茶来,“殿下,左内率和副率在殿门外等候多时了。”
      虞啸卿坐下,“要进便进,不进便站到午时。”语气已然是些微不耐。
      琉璃赔着笑,“本因了淑妃娘娘在这儿,奴婢们不敢插话,左内率和副率也不敢贸然进来。总也等到淑妃娘娘轿辇行得远了,才央廖公公带话进来。求殿下准他们进来吧,这毒日头底下……”
      “准。”虞啸卿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又命人拿来纸笔。
      张立宪和何书光进来的时候,光瞧见他们的主子正闲情逸致练着字。本以为淑妃离去之后该是难得应对的光景,现下放心许多。
      一番行礼,平身,赐座。张立宪说话有些吞吐,虞啸卿自是看不得那样子。一问之下才知此二人这番前来是请太子谕,这次秋狩愿留在京城辅助监国的太子。
      “哪一年不见你们火急火燎的就盼着秋狩的日子,这前几日发了癫似的一天三趟校场,想必你们的父兄也望你们这次一展身手。”虞啸卿就这么说着,头也不抬,光顾着写字,行云流水张立宪隐隐瞧清几句——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凛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欧阳修《秋声赋》。
      “我也是。”——虞啸卿继续说,他未自称本宫,这稍带亲切温和的三个字唬得两个太子东宫近卫眼眶一热差点跪下来。
      “可是——”何书光仍欲开口。
      “还有太傅在,再说了,除开随父皇御驾同行的御林军,宫内禁军皆是教习你们一身功夫的,还可是什么?”继续写着——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物过盛而当杀。
      “殿下,今儿过来的时候还遇上六殿下,本已同行至殿外,见着淑妃娘娘的仪仗轿辇,又回去了。”张立宪转话题。
      “老六从昨儿起吞吐了这半日,到底要说什么?”目光并未从宣纸上抬起,只是眉心微蹙地问着。
      “……冒昧问了六殿下,该是和臣等……一样的意思。”张立宪锲而不舍地说。
      虞啸卿停了笔,抬头,“胡闹。本宫离了你们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臣等不敢。”张立宪和何书光立刻说。
      “老六也是,见着他母妃就不敢进来,就见不惯他这优柔的样子。”虞啸卿又执笔,蘸墨,屏退了众人并着刚刚正给他研墨的宫女,示意张立宪上来接手,又低头运笔,“皇上最忌这个,你们留下倒罢了,本宫监国,慎卿竟也留下,如何不落人话柄,进不了这东宫万一这小子摸到父皇那里请旨,最后叫父皇起疑,于他有半分好处么?……这样不懂事!”虞啸卿说着,还在写字,可是神色间隐隐有责备的怒气,“他也罢了,你们跟本宫这么久,其中利害就不知道吗?”
      “臣等实在不敢相劝——”何书光为难地站在那里。
      而张立宪闷头研墨。
      虞啸卿停了笔,要蘸墨。手却停下来。
      “下去下去下去,你研的这是什么?”终于发怒。
      “殿下恕罪。”张立宪急忙说,苦恼不堪。

      “殿下,龙国师求见。”
      虞啸卿驻了笔,依斯人往日所言写字,可今日写再多字心下也是烦乱,“可真是热闹。”面色不豫,“宣!”
      ……
      “恭请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行大礼,窸窸窣窣平身毕。久未抬头的虞啸卿闻声亦蹙眉抬眼。
      “龙国师带了一家子来,是要做什么?”张立宪冷眼瞧着这俩人竟就这么被太子殿下准进了殿门。殿门外头显然还堵了几个。
      何书光已经准备好打架了。
      孟烦了自平身之后一直低头,尽量低头,此明智的惜命者还未敢抬着脑袋四处傻看。
      龙文章却只笑笑地拱手,“臣给殿下送来一件东西。”
      “你送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本宫向来是不要的。”虞啸卿搁了笔。
      孟烦了咽了咽口水,心想着东西你大爷。
      “这次非比寻常,”龙文章言之凿凿,“臣空担国师虚名,又不才教习着钦天监……抖胆禀告殿下——”
      虞啸卿晓得他要说些什么,“带这么多人来瞧笑话?素昔你甫一抖胆,连皇兄都正襟危坐,本宫是不是该感激涕零了?”语气泠然。
      龙文章即刻躬身,“臣有罪,臣不敢。”
      片刻。
      “罢了……龙国师但说无妨。”虞啸卿只想着尽快应付完,这些人他连瞧都懒怠去瞧,只因了说话此人作为国师和前皇兄门下的身份,若就这么轰走传出去不免又要被嚼几句关乎储君心胸气量的风言风语。真真叫人头痛恼怒。
      接下来却是虞啸卿怎么也无法饶恕的话语了。
      龙文章在那里口若悬河,这也罢了,若他口若悬河的是其他的什么不听便是,待他消停了就请走。可是龙文章细数来细数去却是在详讲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与紫薇天象,不时地联系一下近来种种迹象,唬得人半懂不懂。按理来说这是大罪,却因了此人专职皇家算命手的特殊身份而不能不忍。龙文章继续滔滔不绝,孟烦了在那里手心出汗攥着袖口控制自己不发抖。
      虞啸卿听得眉头紧蹙,他是不信这些的,只觉此人嚣张气焰往后有他好日子过。
      何书光听得怒火万丈,却只能空自压抑不能出手,那边厢龙文章说的一点半点都无主子的好,妖言惑众理应千刀万剐。
      张立宪根本就没听,因为他只顾着看一个人了。看着看着,心下大骇,堂堂正四品太子东宫左内率竟然镇不住面容,露出些微慌乱。
      低着头的孟烦了感觉到那道目光。心下一寒,这感觉跟国师府众人给自己的意味深长太相似了。

      而龙文章话锋一转,却说起了虞啸卿即将甄选正妃侧妃之事。
      虞啸卿面色一沉,淑妃同他来提此事尚且受他冷遇,龙文章开口怕真是活腻了。
      龙文章自是从自己看家本事出发,说了一堆什么八字要相合之类。
      “砰!”虞啸卿重重地一拍桌子,皇家案牍所用木材精挑万选自然坚固非常,若放至寻常案几怕早被功夫上佳的太子拍成齑粉。
      “殿下息怒!”——人立刻慌张张跪了一地。从宫女到侍卫到张立宪何书光再到罪魁祸首龙文章等。
      “哦,本宫立什么人为妃,还须旁人置喙。”虞啸卿道,坐在那里拿起笔,只顾将它在浓黑的墨汁里润了,又提起来。再不看他们。
      却叫人无端冷汗涔涔。
      “你到底带了什么东西来?”虞啸卿的语气里已有不愿掩饰的怒气和不耐。“全都起来。”向众人说。
      “长流水者,混混无穷,滔滔不竭。”继续诌太子八字,虞啸卿脸色很是精彩,无人打断由得龙文章继续,“此水喜金生养,”——听到这里孟烦了抬了抬头,咬牙——,“金要白蜡、钗钏,”——孟烦了握紧了拳头——龙文章还在悠然继续,“癸巳喜见戊子、戊午,以天干合化故也……”龙文章拖长尾音。
      孟烦了站在那里,恨不得把地面瞪出个窟窿。他算是知道了。
      “金水相生,金清水白。”龙文章拱手,“金主命者,殿下遇之则大吉。”
      虞啸卿瞧着他手舞足蹈。“东西。”那表情意味着再没下文龙文章就会横着出去。
      孟烦了咽了咽口水。
      下一秒龙文章拽着孟烦了稍嫌宽大的袖子就把人给扯将上前,孟烦了极无风度地一个踉跄首次映入虞啸卿视线里。
      片刻迎来一声冷笑。
      孟烦了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后悔他几年前竟然误入虎口拜在这等人门下,而今被扯来玩命般触怒储君。
      “主命为金,钗钏金,戊午年。”龙文章这么胡乱说着,指着孟烦了。
      “依国师的意思,是要本宫收了这个……”暂时没找出形容词,扫了一眼龙文章,和低着头的那个人,心下盛怒,也正因盛怒而音调云淡风轻。
      “正是。”龙文章这次不敢再笑。
      怒不可遏的不止是孟烦了。
      张立宪站在虞啸卿身侧,眼前此事尚不能激起太子殿下澎湃怒意,东宫左内率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孟烦了微扬了扬头,挣开了龙文章拽着他衣袖的手。“殿下恕罪,微臣孟烦了,钦天监少司命……”
      虞啸卿并未如何听清他后面的话语。他看着说话的那人,讶然。
      此人甫一进门竟未曾注目于他。可。
      “……臣并非龙国师所说戍午年生金命——”
      “抬起头来。”虞啸卿站起身,走过去。
      张立宪垂了眼。何书光盯着。
      孟烦了抬起脸来,貌不惊人,却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瞧见他正脸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孟烦了瞧见太子正站在自己面前,黑缎底赤金宝团纹蛟龙出海袍,腰际束绛色白玉鱼龙长青带,头戴青玉金翅冠。
      这个年轻的储君站在那里,不能感受到分毫他的心绪。淡淡凝立于此就教人屏息。
      而太子殿下此刻以一种如龙文章所愿的方式看着自己——像看着鬼一样。

      “殿下,留是不留?”龙文章拽过孟烦了——后者有点被吓着。
      虞啸卿看着这两个不可理喻的人,负手转身,“叉出去。”声音不大。
      何书光和张立宪立刻上前一人扭了一个,待出了殿门就齐刷刷上前无数太子亲兵,围作铁桶一般。
      张立宪扭着龙文章的手臂,在他的耳边咬牙切齿——“龙国师,冒犯了……您知不知道,殿下平生最恨人提起这事儿。”
      “什么事儿呀哎哟喂左内率大人,我靠八字吃饭再避讳你让我饿死啊……”龙文章大声嚷嚷着。
      张立宪愤怒不已,“我说的——”一脚踹过去,“——是这事儿么?!”再踹,“啊?!”咬牙。
      龙文章龇牙咧嘴,“左内率大人好功夫……给太子殿下找个八字相合的,又懂天文地理,鄙人还真不知错处在哪儿……”
      何书光扭着孟烦了,却不比张立宪在那里骂一句踹一脚,在那里拎着人张口结舌地往外搡——不是他不会骂人,只是此刻骂不出来。
      倒是孟烦了一口一个大爷的细胳膊细腿试图摆脱何书光钳子一般的控制。
      “副率留步!”却听后边一声呼喊,唱诺一般抑扬顿挫的。
      何书光停了脚步。
      廖公公徐徐地上前几步,扒拉开何书光还拽着孟烦了肩膀的手。又退了回去。
      “太子殿下有旨,”轻描淡写,目光在孟烦了身上转了转。
      张立宪抓着龙文章的手劲猛地变大。
      龙文章再痛也盯着那死太监眼睛一眨不眨。
      廖公公瞧了屏息的众人一圈,落到孟烦了身上,才闲闲地开口,“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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