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三千春》今枭月

12、番外1 龙门再遇

　　聂暗重曾经用过另一个名字，但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或者说，那些知道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宫内资历老些的行走，都是曾经聂暗重随军的将士，他们在前线受过很重的伤，本来几乎要被队伍抛弃。聂暗重却把他

　　们一个个提溜进自己的大帐，叫他们在里面慢慢养伤。这些战士不向常人想得一样求生心切，他们带着那些难以面对的伤

　　痕，残缺的肢体，只有苟活的痛苦，和面对残缺自己的绝望。

　　他们曾经是那样勇武无匹的汉子，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

　　所以他们最初都憎恨聂暗重，他们不为身体的痛苦流泪，而为曾经自己的逝去而悲恸，这个人暴君一般地让他们继续存活，而聂暗重也只对他们说一句话。

　　“活下去，才能找回完整。若去寻死，只是一具残缺的躯壳。”

　　他们中有些人熬过来了，有些人还是死于疾病和失血。活下来的人颇为人侧目，其他人不仅惊叹于他们的生命力，还惊异于他们残缺的身体。

　　而聂暗重只是跟原来一样呼喝他们，当兵的当兵，做将的做将。

　　“陛下龙潜时在龙门遇袭，前锋都打散了，他一人躲在石窟中。五天五夜也依旧天命不衰，找到陛下后，他重新领军，那一仗便是定鼎之功。”

　　只有一条胳膊的御前行走回忆起这件事情也还满是感叹，他在那场战役中是先锋官，前锋部队受到偷袭，弟兄们

　　四散，又接连被围杀，习惯在前锋作战的聂暗重不知所踪，而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左臂。

　　那一次，石窟外是火光和围兵，石窟内只有无言静默的佛像。五天五夜，没有人知道聂暗重是怎么活下来的。

　　“今生若遇顿教门，忽悟自性见师尊。”

　　水自在许多年前来过一次龙门，她有时会来这里帮助人们修复佛像。许多唐朝的塑像受了风吹日晒，都磨损得十分严

　　重，面目也不甚清晰。她十八岁那年，师傅告诉她要时不时去去龙门，只说去那里修佛造像，也没再说其他。水自知道师傅

　　自有他的意图，便也从不多问。

　　她保持着春秋两季的往来，这是最适合在石壁上修刻的日子。

　　只有一天，师傅来找她。说，水自，你该去了。

　　水自问，去哪儿？

　　师傅说，龙门。

　　水自不解，今年的春时，她刚刚去过，也给师傅还了差，不知为何还没到秋日，师傅却来主动催请。

　　师傅，这日子，有什么特别吗？水自没有忍住好奇，问道。

　　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你该去了。师傅敛目浅笑，口中轻轻念她的名字。

　　好水自，快去罢。

　　夏夜，月朗星稀，水自连夜赶路，薄汗微微浸湿了领口，她这时候的头发还没有那样长，只是和一条黑色的缎子一样，

　　在墨色的夜里若隐若现。

　　前方有些火光，水自猜到可能是这边的军士。这段时日的战乱叫龙门不得安宁，这边的僧众也许久没再来信了。

　　“那个道姑，干什么的！”一个眼尖的军士看到了水自的白袍，见她留发，以为是道观中人。

　　“小哥，我是来修石刻的僧人。可否让我过去？”水自向他行了个礼。

　　军士对她的身份不置可否，打扮和长相，和她自称的身份都十分可疑。军士思虑片刻，挥舞着手中武器道：“闲人免

　　进，此处正在布防。”

　　水自也不愿多惹事端，她行礼后离开了这片有火光的土地，向河对面的香山寺走去。

　　白乐天的墓也在龙门，水自读过他的诗，很喜欢里面的闲适和趣味。

　　“鸭头新绿水，雁齿小红桥。”她最爱这两句。

　　龙门现在的绿水小桥，却都变了颜色。浓重的夜色沉寂在流水中，桥上只有火光和杀气，军士们严阵以待，好像要和山间的诸佛开战。

　　从香山寺下走过，水自找到了那条通往佛像的路。薄薄的溪水附在上面，好像结了一层剔透的冰。夜里水流声清静，哗

　　哗宛如风过。

　　水自提起衣摆，从水上踏过去，为了师傅的嘱咐，她需要完成这次的任务，她心中也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同。也可能只是

　　这些军士的火光叫她分了神，卢舍那大佛的面容依旧慈和庄重，在夜中透着人间的暖光，低眉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