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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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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李延竹差点一跃而起窜上房梁。
不过他终究还是想明白了——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暗器毒药防不胜防,连柔云派大师伯这样的身手都中了阴招,能逃上房梁,能逃出这干爹教主的魔掌吗?
他强行控制住把对方按在地上暴揍一顿的冲动,一点一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巧的是,身后的男人也正在看他,俩人的目光猝然撞在一起,李延竹愣了一瞬,这人浓眉斜入鬓角,狭长的双眼微眯,虽然眼角已现出细碎的皱纹,但仍是一副极为凌厉俊美的面容。
这倒霉的干爹教主我好像在哪见过,李延竹心中飞快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一向活络的脑筋这时却突然不怎么管用了,李延竹紧盯着似曾相识的这张脸咂摸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开了窍,想起了色狼干爹教主的名字。
李玄霆,他叫李玄霆。可是李玄霆是谁呢?是谁来着我好像马上就要想起来了……
“我是你爹。”色狼干爹教主仿佛有读心术一样,亲口解答了他的疑问,抬腿跨进屋子。
李玄霆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衣着普通,面无表情,见李玄霆进屋也跟了进来,一语不发合上门。
屋中贺先生、胖老板两人皆是恭敬地行礼:“教主,墨执事。”
李玄霆略微一点头,走到桌边大马金刀地坐下,道:“老贺老段,你们今日有大功,寻常的金银之物你们总嫌没用,恰好我最近得了一块极北寒地的万年冰玉,我已让人连夜做成玉枕,明日就给你们送来,对增长内功的修为极为有益。”
两人一惊,教主赏赐属下向来豪爽大方,什么金银珠玉、名剑宝马,他都从不吝惜,可这万年冰玉却绝非等闲的宝物可比,凡是能助长内功修为的东西,都极为珍贵,这冰玉更是来自千里之外的极北之地,即便有再多的钱,恐怕也买不到。
两人不约而同地暗自庆幸起来,天下之大,小少爷竟然就让他们撞见了,解了教主的心头大事,也无怪万年冰玉都说赏就赏。
李玄霆一进屋,就看见了瘫倒在地上的戚明雪,戚明雪和那双锋利的眼眸对上,不由得咬紧了银牙。
七年之前,追杀李玄霆的行动,她也亲身参与,当时李玄霆身上分明被她扎了好几个透明窟窿,现在却居高临下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难不成我在做梦?又或者当初杀的只是李玄霆的替身?
戚明雪想掐自己一下,可手臂酸软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你不是在做梦,丫头。”李玄霆看穿了她眼神里的难以置信,耐心地替她排疑解惑,“七年了,咱们上次见面,还是你死我亡的,哪比得上现在,一片其乐融融,你说是不是?”
但凡戚明雪身上有力气能提剑,她也一定会把明晃晃的剑刃抵在眼前这人脖子上,由不得他在这装神弄鬼地废话。
不过李玄霆今天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身上,也没兴趣听她说话。
“好端端的举着个烛台干什么?烛台是用来点蜡烛的,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贪玩。”李玄霆终于转向了仍旧站在门边,脸上表情仿佛见了鬼的李延竹,桀骜锐利的面容上竟多出了几分慈爱,“过来一点,别离你爹那么远。”
李延竹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桌边的人,在心里默念了三次“你爹在这里”,手一松,烛台掉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住。
“这就是了。”李玄霆朝他微微一笑,他周身狷狂凛冽的气势被这一笑冲淡了些,容貌竟与李延竹有五分相似,只不过李延竹多了些来自他母亲的婉约秀丽,中和了那份过多的霸道,显得俊中带了三分俏。
贺先生道:“方才我们二人有些莽撞,对少爷用了一枚‘梅花钉’,现下还没来得及给少爷上药……”
李玄霆挥挥手,“你们也是事急从权,不必自责。‘梅花钉’的效果半个时辰就会消退,不过你现在应该还有些头疼吧?来,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把解药敷上。”
一听到“把衣服脱了”,联系到刚才“色狼禽兽干爹教主”的事,李延竹就不由自主想歪了,后背有点发毛,虽然显然是他想多了,但还是忍不住把衣领紧了紧,面无表情。
李玄霆看着他,没说话,屋里光线有些暗,将他的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半晌,他笑着叹了口气,说道:“有什么好害怕的?……罢了,你若不愿意,一会儿再上药也不迟。我知道你这些年在柔云派受了大委屈,是为父对不住你,偏偏这小丫头来得及时,连柔云派现在的掌门也是她的师弟,为父今日将她交你任意处置,给你解气,你看如何?”
别的不说,李延竹觉得自己不算个笨嘴拙舌的人,可嘴上的功夫竟然赶不上眼前这老贼的一半——您老人家还真会祸水东引啊,把我送到柔云派的罪魁祸首您自己不清楚么,怎么罪名就落到大师伯头上了?早就听说当初大师伯杀红了眼,亲手在你身上捅了一大堆窟窿,给我解气,我看您这是给自己报仇吧?
退一步讲,这冷脸老女人他确实讨厌,柔云派从上到下没有他不讨厌的,可就算要报复,仗势欺人也是没滋没味,更何况仗的还是这个表面上自称“你爹”实际上冷血无情根本不把你当儿子的老贼的势。
如果不是人死还能复生,那么李玄霆耍了些鬼蜮技俩逃过了当年柔云派的追杀,这便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不过为什么还要费力来认他这个早就抛在脑后的便宜儿子,李延竹就想不通了。
但眼下李玄霆“认子心切”,和他撕破脸半点好处都没有,思来想去,李延竹觉得自己必须重拾在柔云派锻炼出的那一套阳奉阴违的本事,暗暗深吸了口气,心中大喊“老子是你爹”好让自己平衡一点,僵硬地笑了笑,捏着鼻子说道:“爹,我没意见,随您处置。”
李玄霆似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儿子——你现在头很疼吧?这都是梅花钉之毒的副效,把上衣脱了,为父给你敷上解药,很快就好了。”
旁边的两个属下早已递过来药膏,李延竹犹豫了一瞬,被这瓷做的父子情深肉麻了一脸,心说老子倒要看看你这以假乱真的慈父嘴脸能坚持到几时。他三下五除二脱掉上衣,走到桌边,在李玄霆身边一坐,眼睛看向地面,余光刚想偷偷打量李玄霆的神色,却和墙边戚明雪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李延竹目光不自然地上移盯着天花板,无声地骂了个脏字,心道大师伯你能别用这种过于直白的眼神看我吗,这满屋子的人就你自己占了便宜了。
少年体魄看起来还算结实,宽肩,劲腰,肌肤紧绷,虽然单薄青涩了些,但想必也是在柔云派没吃好的缘故,李玄霆看得十分满意。
但让他不满的地方也很多,他盯着少年的后背:“你身上这些淤伤血痕,都是哪里来的?”
李延竹一愣,什么淤伤血痕?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下一刻他就想起来了——之前在柔云派挨的那顿打,后来还遇到了大师伯。
不过他不打算和李玄霆说,说了也没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事,不知道在哪磕碰了几下。”
李玄霆眉头跳了两下,心中有些不悦,十几二十处斑驳的伤痕,还都新鲜得很,这是在五指山上打了个滚,才“磕碰”成了这样?分明是让人打了,臭小子装傻充愣,嘴硬不肯和自己交心,果然还是想要浑水摸鱼蒙混过关——而且还很没诚意。
李玄霆疼惜地叹了口气,语气多了几分无奈:“在柔云派受了欺负,为什么不肯和你爹说?为父这些日子正准备去接你回来,难为你孤身一人,还要避开他们的耳目担惊受怕——一路上不容易得很吧?这小妮子虽然什么也不肯交代,多半就是柔云派的‘追兵’。你不用怕,如今这些都有为父给你挡着,我当年很对不起你母亲,后来又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于你们母子二人,我是罪人,虽是情非得已,可责任终究在我,我不求你即刻原谅为父,只想让你给我个稍做补偿的机会。”
他说着,打开药膏,一股淡淡的清香溢散开来,沁人心脾。“梅花钉”这暗器阴狠毒辣,在李延竹后脊正中留下一朵五角缱绻的痕迹,血色殷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正如雪中绽放的红梅一般。
李延竹虽然自觉皮糙肉厚,但随着药膏的涂抹,淡淡的清凉感还是在后背逐渐弥漫,李玄霆看似粗直不羁,上药的动作却异常轻匀细致,将他身上的其他伤痕也一并仔细处理得妥妥当当,看得旁边老贺老段两人都有些感动,“教主慈父之心拳拳,日月可鉴。”
拳拳掌掌什么的不好说,反正李延竹一点都不感动,倒被他们肉麻得寒毛直竖——这一手温柔体贴的本事,是李玄霆当年流连在各种秦楼楚馆的时候修炼出来的吧?虽然有一说一,这种被人当成宝捧在掌心里的感觉,确实舒服得难以自拔,怪不得有钱人总是要在身边围一大群人。
李玄霆把药盒盖上,看着李延竹穿好衣服,道:“好好养两日,别再弄伤了。”说罢,他终于把目光从李延竹身上移开,在屋里的人脸上缓缓打量了一圈,最后看向了委顿在墙角的戚明雪。
“怎么样,还是不说话吗?”李玄霆略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戚明雪面前,蹲下凑近,“曲明霁的尸骨埋在何处?”
戚明雪一怔,方才他那两个属下虽然也拿剑逼问她,可问的无非是自己是什么身份之类的问题,这死而复生的李玄霆认得自己,所以先前的问题自然不必再问,但话题如何就突然转到曲师弟身上了?
曲明霁是老掌门曲氏夫妇之子,当年掌门夫妇觉得女徒弟人品样貌以至武功样样出色,是个再称心不过的儿媳妇人选,曲明霁本人也对这位出类拔萃的师姐一直心怀爱慕,虽然戚明雪醉心武学,对儿女之情从不上心,只是把单纯质朴的曲师弟当成亲弟弟一样看待,可师父师母殷切撮合,师父在那时又突然生了重病,她本来也不讨厌曲师弟,为了不让师父病上加病,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谁知正是在成婚之日,她独自一人等在洞房,就有门派弟子突然闯进来告诉她,师父师母还有曲师弟都死了,血溅三尺,凶手正是那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恶棍李玄霆,他还跋扈至极地在死去的掌门夫妇身边留下“该死”两个字,用逝者的鲜血写成。
想到这里,戚明雪心中不禁翻起了一股怒意,她紧盯着眼前杀人者这张死有余辜的脸,咬牙道:“你杀我师父师母还不算,为何要对曲师弟动手?他只有十七岁,天真烂漫,每日不是读书就是练剑,连柔云山都没下过几次,你为何连他也不肯放过?!”
李玄霆锋利的剑眉下似乎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接着他勾起嘴角冷笑一声:“放过又如何,不放又如何——怎么,这是悼念起死去的情郎了?你这样爱他,想必是时常祭拜他了,他葬在何处?”
戚明雪皱眉别过头,眼中含怒,“这与你有何干系?”
李玄霆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将戚明雪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丫头,你身中销骨散,现下只是四肢软弱无力,再过七日便会蔓延到全身,再过七日,浑身的骨骼便开始渐渐融化,再过七日……你若想亲身试一试,就闭嘴别说话,你若不想尝试,解药我随身带着,你只需要答一句话——曲明霁埋骨在何处?”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给戚明雪看了看,然后轻轻搁在桌上。
戚明雪在阴影中陷入沉默,她的怒意消退了些,眼下受制于人,她虽然心中极为憋屈,恨不得将李玄霆大卸八块,可莽撞出言定然会更加激怒这狗贼,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极力隐忍住了,半晌,说道:“我不知道。”
李玄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道。很好。小丫头又臭又硬,我喜欢你的骨气,只可惜了是柔云派的。”
他朝一旁的贺先生、段老板一挥手,凉飕飕地说:“听说孟家宅里正缺个小妾,你们现在就把她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