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笔信》苏乌

9、第 9 章

　　52.

　　楚念的爷爷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子骨还很硬朗，即使坐着轮椅，也能挥舞着拐杖，将自己五十多岁的儿子揍得吱哇乱叫。

　　最惨的是，楚念的父亲还不敢躲，生怕老父亲伤到了他自己，所以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任由拐杖落在自己身上。

　　听着电话那头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人声，楚念自动忽略父亲的惨叫，心里松了口气。
　　他不敢告诉爷爷的原因，就是怕老爷子接受不了，再气出病来。

　　可是看现在的情况……好像爷爷的接受程度比自己亲爹要高。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拿过电话，对着楚念哄劝道：“幺仔，我已经揍过你爸爸了，你别再难过了哈，不管你喜欢谁，爷爷都支持你！你爸再敢反对，爷爷还揍他！”

　　楚念感动的泪眼汪汪，刚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就被他爸给截胡了。

　　“爸！老幺他喜欢的是男人！男人！”

　　“我一没耳聋，二没没老年痴呆！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吧，只要我们幺仔开心就好。不过你怎么比我还迂腐？喜欢男人怎么了？你奶奶还是男人呢！”

　　“爸，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

　　“谁给你开玩笑了？我说的是真的！我之前给你们兄妹几个说的时候，你们都以为我在开玩笑？”
　　楚父有些心虚：“那你都把奶奶的照片给藏了起来也不给我们看，我们怎么可能相信。”

　　楚老爷子大怒：“放屁！谁说是我藏的？明明是你爷爷藏的！”

　　顿了顿，老爷子再开口时，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难过：“也不知道你爷爷放哪了，他走的太急，也没告诉我一声。我后来把老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你奶奶以前的照片。当时我还有点难受，不能把他藏的照片找出来给他送过去，后来转念一想，他到了那边，就能见到你奶奶了，哪还用得着看照片。”

　　接着，老爷子话锋一转，赌气般地说道：“我当初就应该坚持把那些照片给找出来，然后自己放着，省得现在我说一句话都没人相信！”

　　“爷爷，我相信你说的。”楚念的声音从电话传入众人的耳中。

　　“还有，爷爷，我找到曾爷爷藏的照片了。”

　　53.

　　楚念站在书桌前，右侧坐着他爷爷，左侧站着他爹以及他的叔叔婶婶姑姑姑父哥哥姐姐。

　　众人围成了一圈，目光聚集在中间的红木匣子上。

　　“幺仔，你就是在这个书桌里找到的？”

　　楚念点头：“嗯。在抽屉的下面，要把整个抽屉都拿出来才能看到。”

　　“天呐！太爷爷也太会藏了吧！”

　　“额……其实还有更会藏的。”

　　楚念上前，把放在红木匣子里的黑色相册取了出来。

　　“我去！怎么哪都有夹层？难怪当初爷爷找不到。”

　　楚老爷子接过黑色相册，回想起了过去的场景。

　　他曾不止一次看到过父亲翻看这本相册，只是后来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谁曾想居然被藏的这么严实。

　　想着，他笑叹道：“你太爷爷这是把防间谍的技术都用上了啊！”

　　只是笑着笑着，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54.

　　“当年国内不安稳，总有人拿你们太爷爷他俩的关系说事，甚至还有人做出了极端的举动。”

　　“虽然你太们爷爷把我们保护的很好，但还是让你太奶奶产生了担忧。也许是不想再因为他们特殊的爱情给后辈们带来困扰，所以你太奶奶临走前特意交代我不要和你们讲太多他的事情。”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还嘱托你们太爷爷把他所有的照片都藏了起来。这次要不是幺仔，恐怕你们都没机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平静下来的楚老爷子给小辈们讲述着他们曾祖父藏照片的原因。

　　楚念的堂姐想起了爷爷之前说过的话，“那，爷爷，现在找到这个相册了，是要给太爷爷烧过去吗？”

　　老爷子摇了摇头：“留着吧，也让以后你们的孩子知道自己的长辈是什么样子。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时代更加开放，即使喜欢同性，社会也是包容的。当然，除了某些个别的老古板。”

　　说着，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大儿子。

　　楚父僵了一下身子，然后不着痕迹地往楚念身后躲了躲。

　　他怕一会儿老父亲说激动了再给他一拐杖！

　　55.

　　晚上，楚念趴在楚老爷子的床边，陪他说着话。
　　老爷子抬手摸了摸楚念的脑袋：“幺仔还觉得委屈吗？”

　　楚念摇了摇头：“爷爷你都已经替我出过气了，不委屈了。”

　　“不委屈就行。你要是还觉得委屈，我就再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不用，爷爷。我已经没事了。而且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不要再因为帮我出气，伤了身体。”

　　“放心，爷爷有分寸。唉，还是我家幺仔懂事。但是幺仔啊，你就是太懂事，爷爷才怕你受委屈啊。”
　　楚念将头埋了起来，不想让爷爷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你爸就是有点钻进了牛角尖，给他点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看着埋起来的脑袋上下动了动，楚老爷子又抬手摸了两下。

　　“幺仔，爷爷要谢谢你。”

　　楚念抬头看向自己的爷爷。

　　不待他提出疑惑，老爷子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人上了年纪，记性就不太好。你太奶奶走的早，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记不大清他的样子。多亏你找到了那些照片，还能让我在入土之前，再看看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

　　“爷爷……”

　　楚念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岔开了话题。

　　“爷爷，我还没有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辞职了啊？我爸告诉你的？”

　　老爷子冷哼一声：“他敢吗？”

　　楚念转念一想，也是，他爸确实没那个胆量。

　　倒不是因为他爸害怕他爷爷的拐杖，主要是怕他爷爷生气再气坏了身子。

　　这也是他没把自己辞职回老宅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的原因。

　　“你三哥国外留学的同学，前段时间我去碧水湾找你的时候和他遇到了，他告诉我的。”

　　“谁？”楚念一时没反应过来。

　　“之前在国外没少照顾你的那个，沈越。对，你不是在他公司上班吗？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离职了，也联系不到你，担心你出什么事情，就来家里看看你。”

　　“看着年轻人挺好的，长相英俊，能力出众，人品也不错。可惜……“

　　楚念好奇：“可惜什么？”

　　“可惜怎么就是个周扒皮呢？把我家幺仔这么好的员工都给压榨走了。”

　　“……”

　　56.

　　又和老爷子聊了几句，楚念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把自己摔进被子里，楚念的思绪有些混乱。

　　沈越。

　　这是他离职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这个……被他藏在心中十几年的名字。

　　57.

　　楚念喜欢了沈越十一年。

　　准确点说，是楚念暗恋了沈越十一年。

　　58.

　　时间久远，他已经有些忘记自己喜欢上沈越的原因。

　　也许是在国外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也许是他在自己母亲祭日时的陪伴，也许是他在自己受欺负时的挺身而出，也许是他教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

　　沈越的好太多太多，细数不完，也是这些好，让楚念渐渐沦陷，以至无法自拔。

　　他曾一度怀疑是自己习惯呆在沈越的身边，所以误把习惯当成了喜欢。

　　楚念不是没有想过离沈越远一些，尤其是在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后，他更是在躲着沈越。

　　那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由于沈越的忙碌和他的躲藏，他们一个多月都没有碰面。

　　可当再次见到沈越的时候，心跳加速，狂跳不止。

　　那一刻楚念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是喜欢，是爱，而不是雏鸟情节或是出于习惯。

　　也是从那时起，楚念放弃了抵抗，任由那份感情偷偷在心底发酵。

　　而他本人，像一个守着宝藏的吝啬奴，只有在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舍得将那份感情拿出，细品其中的酸甜。

　　楚念曾听沈越亲口说过自己喜欢女生，所以他对这份感情不敢有任何一丝的奢求。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用朋友、弟弟的身份陪在沈越的身边一辈子。

　　可是他错了，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在听到沈越要订婚的消息时，心像是被撕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淋漓，疼痛不止。

　　缓解一些后，楚念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洒脱，洒脱到可以笑着见证暗恋十一年的人步入婚姻殿堂，甚至还要送上祝福。

　　楚念做不到。

　　所以他跑了。

　　但是楚念没有想到沈越会去找他，也更想不通沈越为什么会找他……

　　楚念越想心越乱，索性不再胡思乱想，蒙头睡觉。

　　59.

　　“越哥？你怎么来了？”

　　楚念刚走进客厅，就看到扰乱自己心绪的人正端坐在沙发上，和自己二堂哥相谈甚欢。

　　姿态挺拔的男人，在看到楚念时，眉眼间的冷峻出现了松动。

　　楚子安挑眉，心下了然。

　　这人找老同学叙旧是假，想拱他家白菜是真。

　　只是，看了眼自家面色复杂的小幺，楚子安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在沈越在国外帮忙照顾小幺的份上，他这次就不当坏人了。

　　随即，找了个借口离开，给明显有猫腻的两人腾出了交谈的空间。

　　楚子安离开后，客厅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沈越盯着楚念，楚念低垂着头，仿佛是在比耐力一般，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最终，还是沈越败下阵来，先出了声：“念念，你为什么要辞职？”

　　楚念抬起头，直视着男人深邃的眼眸，“越哥，你为什么要找我？”

　　沈越一愣，没想到楚念会问这样的问题：“你突然离职，我很担心你。”他下意识说出一直在用的，不知在说服谁的借口，“毕竟你也是我弟弟，而且我也答应了子安要好好照顾你。”

　　听到熟悉的回答，楚念低垂了眼眸，心中还是难免升起些许难过与惆怅。

　　同时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再抬眼时，楚念已掩去情绪，脸上也挂起了沈越熟悉的笑，仿佛之前那个沉默且带着一些低沉的人不是他一般。

　　“越哥你是不是太忙没有看到我的离职申请?我可是在里面写清楚了，是因为太累，想休息一段时间。”

　　沈越看着眼前笑盈盈的人，只觉得心中一阵不舒服。

　　好像在他回答完楚念的问题后，他们两人之间就有什么不一样了，但他又抓不到具体的与之前不同的地方。

　　这种感觉，让沈越产生了一些烦闷，以及一股莫名的恐慌。

　　“你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你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在忙国外的业务吗？我就没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你。”

　　“对了越哥，国外的那个合作谈下来了吗？”

　　“嗯，谈下来了。”沈越点头回答。

　　“哈哈！不愧是越哥！真厉害！”

　　沈越扯了扯唇角。

　　没人知道，对于沈越而言，生意谈成功的喜悦完全不及他得知楚念离职时的恐慌来得强烈。

　　他想告诉楚念，在他心里，有关楚念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小事。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对楚念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呢？

　　嘴唇翕动良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到嘴边的话，在抬头看到那张幸福合照的一刻又被沈越给咽了回去。

　　念念那么好的一个小孩儿，值的更好的人，而不应该是自己这个污点。

　　理智阻止了他的袒露心扉，可情感仍希望他挣扎一番。

　　“念念，你如果累了，我可以批你长假，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不一定非要离职。”

　　60.

　　楚念抬头看向被挂在客厅正中央的全家福。

　　在照片的正中间新加了一位老人。

　　那是他三哥为了哄老爷子开心特意根据太爷爷藏的照片P上去的，他们的太奶奶，一个非常厉害的男人。

　　直视着照片上眼带笑意的老人，楚念产生了一种幼稚的想法。

　　他突然想要出去走一走。

　　沿着太爷爷太奶奶的足迹，好好感受一下这个牺牲了无数先辈保护下来的国家。

　　“越哥，我想出去走走了。”

　　收回视线，楚念转头看向沈越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坚定：“小时候因为生病，一直待在医院，后来又出国留学，回国后开始无休止的工作，突然发现我好像都没有机会好好看过咱们国家，那么多历史古迹，人文风景，自然风光，我都没有亲眼看到过，就挺遗憾的。”

　　“所以我计划出去转一转，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确定，所以你安排人事再招人吧，不用等我了。”

　　楚念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说出的话却让沈越感到一阵恐慌。

　　他想要挽留，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当看到楚念眼中闪烁的光芒时，沈越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沉默许久，他也只是压制住内心的情感与苦涩，说出了一个“好”字。

　　这一刻，沈越终于看清，自己就是个懦夫，而一直被他护着的楚念，要比他勇敢的多得多。

　　61.

　　站在窗前，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楚念心情复杂。

　　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得了的？

　　可相比于失落与不舍，楚念更多的是期待。他很
　　期待自己这趟不知归期的旅途。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正好，暖橘色的光透过窗户落在了茶几上。

　　在那一旁，放置着郁安和楚熠岸年轻时候的照片。

　　照片中的二人，望着前方，仿佛穿透相纸，穿越时间与空间，在注视着楚念，想要给他们这个即将踏上旅途的小辈，一些前进的力量。

　　此时，夕阳正好，微风拂面，一切都在向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