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笔信》苏乌

2、第 2 章

　　8.

　　“1936年11月28日阴

　　宋倩倩死了。”

　　在看到日记上的第一句话后，楚念顿住了。

　　这是第一篇，开头就这么沉重的日记。

　　轻抚过钢笔字，他继续往下看去。

　　9.

　　“宋倩倩死了，为她和楚熠岸共同的信仰而死。

　　我和她没有见过几面，对她也没有太深的了解。只知道，她在一个高官家里当家教，是一个眉眼清秀，笑起来很是温婉的姑娘。

　　我与她的相识，是经由楚熠岸介绍，起因是他们的信仰。

　　我知道楚熠岸有着自己的信仰，我尊重且不反对，但并不支持，也不喜欢。

　　他曾向我很详细地介绍过他的信仰，也带我去见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宋倩倩，就是其中之一。

　　但我依然没有改变态度。我对所谓的信仰，不抱任何希望。

　　我的父母也有信仰，但也因此家破人亡。

　　楚熠岸在得知这件事后不再强求我改变态度，但是他也告诉我，他的信仰不同于那个害了我一家人的信仰。

　　他让我看着，他会向我证明。

　　出于爱人间的相互信任，也为了向我证明，他做那些事情，从来不会避着我，甚至有时还会和我商讨。

　　但即使我知道他做的事情，他们要做的事情，可心中对他的信仰，依然持怀疑态度。

　　直到今天，我见到了宋倩倩的父母……”

　　10.

　　郁安看着眼前两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心中升起一丝敬佩。

　　他们不识字、不认识自己、更不知道自己女儿心中的信仰。

　　但是老人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毕竟他们的女儿就是因此丧的命。

　　可是即使这样，他们也依然选择将这本书给他送过来。

　　两位老人不知道这本书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这本书会给很多人，甚至是这个国家带来多大的影响。

　　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女儿死之前唯一牵挂的事，是女儿的遗愿。

　　他们要替女儿完成遗愿，只有这样女儿才会走的安心。

　　郁安内心澎湃，鼻尖也泛起了微微的酸涩。

　　他撩起衣摆，向着两位老人跪了下去。

　　无论是出于他内心涌起的情感，还是代替楚熠岸。

　　这两位老人都值得他行此大礼。

　　也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们对两位老人以及宋倩倩的敬佩与感激！

　　两位老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郁安扶起，嘴上一直说着“使不得、使不得”。

　　郁安并未给这他们说太多的这本书将会带来的影响。

　　他只是告诉两位老人，这本书会救很多的人。

　　宋父点着头连连说道：“好啊，好啊，能救这么多人，好啊！”

　　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骄傲。

　　这是他女儿一直以来做的事啊！能救那么多人，他的女儿真是了不得啊！

　　宋母却在忍不住啜泣。

　　宋父呵斥：“哭什么！能救这么多条人命呢！咱们倩倩……这辈子也值了！”

　　他伸手替妻子擦去眼泪，只是训斥妻子的声音中也夹带了一丝哽咽。

　　郁安在一旁没有说话，手却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为了救国，牺牲在所难免。

　　这曾是楚熠岸对他说过的话。

　　只是他不明白，究竟要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要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才能拯救他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夫妻俩平静一下情绪，便向郁安提出了告辞。

　　郁安起身说道：“宋叔，若您们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这里我。”

　　但是遭到了两位老人的拒绝。

　　“谢谢郁先生的好意，我们打算回老家陪着倩倩，以后就不再来这边了，可能以后也见不到郁先生了。”

　　郁安愣了一下，却也理解老两口的打算。

　　于他们而言，这里是个伤心地。

　　这时，莲月拿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

　　郁安接过包裹，放到了老爷子的手里。

　　“宋叔，时间匆忙，只来得及准备一些路上的吃食和银钱，您和婶子拿好。”

　　“郁先生，这可使不得啊!”

　　宋父宋母极力推脱，但是在郁安的坚持和哄劝下，最终收了下来。

　　此时正值黄昏，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向着太阳落山处走去。

　　阳光将他们影子拉的极长，最后缓缓消失在了郁安的视线里。

　　11.

　　晚上楚熠岸回来时，郁安将白天收到的书拿出来递给了他。

　　“宋倩倩死了。她回老家探亲的时候没的。闭眼前交代她父母把这本书给我送来，说这本书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郁安坐在桌前，声音闷闷的。

　　他知道宋倩倩为什么在明知他和他们没有共同信仰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嘱托父母将书送来给自己。

　　无非是因为楚熠岸的身份。

　　且不说两位老人能不能见到楚熠岸，就算是见到了，这本书也保不住。

　　毕竟楚熠岸的身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所以相比于楚熠岸，他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郁安心中才更加的难过。

　　那个姑娘，在临死前，都在惦念着他们的信仰。

　　楚熠岸解扣子的手一顿，许久后，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又低头解着身上的扣子。

　　郁安盯着桌子上的杯子，有些难过的喃喃道：“熠岸，宋倩倩死了。”

　　楚熠岸依然背对着郁安，解着衣扣。

　　“安安，为了救国，牺牲在所难免。”

　　又是那句熟悉的话。

　　只是这次，郁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可是楚熠岸，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能救这个国家？”

　　他们这个国家，真的还有救吗？

　　楚熠岸回头看向郁安，他的眼中充斥着迷茫与难过。

　　走上前，将郁安揽进怀中。楚熠岸低头轻吻了一下郁安的眼睛。

　　“安安，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过，小时候我被绑架，逃出来之后晕倒在路上，被一位好心的教书先生救下的事情吗？”

　　“嗯”

　　郁安双手抱住楚熠岸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我和那位先生的信仰相同，可以说是那位先生将我引向了这条道路。”

　　12.

　　楚熠岸十二岁时遭遇了一场绑架。

　　那时他祖父刚去世，他的一位族叔因不满财产的分配，趁着他父亲忙于葬礼和生意无暇顾及其他时，找人绑走了楚熠岸和他的母亲。

　　那时的楚熠岸生着病。

　　为了救他，楚熠岸的母亲死在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就连闭眼前，都在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不断地嘱托楚熠岸要不停的跑。

　　楚熠岸就那么拖着生病的身子，向前跑，耳边不断回响着母亲临终前的叮嘱，纵使口腔中尝到了血的味道，也不敢停。

　　不知道跑了多远，最终因体力不支，他晕倒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是一位好心的教书先生救了他。

　　在楚熠岸的父亲找到他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是教书先生一家收留了他。

　　教书先生是最早一批接触他们信仰的人。

　　或许是想转移楚熠岸的注意力，或许是性格本就如此，在与教书先生相处的那段时间里，他给楚熠岸讲了很多有关他们信仰的东西。

　　这也在楚熠岸的心中埋下了一粒信仰的种子。

　　后来，楚熠岸的父亲找到了他。

　　父亲的葬礼还没有结束，妻子就永远的离开了他，甚至就连儿子也差点随妻子离开。这样的打击对于楚父来说太过沉重。

　　在找回楚熠岸后，楚父变卖了家产，带着楚熠岸去了海外。

　　从那之后，楚熠岸再也没有见过那位教书先生。

　　直到楚熠岸的父亲去世，他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国，遵照父亲的遗言，将他的骨灰与楚熠岸的母亲葬在了一起。

　　办完父亲的葬礼后，楚熠岸并没有打算留在国内。

　　却在即将离开时，从报纸上看到了那位教书先生被捕的消息。

　　13.

　　教书先生于他是救命之恩，楚熠岸不能就那么一走了之。

　　于是他推迟了自己出国的时间，不曾想这一推竟再也没有走成。

　　彼时的楚熠岸与郁安想法一致，认为命比天大，只要人活着，一起都可以重来。

　　但当他在牢中见到教书先生时，先生却拒绝了他安排的营救。

　　“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我所坚持的信仰，是经历了很多的波折与困难，才发展到了今天。那些人抓我、以我的性命相要挟，为的就是让我承认自己所坚持的信仰是错误的，进而阻止它的发展。”

　　“为什么那些人如此惧怕它长大？是因为那些人知道，一旦它发展起来，势必会击溃他们现在的一切！这恰恰也证明了我的坚持是正确的。”

　　“如果我今天为了保住性命和你一起离开，明天，我背叛信仰的消息就会出现在各大报纸上，后天不利于信仰的言论就会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生成，传遍大街小巷。这对于刚发展起来的信仰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所以我不能走，我要用我的性命来捍卫我所坚持的信仰！”

　　“小岸，你能平安长大，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我很为你感到开心。今天你能冒着危险来狱中见我，我也真的很欣慰。你是个优秀的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为我，影响了你的未来。孩子，你快些离开吧。”

　　“……”

　　最终，楚熠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心怀大义的先生走向了绞刑台。

　　四周啜泣声响起，无数人赶来送别先生。

　　脑海中回荡着先生在狱中的那番话，楚熠岸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当中。

　　此时，数年前由教书先生亲手埋下的种子开始在楚熠岸心中生根发芽，在楚熠岸对其信仰的深入了解中，迅速伸展枝叶，最终长成了一棵繁茂的参天大树。

　　彼时，楚熠岸早已将信仰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也终于参透了当年先生在狱中的那些话。

　　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拿性命去捍卫的。

　　14.

　　两人躺在床上，郁安侧身盯着平躺的楚熠岸。

　　楚熠岸很是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以郁安却在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

　　那些几句话可以道完的往事，却是楚熠岸要用余生来治愈的伤痛。

　　郁安将头压在楚熠岸的胸口，环上他的腰，耳边是自己爱人沉闷的心跳。

　　“楚熠岸，以后有我。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楚熠岸没有说话，郁安却感受到手臂上被收紧的力度以及头顶感受到的轻吻。

　　他听着耳边有些变快的心跳，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