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杀》Lviat

1、第 1 章

　　每天下午五点，江素会从外面买菜回来。

　　放下菜，将饭煮在锅里，她就出门接儿子放学。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眼皮总是在跳，似乎在警示她，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将袋子全部换到左手，江素用空着的手拉开小区大门，迎面碰到楼上邻居，一位中年妇女。两人都是一愣，邻居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跟江素打招呼。
　　“小江下班回来啦？”
　　江素抬起拎菜的那只手：“去买了点菜。”
　　那张满是倦容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江素侧过身，让邻居先过去，等到进了小区大门时，她又恢复到先前的面无表情。

　　往前走过两个单元楼，就到了她家楼下，老小区，一栋楼五个单元，每个单元左右两户，一共七层楼。
　　江素习惯性地抬头，看向自家阳台。
　　阳台上摆放着一盆茉莉花，花盆后面就是玻璃窗户。每天她离家之前，都会将玻璃窗户拉上，以免进风沙。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玻璃窗户被拉开了，取代的是纱窗。
　　不存在她忘了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这个家里，进了别的人。

　　一股寒意从尾椎处慢慢升起。
　　再次抬头望去，江素看见一道人影，在窗户后一闪而过。
　　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死死咬紧腮帮，目光左右游离着，似乎在思索，到底是向前，还是后退。

　　楼梯上又走下来拎着垃圾的邻居，是三楼的老人家，远远看见江素，便跟她打招呼：“小江回来了啊，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这一声让江素回过神来。她勉强一笑，客客气气说了声“哎”。
　　她上了楼梯，跟邻居擦身而过，惶惶不安地往楼上走。

　　一边走，一边往上看。
　　走到她家那层的下一层楼梯时，江素张开手，贴在墙壁上，一小步、一小步，往上走。
　　直到看见她家大门。

　　不出意料地留了一道缝。

　　那是秦忠的习惯，除了晚上睡觉，从来都不会将门关紧。
　　江素不喜欢这样，让她没有安全感。但她没法反抗秦忠，不管是在这件事上，或者其他事情。

　　手中的口袋“砰”的一声落地，江素拿双手死死捂住嘴，那一瞬间，她想起很多事情，想的最多的，是要快点从这里逃开。
　　身体比脑子快一步行动起来。她转过身，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往下跑。
　　跑过几层楼梯，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按在楼梯扶手上。

　　江素差点尖叫出声，但秦忠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江素叫不出声，两人都在大喘气，江素是被捕猎的恐惧，秦忠是捕获猎物的兴奋。

　　“素儿，”耳边响起秦忠的声音，“是我，是我，别怕。”
　　江素翻着眼睛：“呼……呼……”
　　秦忠一边喘气，一边笑：“你跑什么，是我啊，你见到我还跑？”
　　就是因为看见你，才要跑。

　　江素在想该怎么办，这时候，刚遇见下楼扔垃圾的老人家上来了，看见他俩这么站着，眼睛里露出一些疑惑。
　　“哟，小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忠将江素从身后抱起来站直：“没事儿，我是她老公，刚我们吵了几句嘴。”
　　老人家看着秦忠一脸凶相，大概是不太信，又看着江素问了一次：“小江，你没事儿吧？”

　　有事儿……又怎么呢，指望着一个路都走不利索的老人家帮忙？
　　江素苦笑，摇了摇头。

　　等邻居进了自己家，秦忠拽着江素，往楼上走。
　　走到江素家门口，秦忠往楼梯上看了看，又往楼梯下看了看。

　　他松开江素，神色变成凶狠，一巴掌打在她头上，骂道：“臭婊子，你还敢跑？！”
　　江素的头发乱了，她拿手挡在脸前，声音里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
　　她被秦忠抓着头发，微弱地挣扎着，但还是被拖进家里。
　　大门发出响亮一声，秦忠少见地关了门，一般这种时候，是他不想让外人听见“家丑”。

　　很快，屋内隐约传出江素的哭声。
　　窗外，风吹得那盆茉莉花晃动不停，过了许久，屋内的打骂声，哭声，和求饶声，终于逐渐微弱下去。

　　秦忠提着裤子，轻车熟路从抽屉里翻出钱，整整一沓，他拿手指清点着数目，踹了躺在地上的江素一脚：“去做饭，等会儿我回来吃。”
　　江素没动弹，她的衣服和头发都很凌乱，像是遭逢一场大劫。
　　秦忠没再理她，哼着歌，将钞票在掌心里扇了扇，出门去了。

　　又躺了许久，江素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看了一眼时间。
　　糟糕，她还没去接儿子放学。

　　江素摇摇晃晃站起身，动作急促地换衣服、梳头发，在镜子前擦掉鼻血，打粉盖住伤痕……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儿子小峰的照片，旁边是一把剪刀。

　　就在刚才，江素一直在想，要将这把剪刀，扎进秦忠的心口。
　　可杀人是犯法的。
　　江素打理着鬓角，心想，她还有儿子。
　　她要是杀了秦忠，就得坐牢。儿子会同时没了父亲和母亲，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江素又想，既然都已经是前夫了，能不能报警，将秦忠抓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江素否定。
　　她这点伤，秦忠就是进去了，也就关那么几天。出来后，他反而会变本加厉，甚至招呼他认识的那些“朋友”，一起骚扰江素。

　　该怎么办呢？

　　江素拎着购物袋出门，走到楼下时，又碰见先前在小区门口打过招呼的邻居。
　　邻居还是很热切地跟她打招呼：“又出门去啊？”
　　江素笑了笑：“去接儿子，顺便买点菜。”
　　邻居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古怪。

　　·

　　去了超市，江素推着购物车，沿着货架挑选商品。
　　她拿了一盒鸡蛋，一些小孩子喜欢吃的零食，散称的花生、核桃……还有一瓶红酒。

　　站在货架前看红酒时，身后忽然有人叫她：“江女士——”
　　端庄斯文的男人站在转角处，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

　　那是小峰的班主任，徐云岫。

　　江素紧了紧握住红酒瓶的手指，神色淡淡地朝男人笑笑：“徐老师，你好。”
　　徐云岫走向她，在距离两步的位置停下，轻声问：“一个人逛超市？”
　　江素点头：“嗯，是啊。”

　　徐云岫推了推眼镜，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那个……”
　　江素看着他：“嗯？”
　　徐云岫继续说了下去：“上次小松跟我说，他有一本书借给小峰，现在应该还在你家，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拿一下。”

　　江素再次握紧红酒瓶。
　　但她的语气却听不出什么波动：“哦，行，过两天我联系您吧。”

　　徐云岫问她选好了吗，江素把红酒放进购物车，徐云岫帮她推到结账台，拿出手机替她付了钱。
　　江素看着他结完账，说了一声很冷淡的“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徐云岫拎着购物袋，“我开了车，送你回去？”
　　江素想起一些隐秘的记忆，很显然，徐云岫也想到了，他的眼神，出现了些许变化。
　　“不必。”江素伸手拿过购物袋，“我坐公交。”

　　·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小区楼下散步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这样，江素就要跟很多人打招呼。

　　碰到一个平日里跟她说话比较多的女邻居，对方问她：“小江啊，你老公是不是回来了，我刚好像看见有个人长得像他呢？”
　　“是、是啊。”江素脸色苍白地笑笑，“今天才回来的，儿子也让他带着。”

　　邻居露出很惊讶的神色，她看了一眼江素，飞快地走开了。
　　当江素转身离开时，隐隐的，她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邻居们小声讨论她的声音。

　　一回到家，江素就在厨房忙碌。
　　做好饭、独自在光线暗淡的饭厅吃完饭，收拾洗了碗，秦忠还没有回来。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江素睁着眼睛熬到三点，家门忽然打开了。

　　秦忠从外面走进来，一边跟电话那头的人大声聊天：“……真的啊？你个好小子，赚钱都不带上哥们……我最近在家呢，过阵子……行行行，你必须请我喝酒……”

　　他进了厨房，将电话声音外放，继续跟电话里的兄弟讲话，轻车熟路地从锅里端出饭菜，拿到饭厅里，开了一瓶啤酒。
　　江素听着饭厅的动静，厌烦地闭了闭眼。

　　等到秦忠吃好、喝好，讲完电话，终于进到江素的房间里来。
　　他扑上床，搂住背对着他的江素：“素儿，我有个事儿，想给你说。”

　　男人的声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这并非意味着她会得到呵护，这分明是不祥的开头。

　　“素儿。”秦忠又喊了她一声，“刚我不是出去吗，就跟几个好久没见面的兄弟玩了几把……”
　　“他们非要我玩！”秦忠拔高音量，像是为了证明似的，“玩着我没怎么注意，就输了好些钱进去……”

　　他腆着脸，在江素后背亲了几口：“素儿，我知道你手里还有多的钱。你明天有时间，就去替我还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