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的报恩》画眉郎

1、书生的报恩

　　村东头的张二哥说他太痴傻，从来只听过畜生妖精舍身报恩的，没听过一个人巴巴向山妖报恩的，书读多了果然傻了。

　　柳谦益只是澹然一笑，简单收拾了一下家徒四壁的屋子，背着书篓上路了。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吧。只愿那妖怪下口的时候可以轻些。

　　时入深秋，露水重重，草起落木下。柳谦益停下歇息。云山缭绕，到哪里寻那妖怪？他将书篓放下，看见树根旁长着一株狗尾巴草，顶着水汽，煞是可人。他轻轻拍了拍狗尾巴草毛茸茸的脑袋，轻叹，“你认识那个妖怪么？你说应该到哪里去找他才好？”

　　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起初微不可闻，后来渐渐清晰。柳谦益心中一惊，眨眼功夫，眼前就站着一位身着绿衣的少年，面含笑意，道，“你倒识货。凡人总以为修道成仙的不是狐妖就是花精，从未将我们这些未名草放在眼中。你却是一眼识破。”

　　柳谦益呆呆地看着他，半天，道，“我只是习惯性自言自语。”

　　绿衣少年一怔，继而又笑，“也罢，看在你我有缘，我就开恩告诉你吧。别找你那什么恩主了，快快逃命去吧。你要找的人，可不是凡夫俗子。”

　　柳谦益点头，“我知道，他是妖怪。”

　　绿衣少年瞪大眼睛，万分诧异地看着柳谦益，“你……不过也对，”他笑了起来，声音很是好听，“他是妖孽没错。”

　　“莠无名，看来你真的是想弃道舍仙，魂飞魄散。不如，我送你一程？”一个冰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莠无名面如玄铁，倏地一下没了影儿。

　　柳谦益回头，看清来人，鞠了一躬，“恩公。”

　　商重水皱眉，“你是何人？”

　　“在下柳谦益，半个月前承蒙恩公搭救。如今家中诸事已了，亲友均已别过，特来答谢恩公。”

　　商重水略想了想，道，“你就是那坑山上采药的书生？”

　　“正是。”

　　“回去吧。我不需要你报恩。”拂袖而去。

　　“恩公！”

　　那人一袭蓝衣，踏叶而行，不出半刻，就消失在密林深处。柳谦益追了半日，气喘吁吁，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

　　柳谦益倒地仰天休息，心中懊悔不已。突然眼前一黑，映出莠无名大大的笑脸。

　　“你想追他？”

　　柳谦益爬起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怕辛苦？”

　　点头。

　　“不怕灭口？”

　　又点头。

　　莠无名怅怅叹气，悠悠道，“既然你如此有诚意，我也不好意思不帮你。这样吧，我给你一件宝贝，靠着它，无论天涯海角，你都能找到商重水。如何？”

　　柳谦益看了他一眼，“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莠无名握紧双拳，咬牙含笑，“我不爽他很久了。错！我不爽他们师兄弟很久了！找个人烦烦他也不错。”

　　柳谦益眨眨眼，“你们是仇人？”

　　莠无名摇头，“只要葛山门不再踏入我的地盘，不再骚扰我，就不是。所以你要保证跟着商重水，缠得他无法脱身，早日回去。”

　　柳谦益道，“那好吧。不过如果他把我吃了，那就无能为力了。”

　　莠无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这一招值不值得啊，这个书生一副不甚可靠的模样。不过，他到底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绿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将铃铛系在了柳谦益的腰带上。

　　“这个铃铛是用法术系上去的，别人轻易碰不得。它可以感受商重水的气息，依着铃声，你就能找到他了。”

　　数月后，山阳县内

　　张员外家屡屡失窃，手法诡异，请人占卦，说是恶鬼袭宅，需请那法力高深的道人方可破解。员外的女婿林县令广布招贤帖。

　　客栈厢房内，柳谦益小心翼翼折好了黄色的榜文。门被人推开，商重水一脸沉色走了进来。伸手，“榜单拿来。”

　　柳谦益将榜文塞进了袖口，“不给。”

　　商重水头疼。这个月来的第三次了。这书生不知是脑袋被门板夹了，还是天生少一根筋，不屈不挠地跟了自己数月，怎么甩都甩不掉，也不哭也不闹，就是执意要报恩。

　　“你带着我吧，我保证不惹祸了。”

　　“带着你，然后你被抓，又要我费法力把你救回来是吧？”

　　柳谦益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那绝对是个意外，我保证。”

　　商重水都懒得生气了，伸手，“榜单。”

　　柳谦益抬头，目光坚毅，“带我去！”

　　张员外府中

　　商重水清空了宅子里所有人，在场院里用道符画了一个阵，燃烛点香，然后命柳谦益远远地站了。他右手执剑，破指滴血，口念咒文，毕，大喊一声：“现！”

　　狂风肆起，飞沙走石，柳谦益紧紧抓住房柱才勉强站稳。睁眼再看时，场院内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猩红长袍，长脸牛鼻，面容可憎。它仰天长号，登时黑云压境。

　　商重水面不改色，伸手捋下一根头发，呼气送出。发丝突生长绳，飞速向恶鬼绕去。恶鬼翻身避开，柳谦益这才看清原来那恶鬼只靠着一条腿站立，另一条正血淋淋地别在腰间。

　　在恶鬼即将跳离阵法的瞬间，金光四起，它被一股强力反弹回地面。恶鬼一声怒吼，手中变出一把铁扇，用力一挥，疾风化作一阵血雨，向商重水泼去。

　　商重水点地跳起，挥剑避开，烧符招灵。“穷奇归来！”

　　轰的一声，阵法之中凭空显出一只巨兽，如牛似虎，双翅扑腾，毛刺倒立。它长啸一声，扑向了恶鬼。一红一黑的身影撕斗一处。很快，巨兽占了上风。

　　商重水用法力招出金葫芦，准备收鬼。

　　柳谦益见大局已定，疾步跑上前，还没来及说话，就听见商重水冲他大喊，“快走！”接着眼前一黑，他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浓黑，篝火暖光融融。柳谦益发现自己正躺在枯草铺成的席子上，盖着披风。扭头看去，商重水正在火前靠兔肉。火光照在他脸上，散发出柔软的橘色。

　　柳谦益坐了起来。

　　“对不起。”

　　商重水没有抬头，“这只是再次证明我的愚蠢，居然还会答应带着你。”

　　“但是，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报恩，对吧？”柳谦益赔笑，裹着披风蹭到了火堆旁。

　　商重水叹气，“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是妖怪，不会吃人。”

　　柳谦益也叹气，“我知道啊。”为此他曾失望了很久。他一度以为商重水是狐仙一类的妖孽，男人长成那个样子本来就很难被理解。小时候，柳谦益最喜欢的故事莫过于妖魔鬼怪一类，能够亲眼所见一直是他的梦想。“所以，我只是要你带着我，帮你扛扛行李什么的。”

　　商重水挑眉，“你什么时候看过我扛行李？”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要弯弯手指，那些包袱会自己长腿跟着你走。但是，”柳谦益小心补充，“这样滥用法术多不好是不是？比如说人多的地方你这样做难免会吓坏一些小孩子，影响不好。吓坏了小孩子就会吓坏他们家的家长。吓坏了大人，就会扰乱一方治安。这就不符合道士除暴安良的善良本性。再说，就算没有吓坏小孩子……”

　　“闭嘴！”商重水咬牙。

　　柳谦益简直是为挑战他耐心而存在的人。

　　柳谦益看了看那只即将烤熟的兔子，吞了吞口水，闭了嘴。安静了不过半刻钟，柳谦益受不了这难捱的寂静，扭头敲了敲金葫芦，“喂，你是什么鬼啊？”

　　俯身听了半天，没有动静，问商重水，“道士，它是不是死啦？”

　　“鬼本来就是死的。”商重水没好气，“还有，你再喊一句道士试试看！”

　　柳谦益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句，然后继续敲葫芦，“喂，某某鬼，我们说说话吧。”

　　恶鬼不耐烦了，蒙声从葫芦里喊道，“什么某某鬼！我有名字！我叫虚耗！”葫芦被震得嗡嗡响。商重水啪的一下贴上符，安静了。

　　柳谦益喃喃道，“火气还挺大。”见虚耗又没动静了，继续敲葫芦，“喂，你为什么偷别人家的东西啊？”

　　半天，虚耗的声音才从葫芦里传出来，“关你屁事！”然后便不再理柳谦益了。

　　柳谦益扭头看商重水，“道士，虚耗不和我说话，我们来说说话吧。”

　　商重水弹指气震了一下金葫芦，里面传来虚耗鬼哭狼嚎的叫声。“和他说话。”

　　虚耗委屈，当鬼被道士捉了丢人就算了，还要陪人唠嗑，这叫什么事儿啊，这鬼当得也忒窝囊了，不带这么欺负鬼的啊。

　　“喂，你为什么偷东西啊？”柳谦益继续问。

　　虚耗无奈，道，“你以为做鬼容易风流啊。这年头，没有点钱财，鬼门关都难走啊。你看我这一身袍子，四百年都没换新的了，我容易么我。”

　　柳谦益道，“那你为什么将断腿绑在腰上呢？”

　　虚耗道，“我也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人能将我的腿给续上。这打家劫舍的事情，靠着单脚跳也太有难度了。”

　　柳谦益问商重水，“道士你能续腿么？”

　　商重水闻了闻兔肉，答，“我先将你的腿打断，然后试验一下再告诉你答案。”

　　柳谦益“哦”了一声，对着葫芦说，“你又要失望了，道士也不能给你续腿。”

　　商重水无言，抬头看天。嗯，很好，月黑风高，良辰吉日，杀人行凶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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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和《媚术》师出同门，同样也是练笔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