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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时鸣春涧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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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果真如禹舟蘅安排的那样,雄鸡唱起昼夜不分的晓,清晨不叫晌午叫,祁厌睡过头了。
待她睁眼,禹舟蘅的床上早已空了,再一瞧,殿里香炉都冷了。
于是心下一紧,揉着头发将懒劲儿赶走,未敢磨蹭,立马穿好衣裳小跑到外头正殿去。
正殿安静无人,干净得像神仙住的地方。角落仅一灵兽,在看书。
书页一翻,胤希抬头瞧她这幅神情,又顾一眼她乱糟糟的头发,问:“干嘛?”
“给师尊请安。”祁厌说。
这话正说到胤希心坎儿里,小兽见状放下书问她:“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究竟是同谁学的?”
对着小兽抛来的问句,祁厌捋了把额前碎发,应道:“幼时邻家姐姐教的。”
她说的邻家姐姐是陶悦,她自小的玩伴。
那时北湾村没什么人待见她,除了陶悦。不过,村里人人都说陶悦是为了跟祁厌她娘学医术,不得已,这才同祁厌玩儿在一起的。
屁话。
祁厌从小就知道人言可畏。
“哦,”胤希晃晃脑袋,将目光收回来,懒怠怠说道:“她不在。”
“嗯?”祁厌抛了个尾音。
“同月婆和令萱姐姐议事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啊,”祁厌挽了挽头发,面上却是藏不住的失落。脚跟蹭着地板,眉头小丘似的鼓起来。
走近好奇打量几眼胤希看的书,抬眼问她:“你可知她们议的什么事?”
胤希捧书想了想,未抬头:“大约是冥渊出世的事儿。“
“冥渊?”祁厌自问自答似的扬了扬尾音:“宋流霜和帝休我知晓,冥渊又是什么个玩意儿?”
小兽眉头一支,似很惊讶她将这人与冥渊相提并论,索性合上书同她认真道:“宋流霜算什么?长老一根手指头都能对付她了,可冥渊不同。”
祁厌蹙眉,眼瞳漆黑如墨,递了个“如何不同”的眼神。
胤希就着她的疑惑解释道:“简单来说,冥渊就是个堕了神格的神仙,四处作乱,后来被天尊娘娘联合诸神封印了。若宋流霜能与冥渊联手,我仙家各门各派加起来也打不过。”
禹舟蘅正巧议事回来,缓步朝正殿走着,上桥时顺道逗了逗锦鲤,满意地瞧着那肥鱼活脱脱游了几圈。
行至殿外,腰间环佩空灵一响,脚步踏着木头地板,袍角带着稳重的清香。
祁厌听到响动立马回头,见着一张清汤寡水的脸,立时骨头都酥了,甜甜叫了声:“师尊。”
眼里仿若有星子,明晃晃的。
禹舟蘅轻“嗯”了声,却未对上她的话,平着脸向她身后挑了个眼神儿,唤道:“胤希。”
“嗯?”小兽灵眸一抬。
“随我和令萱去趟鹊山。”
“好。”
胤希立马撂了书,从座位跳至禹舟蘅脚边,仰脸问:“做什么去?”
“去了便知道了。”
在她俩对话的氛围里,祁厌的目光落了空。
她的视线自禹舟蘅眉眼处落到脚尖,而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裹起来,缩小到察觉不到。
禹舟蘅垂睫,单薄撩她一眼,问:“你没事做吗?”
祁厌抬眼咬唇思索片刻,抬眼,腮帮子小巧鼓了鼓劲儿,语气里带着横冲直撞的试探,问她:“我想同师尊一道去鹊山,行吗?”
“不行。”
禹舟蘅拒绝得干脆,眼见祁厌表情凝固住,又从袖口翻出两本书递给她:“将这两本书背熟再说。”
祁厌接过,将那两本书横一看竖一看,摆弄良久后,递了个无措的眼神。
禹舟蘅疑惑:“你不认字儿?”
祁厌摇头,尴尬地掂了掂脚,解释道:“娘亲没教过,我只会背,不会认。”
“你娘未教你念书?”胤希忽然跳出来。
祁厌蹭了蹭脚踝道:“娘亲是村里的赤脚大夫,认不得几个字。”
禹舟蘅闻言,抬手帮小姑娘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清声道:“这便看你的能耐了。”
祁厌也是个有骨气的,最受不了旁人激她,暗暗咬唇较劲。
小姑娘鼓劲儿时脸边绒毛一颤,带着小孩子的生气。禹舟蘅饶有兴致地一笑,又自袖子里翻了个药瓶出来:“喏,华佗水,去疤的。”
见祁厌递来愣怔的眼神,禹舟蘅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这个。”
那疤痕生得奇,不像伤痕,也不像胎记。挂在脸上非但不丑,反而给稚嫩的小脸儿添上些灵气。
倒是胤希跟着脖子抽了半口酸溜溜的气儿,那药水禹舟蘅可宝贝了,之前洛檀青问她借时都不给呢。
“长老,我们还去不去鹊山了!”
胤希跃到禹舟蘅脚边儿,扒拉一下她的裤脚,禹舟蘅回神,复又拎起眉头道:“怎么不去?这便走。”
祁厌攥着药瓶,不免对她师尊的性子多了些揣测,而后甜甜笑道:“谢谢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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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鹊山已是晌午时分,那边的掌门早早便候在山口等着了,待令萱同禹舟蘅两人落了剑,又见一白花花的灵兽自令萱肩膀后跳出来,鹊山掌门同一众弟子才切切迎上去。
“诶呦长老您可算来了!”掌门堆着满脸皱纹赔笑脸。
“天虞的长老这么年轻?能行么......”其余几个弟子在后头捂着嘴巴窃窃私语,不免有些刻意,她们仨听得一清二楚。
胤希当即就要回头去理论,却被令萱掰着脸蛋扭回来,食指抵着嘴唇作了一个温柔的制止。
胤希不服,揣着胳膊正欲发作,却听鹊山掌门搜肠刮肚地倒苦水:“也不晓得着了什么怪,自上月起,我鹊山每日都有小徒意外暴毙,且都是男弟子,到现在已然死了大半,我这是实在没辙,才去叨扰禹长老的。”
“是冥渊吗?”胤希问。
“不大像。”掌门摇头,面上是皱巴巴的思索:“未见什么发疯的异兽,不似她的手笔。”
令萱听得津津有味,只见禹舟蘅回头同她俩说:“去瞧瞧火房同水井有没有被下过毒。”
令萱得令,同胤希一起跟着鹊山弟子前往查探。
待一群人散开,禹舟蘅动了动唇线:“那些人的尸首还在么?能否带我去瞧瞧?”
掌门暗叹口气:“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打棺材。十具尸身,如今都在灵堂睡着。
“劳驾。”
灵堂自东向西摆了十张床,因尸身搁置时间不算久,尚能辨出面目。瞧上去几人死法差不多,眼瞳小了几圈,口色青紫,面色并不狰狞,应是中了毒。
看罢,禹舟蘅将白布小心盖上,却听身后“吱呀”一声响,令萱同胤希进来,禹舟蘅忙问:“怎么样?”
“都不是。”不是水井投毒,也非饭菜的问题。
禹舟蘅将其中一人的手翻出来看,尸身已经僵冷,查验时颇费力气,却见那尸体的指甲盖发黑,似是在墨汁里泡过。
正想着,余光瞥见门口似有个身影,禹舟蘅眼风一定:“出来。”
几人闻声回头,廊下走出两个探头探脑的姑娘,被抓包之后心虚垂着头,腾挪着步子走进来。
禹舟蘅放了尸体,起身过去问道:“瞧什么呢?”
“没什么。”其中一个小声道。
另一个见她不会回话,忙替她补充:“就是好奇长老们审案子,我便央着寅儿来瞧。”
“寅儿?”禹舟蘅望一眼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接着问:“你们二人是双胞胎?”
“是,”姑娘答:“她叫寅儿,我叫卯儿。”
查案子的氛围被打断,胤希顾不上这名字里子丑寅卯的巧思,趁众人不注意,自个儿跳到尸体旁边去看。没想到身上的水滴这么一溅,坠得盖尸体的白布被扯下一半。
那个叫卯儿的姑娘觑了半眼,立马喉咙一哽,将头埋得更低了。
禹舟蘅适时捕捉到她的神情,问道:“卯儿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寅儿见状立马打着圆场:“我妹妹自幼胆小,未见过这种场面,她这是害怕。”
禹舟蘅听罢却笑了:“一母同胞的双生女,她害怕,你却不怕?”
一旁立着的鹊山掌门见状也是急了,凑到跟前同卯儿道:“孩子,知道什么就说,别藏着。”
见她翕动嘴唇,掌门又添了句:“既做了我鹊山门生,掌门自会待你二人如亲娘。有什么事,我替你们做主。”
卯儿这才缓慢抬眼,怯怯瞥一眼那具敞着的尸身,问了嘴:“那边睡着的,是不是肖师姐和莹莹的尸身?”
掌门点头:“是。”
卯儿又道:“那日廊下值夜,瞧见她们在您寝殿窗边争执,我未敢上前搅扰,躲在一旁偷听。”
“听到……”卯儿顿了顿,觑一眼掌门:“听到莹莹质问肖师姐,说,方才的举动是否是有心要杀您。”
“我不知她们先前进您的房间都做了什么,不过后来又听见莹莹对肖师姐说,若要夺掌门之位,不如直接杀了首徒。”
掌门听罢眉心一动。她们二人尸身旁边睡着的,就是她一手培养的徒儿,阿徵。
一直未说话的令萱见状,小声问:“那便是她们二人下毒害了首徒?”
想了想,又道:“不对。若真如此,肖师姐同莹莹又是怎么死的?”
禹舟蘅也轻轻摇头:“不是。惯用毒的人,指尖会有股淡香。我方才瞧过,没有。”
顺着这个思路,禹舟蘅接着问:“敢问令徒平常为人如何?”
掌门听她这话,面上不大舒展,令萱见状忙打着圆场:“我们长老的意思是,这位姐姐平常是个怎样的人,与同门关系又处的如何?”
禹舟蘅瞥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点头道:“嗯。”
“阿徵是我亲自从堂子里挑的孩子,是我一手养大的。为人机灵又肯吃苦,与同门关系处的也不错。”
禹舟蘅一面听,一面留意到寅儿同卯儿似有旁的见解。于是话锋一转,同掌门说:“可否拜托您亲自清点一遍门中人数?”
未等她开口,又对着一旁钻研尸体指甲盖的小兽道:“胤希,去帮忙。一个时辰之内清点好就成,不着急。”
她禹长老一般这么说话,便是要派她去做一些关系重大的任务,例如拖延时间,或是支开碍事掌门之类的。
胤希见状,欢欢儿跳过来:“遵命!长老放心。”
她最爱被吩咐这种事了,好似身负众望一样。
待灵堂只剩令萱、禹舟蘅以及这两姐妹,寅儿才开口道:“方才掌门在,我不便说。
“我们鹊山上下谁人不知?那阿徵才不是什么好人呢。”
语毕,她偏头看向卯儿,卯儿点头道:“是。”
寅儿于是收回视线,又道:“之前同门比武大会,那家伙表面谦让得很,实则用暗器下死手,不过大伙儿都畏惧她是掌门首徒,又是亲闺女似的养着,无人敢说。那位师妹妹现在还在床上下不来呢。”
禹舟蘅似有了些头绪,带着二人来到尸体前头,令萱帮着她掀开另外几具尸体的白布,问她们:“余下几人你们认得吗?为人如何?”
“这位师兄已经成家,嗜酒成性,嫂嫂常来鹊山向掌门讨公道。”
“这是阿平师弟,自半年前就嚷嚷着鹊山家道中落,说要拜到别的门下去。”
“那边那个是双儿妹妹,倒无他们几人那般恶,就是平常总爱小偷小摸。不过我鹊山门生家里大都富裕,大伙儿未在意这些,就由她去了。”
“......”
直到说到角落那具女尸,两姐妹眼神儿软了软:“她叫澄儿,没什么故事,是个好人。前几天同清木师叔吃酒,师叔说澄儿吃了一半忽然上吐下泻,挺了不大一会儿功夫,人便走了。”
禹舟蘅咬着指节,心里有了思量:“也就是说,除过澄儿,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做过坏事?”
令萱眼尾一动。
禹舟蘅接着道:“杀人,盗窃,谋逆,挑唆,蛮横,不敬,不孝,不忠,不义......”
说着,眉头轻蹙,道:“怎么少了一个?”
令萱不解:“少了什么?”
寅儿同卯儿面上亦疑窦丛生。
禹舟蘅解释道:“这里正好十具尸身,对应十恶。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十恶占了九例,唯独.......少了淫邪?”
说话间,清点人数的一人一兽回来了,掌门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一面走,抬手用袖口擦拭。胤希亦累成一摊,扒拉在令萱脚边不大活泛,令萱鼻端轻轻一笑,将她抱在怀里。
禹舟蘅抬眼:“怎么说?”
胤希虚弱道:“少了十一个人。”
果然,这些尸体里,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