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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要人夸好颜色(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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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汀儿常来。
每次都和胤希饥肠辘辘的时间赶巧,小兽因而十分欢迎她,早早儿拾掇了碗筷在院子里桌前等着。猪脚炖得脱了骨,肉筋处淌着诱人的汤汁,配以几碟小菜,一锅熬出饭皮子的粥,便让胤希直吆喝着赛神仙了。
禹舟蘅才刚梳洗好,闻见院儿里一股子饭香,加上胤希上蹿下跳的动静,便知晓是汀儿又来了。
“你这孩子倒有毅力,说了不收徒,怎么不听话?”
禹舟蘅不温不火垂着眼帘,瞧着眼前一小鹿似的姑娘忙前忙后。
还有只眼巴巴的灵兽。
“长老醒啦?”汀儿眼风一定,嘴角挂起小括号,给靠近禹舟蘅一侧的盘子上摆了筷子,笑吟吟道:“今儿个做了炖猪蹄,胤希说您爱吃。”
禹舟蘅翻着袖口皱皱眉,睨了那猪蹄一眼,收回目光道:“是她爱吃罢。”
胤希正瞧着一桌子菜流口水,闻言,脊梁骨僵了僵,抬眼去瞧禹舟蘅的反应。
禹舟蘅并未数落她,只对着汀儿道:“下回多生些心眼,省得被人利用了去。”
这利用她的“人”,指的是胤希。
心弦一绷,胤希抬眼,见汀儿笑容僵在脸上,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低头咬着嘴巴,将自己手里的筷子捏得更紧了些。
好赖也是自己一大早起来下的厨,被胤希利用也便罢了,她禹舟蘅连吃上一口也不愿么?
胤希悬着胆子听,剑拔弩张的态势,连耳朵边儿上的风都不敢出声。
汀儿同样未开口搭腔,心里琢磨怎么体面退场才好,却见禹舟蘅吐了半口无奈的气息:“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汀儿摇摇头,脚跟抵在脚脖子上轻蹭。
胤希怪看不过眼的,正要上去打圆场,眼神儿一瞟却见禹舟蘅拉开椅子,不急不慢坐进去,同汀儿道:“坐下,一同吃罢。”
小姑娘张了张嘴,睫毛同小扇似的抬起。
胤希见状,抽筋似的着急忙慌示意她,汀儿从善如流落了座,小声道:“多谢长老。”
禹舟蘅并未多言,只将脑袋上下动了动,表示自个儿应下了。
桌上摆着三五道菜,汀儿一直偷眼瞧着,禹舟蘅好似偏爱清炒时蔬,且回将碟子里的辣椒皮挨个挑出去,应当不食辣。反观对面的胤希,明明是只托仙气而成的灵兽,却像丝毫不忌荤腥,一口接着一口地塞,好似吃完上顿便没有下顿了。
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最是难得,汀儿眼神作笔将面前的场景勾了再勾,仍觉不够,抛着清甜的嗓音问:“禹长老,您明儿想吃什么?”
“不吃。”
“清炒时蔬和醋溜土豆丝怎么样?”
“不用。”
“要不,我给您做碗桂花小汤圆?”
“……”
“令萱师姐说天虞山后有一片桂花林,现下正是开花的季节。”
胤希一左一右看着二人对话,自是吓得气儿也不敢出。旁人不晓得,但她知道,禹舟蘅讨厌旁人喋喋不休,尤其是在自个儿着手做事的时候。未等她递眼色制止,却见禹舟蘅撩起眼皮望一眼汀儿,道:“食不言,寝不语。”
“……”
完了,胤希知道禹舟蘅这样便是恼了,担心伤及无辜,雪白的脑袋遂深深埋到饭碗里,碧蓝色瞳仁儿时不时偷看汀儿半眼。
汀儿自是没有细想禹舟蘅答非所问的奥义,只是咬着筷子满脸不忿,心里默默鼓起劲儿。
见她这般架势似是难甩掉,禹舟蘅认真问她:“若我一直不收你为徒,你便要日日来?”
汀儿含着筷子愣一下,点头:“嗯。”
禹舟蘅无奈,搁下筷子又道:“出了收云殿往西半里有个武堂,是天虞门生平常练功所在。门口后种了几棵树,三日之内,你若能用手砍断其中一棵,我便收你为徒。”
汀儿眼瞳蓦地发亮:“真的!?”
“真的,”禹舟蘅鼻息寡淡,语毕重新拿起筷子:“现在可以安静吃饭了吗?”
“嗯嗯嗯嗯嗯”,汀儿识相地再不吭气儿,闭着嘴使劲点头。
看愣了一旁的胤希。
这种软磨硬泡的方式,什么时候能用来对付禹舟蘅了?她不解。
一顿饭吃罢,汀儿来不及收碗筷,先是凑到禹舟蘅跟前研墨,又颠儿颠儿替她把一桌子的书卷堆整齐。
禹舟蘅支颐看看她,看看桌上溅出来的墨水滴子,又看看还未分类便被随意堆成堆儿的书卷。
小姑娘忙碌却添乱,添着忙碌的乱。
算了。她抬手揉揉眉心,缓慢起身。
“诶师尊……您去哪儿?”
见禹舟蘅要走,汀儿忙放下手里几支秃了毛的笔,提提裙角跟上去。
禹舟蘅胸腔轻轻一动,应道:“我去天泉沐浴,你也要跟?”
“呃…我……”汀儿喉咙哽住,耳尖粉了粉。
禹舟蘅抬手,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去劈树吧,我只给你三日时间。”
......
任重道远啊,汀儿心里想。
禹舟蘅并未去天泉,而是转了个弯,抬脚去了赤山殿。
自洛檀青归隐,禹舟蘅便很少踏足赤山殿,莫名其妙的光顾引得令萱扩了扩眼睑,忙放下手里的笔迎上去:“长老有事?”
禹舟蘅环顾四周,视线不动声色落在里屋,屋里支了两张大床,原先胤希睡的小床却被抬到外头来了。
“汀儿这几日同你睡?”
“是。”
“里屋窄小,两人睡得开吗?”
“睡得开。”
“睡得好吗?”
“还成。”
“她好吗?”
“......”令萱听到这话才知上几句都是铺垫,于是有意认真回答:“除过夜里常踢被子,前儿做梦梦着她娘哭了几声,其余一切都好。”
禹舟蘅心满意足地点头。
令萱仍拿不准她的来意,却也未多问,立在一侧严阵以待禹舟蘅发话,却见她犹豫一会儿才道:“你幼时的旧衣裳还留着吗?想同你借几件。”
令萱不解:“做什么用?”
禹舟蘅翻翻袖子,掏出个纸片递给她道:“改一改,给汀儿穿。”
令萱接过纸片展开,上头写着几个尺码,数字瞧着却不大精准,“裁衣堂的婆婆半月前不是告假了么,这是哪来的尺寸?”
禹舟蘅云淡风轻:“目测。”
“......”令萱眨巴眨巴眼,折起来塞到袖子里:“成,那我改好给您送去。”
“诶,别,”禹舟蘅抬手挡下她的话头,语气竟带上意思罕有的客气,“劳烦你做好后直接拿给她,莫说是我吩咐的。”
半句客气引令萱微怔,暗想这个请求大约十分不好张口——否则禹舟蘅怎会对她说“劳烦”?
若叫旁人听去,还当二人多生分似的。
禹舟蘅嘱咐完便要回收云殿,刚跨出门,却又惦记起武堂隔壁的观星台里月婆养的大公鸡,于是打了个转,往西去了。
月婆可巧就站在观星台门口瞧热闹呢,见禹舟蘅路过,哑嗓叫住她。
“长老怎么来了?”
禹舟蘅往武堂的方向望一望,又收回视线,朝月婆侧过来的耳朵说道:“惦记您养的鸡,来看看。”
月婆虽只有一只耳朵,可也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儿了。
这禹舟蘅一贯正经,没有养鸡的闲情雅致,平时来她的观星台都是议事,何时说过要瞧她的鸡?
若有所思地吸一口气,却见禹舟蘅出神望着武堂门口大槐树底下,一个勤勉努力的背影。
月婆皱眉跟着瞧,而后“啧啧”两声:“这丫头也不知撒的什么疯,自下午起就站在那儿劈树。右手砍不动便换左手,左手砍坏了又换手腕,拳打脚踢折腾一下午,着魔了这是......”
禹舟蘅见她只用蛮力心里隐忧,动了动唇线正欲过去,却见树后头窜出个白色小兽,叉起腰就是一通骂:“哎呀呀呀你笨死了!”
”那树干子比你腰还粗呢,人手当然劈不动了!缺心眼儿吗?”
汀儿却似是较起劲儿了,撸一把袖子高高扬起胳膊蓄力,剑拔弩张的气势便要劈下去,周围着看热闹的同门亦屏息敛声。
“停——”胤希立马叫住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哎”一声,“本灵兽教你心法口诀,听着,跟我默念。”
汀儿高高悬起的手还未落,胤希已经开口,她想也未想立马跟上。
才念了一句半,手心儿似有个滚烫的力气,汀儿趁机狠狠劈下去,一棵腰粗的桃树应声拦腰斩断。
“这就......断了?”
空气凝固两三秒,人群立马热闹起来,讨论声同欢呼声将她围住。热闹里三成赞许三成诧异,余下四成是戚戚促促的议论。
“她是前阵子长老捡回来的凡人小孩儿?”
“嗯,听说她想拜禹长老为师。”
“凭她?一个凡人?”
“凭她还不够啊?天山桃树都给劈断喽。”
“也是。原以为带回来个关系户,没想到带回来个祖宗。”
“噗,祖宗。”对方被她的形容逗笑,接着又各自融进热闹声里。
“……”不远处的月婆眼瞳轻颤,嘴巴无措地张了张。
这小家伙到底要做什么?那桃树是她从天山带来的种,栽种不易,她怎么说砍断便给砍断了?
“死孩子……”
月婆拄拐颠颠儿过去,围着看热闹的门生侧身让开条道。
汀儿还未从自个儿惊天动地的力气里回过神,却听脑后一阵欲哭的絮叨:“孩子啊!婆婆栽了上百年的树,你怎得三两下便给我砍断了?”
胤希见月婆过来,惜才的眼神恨不得从睫毛里溢出来,兴奋地跳到月婆脚边:“婆婆,这丫头厉害得紧!才念了两句心法便能砍断天山桃树,想必十分有本事!”
语毕又欢天喜地跳去拽汀儿的裤脚:“快走快走,我们这就去收云殿拜师!”
她的衣裳穿得太久布料有些糟,被胤希这么一扯,裤管儿拉得一长一短。
汀儿舌尖轻抵着牙关,不大点儿的心脏里生出些得意同羞涩,缓慢扫了一圈,抬眼见禹舟蘅走过来,叫她一声:“禹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