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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要人夸好颜色(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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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是个两人高的洞穴,洞口堆满碎石,想着应是那蛊雕用翅膀拍的。如此庞然大物,山洞太小,需得扩一扩能得进去。
蛊雕习性昼伏夜出,当下本应是它出来作乱的时候,可那畜生当坐骑当惯了,竟习惯人的作息,寻了个山洞自个儿睡下了。
令萱应着禹舟蘅的眼色紧跟在她后头,修仙之人视夜如昼不惧漆黑,可洞内不时传来怪声,令萱咽了咽喉咙,手心儿冒了层薄汗。
还未缓过劲儿,禹舟蘅朝远处扬扬下巴:“那儿。”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只通身灰褐色的大鸟睨着眼打盹儿,鼾声似婴儿啼哭,两腿强而有力,爪子似刀刃,蜷在那比两人叠在一起都高。
令萱下意识退了半步,含着嗓子问:“它......它吃人吗?”
“吃。”禹舟蘅一面解葫芦,一面好整以暇走近蛊雕,回头同远处的令萱道:“你发出动静,令它睁眼。”
“可是......”
“照做。”
令萱两腿抖得像筛糠,靠在墙边儿咽了咽口水,心一横,扯着嗓子叫道:“畜生!受死!”
蛊雕呼吸一滞,灰褐色的眼皮动了动,而后是美梦被叨扰的,不耐烦的一声低吼。令萱敛住呼吸,往碎石后头藏了藏,却见那蛊雕两腿一使劲,扑腾着翅膀站起来,脚底下飞沙走石,漏出原本的石头地面。
“长老,快!”令萱背靠墙壁捂住耳朵,那畜生磨爪子的声音嘲哳难听,似要把人的耳膜震碎。
禹舟蘅两腿一前一后站着,在那蛊雕面前仿佛蝼蚁,畜生转了转眼珠子,瞳仁儿正好盯住禹舟蘅,随即嘶吼一声,朝她张开血盆大口,好似相中一道上好的盘中餐。
待蛊雕完全睁眼,禹舟蘅呼吸一沉,屈膝借力跳起,素指朝蛊雕双眼弹了一下,两滴天泉水正好洒在蛊雕瞳心。落地时,又将玉葫芦随手挂在腰间。
蛊雕紧闭双眼倒地,身下风沙急动,地上被砸出来个大坑,蛊雕蜷成一团,瞧着异常痛苦。眼见着畜生肚子抽了抽,一声难听的哀嚎之后,吐出来一团肉球,是五六个人胡乱揉起来的模样。
好在没来得及消化,禹舟蘅忍着恶心瞧他们挨个儿从肉球里脱身,拼了命地往外跑。
约摸半刻,四下安静如死水,令萱自石头后面探出脑袋问:“它要死了么?”
毕竟是邱华长老的坐骑,令萱担心她会来找麻烦。
“不会。”禹舟蘅走近蛊雕,见它眼尾升起一抹黑烟,不过转瞬便散了。
令萱定睛:“那就是冥渊吗?”
“是,也不是,”禹舟蘅蹙眉,抬手在安静下来的蛊雕脑袋上摸了摸:“冥渊心魂霸道,极易引得百兽心魂异变,六亲不认。而蛊雕的眼睛最有灵气,方才飘出来的黑烟,就是异变了的心魂。”
令萱牙疼似的“嘶”了声,“忒吓人。”一整个晚上,她鸡皮疙瘩起了一浪又一浪。
禹舟蘅并未多说什么,两指抵住妖兽耳后灵窍,凑过去清声说了句:“睡够了就回去,莫再让我逮着。”
“走罢。”
令萱抿了抿嘴巴,应声跟上。
禹舟蘅见多识广,这点令萱早就知道,永远一副从容模样,好似有她在,便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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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天虞已经是后半夜了,令萱扯了个哈欠,揉着脖子正欲进屋,却见廊下缩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她紧握着剑,以防备的姿态轻手轻脚摸过去。
眼风一定,却见是抱着枕头靠在柱子上打盹的汀儿。小姑娘瘦弱单薄,像个栀子花儿一样缩在那,睫毛撒下好看的影子,呼吸安静又温顺。
令萱于是卸下防备,抬手小心推了把,轻声唤她:“汀儿?”
汀儿一推便醒了,眉头小巧皱了皱,抱着枕头站起身,轻轻道:“令萱师姐。”
令萱瞧着小姑娘十分亲,蹲身问她:“大晚上不睡觉,坐这儿干什么?”
汀儿讲话怯生生的,声音清甜稚嫩:“师姐,我有些怕。”
“怕?”
“嗯,”小姑娘点点头,蹭着脚尖往她身边凑了凑:“屋里太黑,太大,我一个人睡不着。”
本来想撑到禹舟蘅和令萱回来再睡,没想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中途想去找月婆陪她,出门却不认路。横竖没有法子,就坐这儿等着了。
令萱笑了笑,站起身揉一把姑娘的头发:“我房里还有张小床,你睡不睡?”
“睡!”
姑娘拉着令萱跑进屋关上门,不大好意思似的“咻”一下钻进被窝,蒙上脑袋,闷闷说了句:“多谢师姐。”
到底是换了住处,夜里不大安生。汀儿一晚上没怎么睡,天刚挤出点儿亮光便醒了。
令萱同禹舟蘅忙活大半晚累得支不起脑袋,汀儿起床的动静并未叫醒令萱。
轻手开门出去,清甜的空气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情绪扫了个干净。汀儿抻一抻胳膊,四下打量看了看,走到大门口,抬手碰了把门环,结界触电似的劈了她一下。
天虞山大小屋舍的门都认主人的,汀儿还不会开。
捣鼓半刻无果,倒劈得她手腕隐隐作痛,汀儿于是揉着手腕回去,却发现赤山殿后面有个矮墙。
矮墙上没有结界。
扛了个板凳翻出去,也不觉着手腕发痛了。好奇心同恐惧打着架,推着她沿石板路一直往前走。好在四下气氛和顺,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同鸟鸣,汀儿于是慢慢放下戒备。
石板路尽头是一方温泉,侧面立了个刻字的石碑,刻的字汀儿不认识。
天光渐亮起来了,晨雾慢慢褪去,正犹豫要不要原路返回返回,身后忽然一声,“你怎么在这?”
吓得汀儿抽了抽嗓子。
好容易稳住身形,汀儿狐疑着回头看,竟是禹舟蘅蹲在角落烧纸钱。
惊吓同惊喜拓印着出现,后者便轻易盖过前者。
汀儿眼睛一亮,嘴角挂起小括号,甜甜叫了声:“禹长老。”
禹舟蘅悠哉悠哉往火盆里搁纸钱,也不抬头,眼里静悄悄装着火光,“起这么早,不赖床?”
汀儿收敛住笑意,道:“睡不着便起了。”
她知晓禹舟蘅只是客套,并非真正想知道她为何不赖床,又是否只是睡不着。
于是上前两步,蹲在离禹舟蘅不远不近位置瞧了一会儿,偏头问:“长老在做什么?”
“祭奠。”
废话......她当然看得出她在祭奠。汀儿润了润嘴唇,又问:“祭奠谁?”
禹舟蘅又应她一句废话:“一位故人。”
“......”
她本还想追问,却品出禹舟蘅不大想理她的意味,担心说多了招人烦,便抿唇乖巧蹲着,不再言语。细瞧了眼,火盆边沿其实刻了祭奠的名字,不过汀儿不认得。
腿蹲得有些麻了,禹舟蘅正好烧完最后一张纸钱。汀儿揉着膝盖同她一并起身,才看见禹舟蘅身下有个小小板凳......她没有。怪不得,禹舟蘅蹲这么久也不觉着累。
禹舟蘅盯着她揉腿的模样,轻笑了声:“回去吗?”
汀儿愣然抬头:“回。”
禹舟蘅提着小凳走在前头,汀儿欢欣鼓舞走在后头。
正走着,禹舟蘅似想到什么,脚下一顿,汀儿险些一头撞上去。
“怎么了?”
禹舟蘅低头看她:“你从哪儿找到这里来的?”
汀儿不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来处:“那儿。”
转念一想,那个方向只有一条路,路的尽头还是个不大体面的矮墙,汀儿心虚收回手,挠了挠眉毛。
禹舟蘅了然,好笑地勾一勾嘴角:“翻墙出来的?”
“是,”汀儿小声承认,又小声辩解,“赤山殿的门我不会开,又不好叫醒令萱师姐。”
“我不是故意的......”
她有点想哭,心里惴惴跳着,不想给禹舟蘅留下个偷鸡摸狗的印象。
禹舟蘅颔首,也不知是恼了还是没恼,只同她说道:“下次不许了。”
见她未计较,汀儿使劲点着头:“是!”
禹舟蘅只将她送到赤山殿门口,守着她进去,便自个儿回收云殿去了。
同昨日一样,禹舟蘅未留下旁的话,亦未嘱咐她什么。
可愈是如此,汀儿便愈是好奇禹舟蘅的去向。
她要去哪儿?处理什么事?要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说话时心里如何想......
禹舟蘅隐藏的越多,她想知道的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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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山殿里,令萱正宝贝地擦拭她的剑。见汀儿悻悻然的样子,问了嘴:“怎么了?耷拉个脑袋,不舒服吗?”
汀儿随口打岔:“没睡好。”
虽是随口打岔,令萱却上了心,解释道:“你昨晚睡的小床是胤希的,床有些短,床板有些硬。你若需要,今晚将偏殿的大床抬进来睡也成。”
汀儿留意到话里的陌生名字,正欲问胤希是谁,却见远远跑来一个发着白光的小兽。
小兽四脚着地,脚步声似清水滴,臀部使了个劲跳上桌,水花溅了一大圈。
“啊——”
汀儿吓得大叫一声,五官寻不见位置似的,滑步躲到令萱后头:“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昨日禹舟蘅抱她回来时和胤希打了个照面,不过那时她昏倒了,未有半点印象。
“你才不是个东西呢!”
小兽有鼻子有眼发了通火,声音脆生生的,而后支着两条后腿叉腰站起来,皱眉歪脑对着令萱背后的汀儿发问:“你就是汀儿?”
“会说话?”汀儿不动声色将脑袋挪出来,定定打量它一番。
浑身雪白光滑,表面似有层水,两只耳朵小巧竖着,眼珠子是碧蓝色,宝石一样透明。
“咦呃……”
汀儿皱眉:“她怎么黏糊糊的,像水蛇。”
“水蛇?”小兽不可置信地动了动眼睛,而后撒疯似的大叫:“你才是水蛇呢!姑奶奶叫胤希,天泉初开第一汪清水通灵所化,已经活了足足千年!你竟敢说姑奶奶是水蛇!?”
吐了一箩筐的话,胤希有些喘不上气,两颊憋得通红,眉毛拧成一条线。
“胤希,不得无礼。”待她发完疯,令萱才掌着严肃嚷她一嘴,而后又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小心我不给你做饭吃。”
“唔,”方才龇牙咧嘴的小兽忙耷拉下脑袋,前脚叠在一起蹭了蹭,小声道:“好吧。”
“你这几日怎么来得这样勤?我赤山殿蔬菜瓜果都快见底儿了。”
“还说呢!”胤希自果盘里拽了串葡萄,乖巧跳上另一个座位:“长老这几日心情不好,成天摆个苦瓜脸,也不怎么搭理我。收云殿好几天前就揭不开锅了,她竟不闻不问!我嘴馋得不行,也无聊得不行,只能每天来这儿同你聊聊天,顺便蹭顿饭。”
令萱动了动眉心:“因为烟儿的死么?”
“可不呗?打从祁烟下葬那天,我便没见师尊笑过。”
胤希脸上明显失落,爪子在桌面轻轻蹭着,而后努着脸瞪了汀儿一眼:“除了冲着她!”
令萱同胤希的视线齐齐落在汀儿身上,引得她支起眉毛,抬手指了指鼻尖:“我?”
她刚才跑神了,因为联想到禹舟蘅方才烧纸祭奠的人……火盆上刻了两个字,她不认得,不过现在猜想,应该是“祁烟”二字。
她想着,她们口中的祁烟,想必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至少对禹舟蘅而言。
“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胤希酸劲儿大了,索性将葡萄搁回果盘,跳到汀儿脸前倒豆子:“我一直躲在长老的玉葫芦里,瞧见她对你笑了好几次!好几次!”
水滴溅了汀儿一脸,她勉强听了个大概。
待小兽重新跳回座位,汀儿思量半晌,问:“倘若我想拜禹长老为师,有什么流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