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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要人夸好颜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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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没事了就走吧,省得家里娘亲等着急。”
汀儿闻言,咬唇低下头,眼睫藏不住的失落,小声道:“我没有娘亲。”
嗓子轻得像幼猫。
“我是我现在的娘捡回来的。前不久,也去世了。”
毕竟是小孩子,想到娘亲过世,卷翘的睫毛颤了颤,脸颊滚落两行晶莹。
禹舟蘅心里酸针扎了一下似的,抬抬手想替她擦眼泪,汀儿却先一步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紧接着解释道:“我从小就爱招惹邪祟,刚才那些叫什么帝休的,就是被我给招来的。”
她顿了顿,嗓子哽咽,又道:“我娘就是他们杀死的。”
禹舟蘅眉头紧锁,宋流霜在仙界各派闹一闹便算了,实在不该伤害凡人。
“那这世上,便再无同你亲近的人了?”
“北湾村村民一向拿我当扫把星,不大喜欢我。从前倒有两个邻家姐姐愿意同我玩儿,不过后来也都上山拜师学艺去了。如今娘亲也死了,更没人护着我了……”
言及此,汀儿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补充道:“不过从前有位长老说,要我长大些就上天虞山来!”
“如此瞧着,我同天虞极有缘分,长老留下我成吗?”
见禹舟蘅不发话,汀儿以为她恼了,细声辩解道:“这回不是撒谎,是真的。”
月婆站在一旁心里着急,刚动动嘴唇刚叫了声“长老”,却见禹舟蘅抬手摸了把汀儿的红头绳,万分心疼似的。
遂收了声,不再言语。
汀儿本以为禹舟蘅会继续追问,低头自顾自揪起袖口的线头,乖巧等着禹舟蘅问话。
可事实出乎意料,禹舟蘅只微微颔首道了声:“好。”
她这是同意了?
汀儿眼里闪过一道明媚,嘴角挂起小括号,贝齿整齐地亮出来,又听同月婆道:“先带她去令萱那儿住着吧。”
“先?”汀儿笑容僵在脸上,想问先是什么意思?住一天两天?十年八年?还是一辈子?
禹舟蘅瞧出了她的心思,鼻息一动,声音冷掉三分,问她:“还要得寸进尺么?”
汀儿一惊,赶忙摇头:“汀儿不敢。”
禹舟蘅含笑翩然起身,“去罢。”
香风浮动时,似有个好听的动静在耳侧响了响,汀儿定睛,这才瞧见她腰间挂着个玉葫芦。再回神,禹舟蘅已经走远了。
她身形颀长,肩背挺拔而单薄,即使是素色袍子,穿起来也不同凡响。
她神色从容,举止好整以暇,方才未说自己有事要忙或是旁的,面上也瞧不出着急还是不着急。
她是要去哪儿呢?
“汀儿,”见她眼盯着禹舟蘅的背影发直,月婆摆了摆手:“瞧什么呢?随我来罢。”
“嗳。”汀儿掀开被子快速起身,扯紧了松散的头绳,乖巧跟在月婆后面。
汀儿扬着脸,一面走一面瞧,心说这儿到底是仙境,石头路两侧全是奇花异草,她连见都没见过,一道神清气爽。
忽然心里起了念头,她偏了偏脑袋问:“婆婆,禹长老多大岁数了啊?”
月婆低头,牵得黑袍子动了动:“问这个做什么?”
“禹长老瞧着年岁不大,我想,这么年轻便能做天虞掌门,想必十分了不起。”
月婆拄着拐杖勾着背,哑嗓笑了笑:“长老的年岁,婆婆也不记得。”
汀儿一吓:“连您都不记得了?”
好奇在心里生根发芽,被月婆一句话催熟成苍天大树,紧接着问了句:“那她几岁?一百?一千?两千?”
月婆只勾着后背走,未搭腔。
汀儿不留意她是否搭腔,自顾自地问:“那这几百年几千年里,天虞山就只有禹长老一位掌门么?”
月婆摇头,面上仍是慈爱:“原先还有洛长老。不过她五年前归隐了。”
“归隐?”汀儿不解:“为何?”
月婆又不接话了。
二人走了一小会儿,站定在一个气派的小院儿前前头:“到了。”
月婆扬起木头棍子往地上一敲,大门缓缓打开:“随我进来。”
汀儿收敛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乖觉地“嗯”了声,随着步子跟在月婆后面。
“我同你讲讲天虞山的规矩,免得你日后犯错。”
汀儿眉尾一动:“好。”
“这赤山殿如今是令萱住着的,她是洛长老的小徒,你一会儿见着她叫师姐便是,莫丢了礼数。”
汀儿瞳仁一亮,眉毛松快扬了扬,佯装随意地四下瞧瞧,问:“这里这般大,只有师姐一人住么?”
“原先洛长老也住这儿。自她退隐之后,便只余令萱一人。”
汀儿的问题意不在此,因此并未挂心这里原先有无人住。只是借机抛了个话头,又问:“那禹长老有小徒吗?”
空气陡然凝住,周遭草木都好似被夺了心魂,敛住呼吸立在两侧。
月婆鼻息一动,嗓子冷淡几分:“有些话,问不得。”
“哦。”汀儿吃瘪。
说话间,令萱自殿内出来。脚步轻快峻秀,举止游刃有余。
汀儿扩了扩眼睑,心说修仙之人的气质难道都是这般好?
掌门同天仙似的不说,门徒也是掐尖嫩芽儿一样的姑娘。一头乌发柔顺垂在脑后,拢着琼浆浸过的脸蛋,嘴唇似染了画师精心调配的颜色,素笔勾勒出的五官,更是比古画里俊秀的笔触还要精巧。
瞧她失了魂,令萱勾着手指在她脑袋中央敲了一下:“想什么呢?”
汀儿吃痛回神,粉着脸揉揉脑袋:“没什么。”
猛地想起月婆的说教,立马欠身道:“令萱师姐。”
“嗯。”令萱牵了牵嘴角,朝她礼貌一笑。
同月婆寒暄几句,令萱说掌门有事找她,便留一老一小二人在原地。
月婆捏着拐杖攮了攮汀儿肩膀:“走,进去瞧瞧。”
汀儿应声,随月婆进了赤山殿。
*
赤山殿因汀儿进进出出的摸索一下热闹起来,隔壁,收云殿,冷冷清清的,中央端端坐着一个禹舟蘅。
令萱敲了敲门,提着步子进去:“长老唤我有何事?
说话间,禹舟蘅起身,解下腰间的玉葫芦,自殿上缓步走下来,道:“随我去趟北湾村。”
令萱愣住:“做什么?”
“杀帝休。”
杀帝休?
令萱立时起了疑窦,默声跟在禹舟蘅后头,打量着平时最不爱多管闲事的禹舟蘅,破天荒管闲事时候的样子。
啧,怪极了。
在天虞这么多年,令萱深知禹舟蘅不爱掺和旁人的事。她能置身事外到什么程度呢?令萱想着,猛地忆起幼时老掌门劝她收徒的时候的场景。
老掌门一向温柔细语。奈何再温柔的仙人骨头,也经不起禹舟蘅再三推脱。
那天老掌门头一回露出不大温顺的深情,眉头堆叠成小山,手握茶盏往桌上一拍,嗔道:“北冥那孩子你说瞧不上,令萱天资卓绝你又说带不了。如今我亲手调教的祁烟,也不成?”
祁烟是老掌门从乱葬场救下的女婴,后来见她仙姿不错,便一直教养在身边。
禹舟蘅当时如何作答的?
不过将玉葫芦盘在手里转了两圈,对上掌门着急却无奈的眼:“徒儿无甚耐心,带不了孩子。”
气得老人家半个月没理她。
令萱那时便知禹舟蘅最不屑于多管闲事。
那么这回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
两人从山上下去已经是晚上了。
人间正值冬月,夜里阴风飒起,周遭好似草木皆兵,无论面朝哪个方向,脑后总有瘆人的呜呜声。
禹舟蘅四下看了看,素指自腰间挂着的玉葫芦口点了滴水。
中指并着拇指一弹,捏了个决道:“探!”
水滴洒在半空呈烟花状,偏东南那条水线细一些,禹舟蘅定睛瞧了瞧,收回手:“这边。”
方才阴风吹起时,禹舟蘅已隐隐觉着不对,如今越走近那阴风来处,便越生疑惑。
令萱悬着胆子跟在她身后,也觉出些不对。默默抬头同禹舟蘅对上眼,异口同声道:“不像帝休。”
的确不像。
帝休同宋流霜一样,雷声大雨点小,未有过这么强的邪气,哪里能震得周遭草木皆兵。
令萱抿唇,眉头拧成条线:“不是帝休,那是什么?”
禹舟蘅点着指节随意算了算,道:“是蛊雕。”
令萱更生疑惑:“蛊雕不是邱华长老的坐骑吗?怎么会来北湾村作乱?”
“蛊雕的确不会,”禹舟蘅应下她的论断,转而又道:“不过,冥渊会。”
“冥渊......”令萱瞪圆了不可置信的眼睛。她刚才也这么猜过,不过又觉着不大可能。毕竟冥渊的传说十分遥远,她从前只在书里见过。
“冥渊不是被天尊娘娘封印了吗?这么多年还没死透啊......”令萱鸡皮疙瘩起了一浪又一浪,抱起胳膊搓了搓。
禹舟蘅却仍从容,语气里听不到害怕,只不咸不淡说了句:“冥渊杀不死。”
令萱没见过冥渊的样子,书里也未提及,只说冥渊心魂霸道,现世时会搅扰三界,天下大乱。
令萱抱着胳膊,天花乱坠地想象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越想越害怕,禹舟蘅清音打断道:“在那儿。”
吓得令萱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