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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多情却被无情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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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安静下来,像定住时间一般安静。
沈玄自半空重重落下,分不清身上是血色还是衣襟原本的颜色。心口插着的剑忽而化成水,重新聚会禹舟蘅的玉葫芦里。
祁厌瘫软在禹舟蘅怀里,眼前是大难不死的劫后余生。
禹舟蘅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将小姑娘不整齐的心跳熨帖乖巧。
沈阙撑着身子,一摇一晃走到沈玄身边,像是不敢相信沈玄,又像是在怪她。嗓子眼打了会颤,才组成一句完整的话来:“沈玄,你......你故意的?”
“故意将我重伤却不取性命,转手掳走祁厌激怒禹舟蘅,待我九死一生无力相护时,你便用镇魂镜自绝性命,对吗?”
沈阙一面说一面摇头,泪水混着血水糊了一脸:“沈玄,你下了好大一盘棋。”
沈玄闻言,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子,尽力挤出一抹笑,道:“你不也是吗?吃人,造势,引得村里风声四起,还假装要嫁祸给我。不就是想激我杀你吗?”
沈玄喘着微弱的气息,一面说,一面强撑着抬起一只手,轻抚过沈阙的脸:“娘亲生产时去世,爹见你我非男胎,转手便卖给宋流霜炼成妖怪。这十七年来,我们东躲西藏,未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如今,诅咒马上应验,你想你死换我活,可我也一样啊......”沈玄胸腔震颤低笑:“姐姐,我们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唯有我最懂你。”
死亡,冰冷,带走了这世上唯一最懂沈阙的人。
沈阙捧着她,沉甸甸的温热慢慢变凉,变轻,而后变成一捧羽毛,沈阙抬手想要抓住,可羽毛碎了,碎在了岁月里。
沈玄的离开将沈阙彻底击碎,一声震碎耳膜的怒吼,沈阙身上的伤不治而愈,诅咒破了,如获新生。
沈阙一跃而起,眼角长出形同眦裂的红纹,瞳孔闪着光,亮出利爪恶狠狠盯着禹舟蘅,低低叫了声:“给我偿命。”
而后迅速朝地面飞去,将禹舟蘅压在身下。周遭振动剧烈,其余几人被冲击四散开来。
洛檀青昏了,约素守在她身侧,祁厌滚了一圈趴在地上,远处是近乎喘不过气的禹舟蘅。
“师尊!”
祁厌叫一声,连滚带爬起身朝禹舟蘅跑去,沈阙动了动翅膀,祁厌被一巴掌甩到远处。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她的命,尔等可自行离开。”沈阙一面说,一面加了压力,利爪狠狠扣着地面,碎石弹起,爪心里的禹舟蘅拼命抵抗,却早已失了往日从容。
祁厌含着泪花子,见禹舟蘅一寸一寸陷进土里,与利爪对抗的双手,指甲缝里溢出血,闭上眼,喘气声越来越小。
“禹舟蘅——”祁厌大叫一声,一点点朝禹舟蘅爬过去。
禹舟蘅沉沉掀开眼皮,尽力仰头看了眼祁厌,嘴角清淡地勾了勾:“汀儿,不哭。”
“师尊有话同你说,好好听着。”
祁厌靠过去,耳朵贴在禹舟蘅嘴边。听她说:“师尊给你取名祁厌,并非讨厌你,而是不想你成为天虞众矢之的。”
“我知道。”
“同你自小长大的玩伴,陶悦,其实就是祁烟。师尊担心你多想,所以,未同你说过。”
祁厌皱眉:“我知道。”
禹舟蘅喘了喘气,努力平复着心跳和呼吸:“还有,师尊那日凶你,是故意为之。师尊是怕。怕……”
“怕什么?”
“算了。”禹舟蘅轻笑一声:“十日后的生辰礼物,师尊已经备下了。往后师尊不在,汀儿要听洛姑姑的话。”
语毕,禹舟蘅手臂松了力气,不再撑着,命令的语气温柔道:“要好好活着……”
禹舟蘅将所有事都交代了,却未提起祁厌冥渊的身份。
“禹舟蘅!”
祁厌大喊一声,眉心细长的疤痕迅速长成花瓣形状,囚煞锁碎掉一层,露出原本的模样。
是冥渊……
禹舟蘅睁眼,耳畔气流一颤,面前的祁厌眼里闪着蓝光,一手撑住地面护着禹舟蘅,一手将姑获鸟利爪托起。她身体里想起经络迅速打通的声音,掌心聚起一团火,烧了姑获的爪子。
沈阙吃痛,嚎叫一声自禹舟蘅身上起来,而后双目瞄着祁厌,瞳孔反射出祁厌不屑的表情。
祁厌不紧不慢念到:“找死。”
冥渊咒印闪着光,飘出淡淡一抹邪气。
“祁厌......”禹舟蘅一点点往祁厌的方向挪动,嘴里念着她的名字,企图唤起她丁点理智。
可祁厌杀红了眼,随着一声哀鸣,抬手便要给沈阙最后一击。
“汀儿!不要!”禹舟蘅迅速喊了声。
“......师尊?”祁厌好像辨认出她的声音了,手里那团火闪了闪,熄灭了。
空气陡然凝固住,尘埃落定万籁俱寂。
祁厌眨了眨眼,眼底蓝光褪去,浑身像被人抽了筋一样绵软。
“汀儿?”
禹舟蘅拖着身子爬过去,祁厌回身与她对上眼,膝盖一软,立时瘫在地上。
禹舟蘅将祁厌揽在怀里,四周安静极了,唯独地上一个奄奄一息的姑娘,翅膀耷拉在背后,霎时散做赤色的沙子。
禹舟蘅未瞧沈阙,只撂了句:“你走罢。”
祁厌躺在禹舟蘅怀里,无力地眨了眨眼,咒印的光灭掉,努力平复着呼吸。或许是因为新奇,她盯着禹舟蘅的脸看了好久。
此前,她未见过禹舟蘅脸上有什么旁的表情,整日一副温吞清冷模样,今儿倒是见个稀奇,禹舟蘅也有无措的样子。
默了半晌,祁厌开口:“师尊,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禹舟蘅未接话,只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安抚道:“别怕。”
“冥渊,是么?”
祁厌望着禹舟蘅退却的眼神:“看来猜对了。”
她低头,瞧了眼脖子上的银锁,外头一层银色碎了,露出里面玉的材质。
祁厌勾着嘴角淡淡一笑:“这个长命锁,就是师尊预备给我的生辰礼物?”
“你骗我说这东西能护着我,实际上,是怕我随时会变成冥渊去害人,对不对?”
囚煞锁和之前的红绳一样,不是为了保护她不被煞气所伤,而是为了掩盖住她身上的煞气。
她早该猜到的。
禹舟蘅抬手将她散乱的头发拨了拨:“汀儿乖,先不说话。”
祁厌其实很久没有听禹舟蘅这么唤她了。
多久呢?
五年?八年?她不记得了。总之,眼前的禹舟蘅比以往都无措,眼睫濡湿,鼻尖泛着粉色,面庞温柔破碎,瞧着叫人心疼。
……
“洛檀青,醒醒。”
尘埃落定的角落,约素还没有叫醒洛檀青。
忽然洞外一阵响声,循声飞进来个小花轿,一位姑娘踏着响动出来。
那姑娘一袭青衣,眉心一道黑色,脸上荡着心满意足的笑,问候道:“冥渊出世,好生热闹啊。”
禹舟蘅定睛:“宋流霜。”
“长老好记性。”宋流霜百媚千娇地一笑,又道:“长老既知我是谁,必定也知晓我的来意不是?”
禹舟蘅未应他,只轻手将熟睡的祁厌放下,起身挡在她前头。
“既然如此,将冥渊心魂交出来。”洞里还未太平过半柱香时间,又是一阵乱哄哄的闹声。
冥渊一旦现世,邪气冲天宋流霜肯定打不过。若要取她心魂,就得趁现在。
“流,汀,谓九帝。
“魂,气,死不休,”宋流霜念罢,花轿内众帝休同鬼魅似的出现,几前几后将宋流霜围在中间:“帝休听令,杀。”
话音刚落,徒众利剑出鞘应声而起,震天的动静似要踏断人的脏腑,洞内碎石接连滚落,宋流霜领兵为首,黑云一般朝禹舟蘅压迫过来。
禹舟蘅指尖自玉葫芦取了滴水,点水为兵唤出十二位将军,而后弹指往空中一散,念道:“灭。”
水将军领命冲入黑云,几番交手之后,直捣帝休阵法之内脏,东灭其天乾,蛇坎次之,西溃之云艮,黑云霎时瘫软下来,剩几抹残兵败将挣扎在侧。
说话间,水将军滴水化成细细密密的剑,迅速朝宋流霜砍去。
宋流霜应声而起,以徒众作盾以对之,双足在飞来的剑上一踏,趁势移至禹舟蘅面前,蓄力痛击之时,却未躲过禹舟蘅的最后几剑。
宋流霜肩膀同大腿都受了伤,屈膝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禹舟蘅未再追杀,落地将祁厌打横抱起,对她说了句:“滚回去。”
*
解决完姑获一事,山下村落又恢复往日生机。
街巷卖东西的小店出了摊儿,灯笼高高挂着,鞭炮皮将阴霾冲刷干净,屋檐毫不避讳地飘起炊烟。祁烟眼馋村口的冰糖葫芦,又捧着吊梨汤不舍得放下,洛檀青亦凑上去瞧,新鲜玩意儿看花了眼,最后挑中两支簪子爱不释手。
街上人多,禹舟蘅将祁厌护在里侧,一手与她牵着,另一手替她端着吊梨汤。祁厌不大在意争路的行人,只留神手里的糖葫芦。
待吃腻了,再与禹舟蘅手里的梨汤换一换。
洛檀青背手攥着银簪,老神在在凑到约素边儿上。约素斜她一眼:“做什么?”
“送你。”洛檀青挑了一支递上。
约素望着银簪子眨一眨眼,又道:“我素日不爱这些。”
不爱?洛檀青柳眉倒竖,脸上的胭脂颤了颤,揶揄她:“谁管你喜不喜欢?”
约素不明所以,唇线一动正要开口,又听洛檀青道:“我想送是我的事,戴不戴是你的事。”
语毕,又朝前面的祁厌道:“汀儿,你说是不是?”
“嗯?”
祁厌只顾吃喝,未听见二人说话。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头一个岔路右拐便是村长的宅子。村长要感谢众人斩杀妖物,摆了一桌子好菜请她们去吃茶。
和想象不同,村长家里冷清无人,仅一妇人弯腰驼背地忙活,还有一幼女绕在桌旁帮着倒茶。
村长闻声回头,见是仙长进了门,忙放下手里的伙计,同幼女吆喝一声:“洛儿,快请仙长落座!”
“嗳!”
幼女放下茶壶,迈着短腿迎上去:“仙长们请坐!”
细看那姑娘齐头帘,扎着两撮小辫儿,一双杏眼清亮清亮,生得同洛檀青有些像。洛檀青一怔:“你也叫洛儿?”
“嗯!”洛儿点点头,递了杯茶水:“仙长请喝茶!”
洛檀青瞧着心里欢喜,正要饮茶,放到嘴边却觉着不对:“这茶......”
小丫头一顿,听到身后老妇用拐杖敲着地训她:“洛儿!你若再乱用毒,看我怎么收拾你。”
洛儿朝妇人做了个鬼脸儿,脚底抹油似的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