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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多情却被无情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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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气沉沉的小村藏着不安,树梢新长出来的掐尖嫩芽儿奋力隐住身形,猫狗皆敛住气息,祠堂里众人让位一侧,给约素留下施展的余地。
禹舟蘅仍旧挡在最前面,看着约素拿出几颗下棋的黑子,在正对婴儿头顶的地方,分别列于金木水火土五个方位。
感受到身后祁厌的呼吸一下一下打着颤儿,禹舟蘅朝后递出手,温声道:“牵手么?”
牵手么?祁厌瞳孔微微一缩,想起在鹊山面对洛姬的时候,禹舟蘅同她说,若害怕便牵着她。那时候她手小,汗涔涔地牢牢牵着禹舟蘅两指。
她现在长大了,手心同禹舟蘅差不多大,可禹舟蘅很久不牵她了,也不晓得两只差不多大小的手牵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祁厌未多思索,立时将手递上去,五指顺指缝穿插过去,同柔软冰凉陷在一起。那只手骨节分明,祁厌的心脏霎时毛茸茸的。
有种很奇妙的感觉,通身摇摇欲坠似要飘起来,心脏好像有火烧,眉心酸酸涨涨的。
禹舟蘅觉察到祁厌手心发着冷汗,指尖打抖轻颤,于是回握住她,轻轻捏了捏。
……
约素闭上眼,素指捏了个诀,脸上苍白平静,待棋子周围升起白雾,约素睁眼,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无常,阴阳无量。”
“宿序四海,辰列八荒”
“度朔寒魂尽,厄道秋冬长。”
“往来生死遗憾事,说于鬼王。”
而后食指中指迅速并在一起,大喊道:“急急如律令!”
约素一声落下,几具尸首着了魔似的直直坐起,在清冷可怖的雾气里,挨个同约素耳语,说起自己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少顷,约素自鬼气中走出,传话道:“他们说,是沈玄。”
“放屁!”
说话间,门外传来少女的驳斥:“我就是沈玄,他们不是我杀的!”
来者十几岁模样,身着红衣,涂着红唇,连眼珠子都是赤色。姑娘步履轻盈,似踩云踏雾,腰间挂着一片赤羽,一瞧便知是鸟妖。
沈玄站定,顾一眼约素,讳莫如深牵了牵嘴角,阴阳怪气“哟”了声:“鬼王也来了?当真热闹。”
洛檀青见状,凑上前问:“如果不是你吃了人,那你何来这一副人模人样?”
沈玄答:“村口有一弃婴塔,塔内堆满了女婴。”
除过方才说的,书里还有旁的记载;姑获食活人则成女,食死人则成妖。
沈玄虽然幻化成人性,但是浑身妖里妖气,大约是吃了死婴的缘故。
“是沈阙。”沈玄暗下了结论,牙齿狠狠咬在一起:“一定是她!”
“沈阙杀了这些孩子,还想要嫁祸给我!”
“不对,”约素摇头道:“我来时调阅了八荒卷,你与沈阙有生身父母,怎么会是妖怪?”
祁厌眉头一皱,细嫩的指尖在禹舟蘅掌心一划,洛檀青愣愣将视线落在约素身上,见她淡淡开口道:“又或者,是谁将你炼化成了妖怪?”
沈玄咬着下唇,沉默半晌才说:“宋流霜。”
“十二年前,我与沈阙出生,宋流霜浇灌妖魂将我们炼成姑获,还下了诅咒。若不帮她做事,待我二人长到十八岁,诅咒便会应验。”
“十二年前?”禹舟蘅狐疑。
那时宋流霜应当还未被赶出门派。难道自那时起,她便有害人之心了?
禹舟蘅紧接着问:“什么诅咒?”
“六识散尽,不得好死。”
“除非亲手杀了对方,诅咒才能解开。”
沈玄解下腰间的羽毛,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眼里满是对过去的回忆:“我与姐姐原本一直生活在六盘山顶,那里风平浪静无人打扰,我们也落得个快活自在。”
“我曾与她说,无论是人是妖,凭她什么双生的诅咒,长到十八岁,就一起去死。”
姑娘泪盈于睫,眼眶逐渐兜不住晶莹,嗓音也逐渐沙哑下去:“可我不知,她竟这么想变成人,还想将吃人的罪名嫁祸给我。”
在岁月面前,在迫害和诅咒面前,什么亲情誓言,什么相伴相生,都是嘴硬的伶牙俐齿,虚假的笑面相迎。
祁厌小声吸了吸鼻子,眉心的疤痕仍有些痛,抬手揉了揉,小声问:“你爹娘呢?”
“死了。”
众人默在原地,视线都落在沈玄身上,却各有各的计较。
半晌,沈玄眼眶湃上霞色,开口道:“我去找沈阙。”
“我要问个明白。”
六盘山顶处,有个约三人高的山洞。洞口长满荒草,上了年头的古树遮天蔽日,阳光被雾气托起,一点温暖也无。
祁厌寒毛直竖,抱着胳膊搓了搓手臂,背后被一只手一拖,禹舟蘅凑在她耳边,轻声问:“若没记错,十日后是你十八岁生辰。”
所谓的生辰,是她娘告诉她的。是她娘将她捡回来那天。
祁厌睫毛一颤,剪下来的阴影好看地抖了抖,而后轻颔首以示确认。
禹舟蘅温柔笑了笑,鼻息淡淡的:“十日后,师尊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祁厌心里乐得放了烟花,面上却仍是矜持有礼的样子,莞尔勾了勾嘴角:“好。”
她是个期待惊喜的姑娘,因此没有多问。
再往深走,里面幽幽散出一簇光,沈玄停下步子同她们道:“若我二人一会儿打起来了,你们记得躲着点。”
祁厌悬着胆,嘴巴不由自主抿起来,却见约素略颔首,转头对洛檀青道:“你若怕,可以躲在我后面。”
“我?”
洛檀青一怔,柳叶儿似的眉毛拎了拎:“我堂堂天虞长老,躲在你这么个病怏怏的鬼丫头后面?”
而后不轻不重地“切”了声。
祁厌瞧了一会儿,品出些英勇无畏的精神来,于是扯了扯禹舟蘅的袖子:“师尊,要不要我也……”保护你?
“不用。”禹舟蘅知道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抬手制止。
洞内被修饰得十分漂亮,青瓦做石阶,赤色羽毛铺成地毯,两侧石壁刻精致的纹样,并上一把木头矮桌,桌上燃着蜡,火光拢住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
沈阙半眯着眼倚在一侧,样貌同穿着与沈玄无甚区别。只是生了一双漆黑的眼瞳,丝毫瞧不出是只妖怪。
沈玄见了她的模样,脑海有了分辨,泪滴子霎时滚出来,咬着牙齿质问:“是你杀了他们?”
想要更确切的答案,她顿了顿,又问:“为了化人形,杀了人?”
语毕,沈玄喉咙一抽,湿润地盯着神阙。
“嗯。”沈阙鼻息一动,抬了抬眼皮又闭上,曲指撑在脑袋下面闲闲点头:“我杀的。”
“为什么!”
沈玄红着眼,瞳孔似有火光,额头青筋隐隐凸起,厉声喝道:“为什么杀人,又为什么嫁祸给我?”
“你当真这么想做人吗?姐姐?”沈玄的质问一声重一声轻,最后一声干脆含在齿间未叫得出口。
沈阙仍是懒散模样,打了个哈欠揶揄道:“你既然不想做人,干脆让我杀了你解开诅咒,我去做,不好吗?”
知道自己十几年的孪生姐妹心里竟揣着这样的心思,沈玄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嘎吱作响,深深望一眼沈阙,沉吟道:“想做人?”
“我先杀了你。”
沈玄振臂,发出似兽非兽的鸣叫声,背后立时生出一对翅膀,洞内疾风一动,沈玄凌空跃起,朝沈阙使劲儿挥动赤羽。
沈阙侧身一躲,也变作鸟妖的模样同她对峙。
洞内风沙急动,二人出于孪生,功力道行什么的相生相克,难下死手,更难分胜负。
祁厌被风沙迷的睁不开眼,屈膝靠在墙边,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死死攥着禹舟蘅的衣袖:“师尊,这……怎么办?”
祁厌嗓子不由自主地打颤,胃里因剧烈振动泛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
禹舟蘅未接话,只一手护住她的脑袋尽力稳住身形。她也不知道若是一会儿二人杀红了眼,会不会拉着她们一起陪葬。
另一侧的洛檀青死死把住墙面,挡着眼睛的手指漏了条缝,一面瞧,一面问约素:“你觉着,谁的胜算大些?”
疾风吹乱了约素的银发,相比于其他人,看上去孱弱的姑娘却在风里一动不动。就着洛檀青的疑问,淡淡道:“你没瞧见么?沈阙只剩下一口气了。”
沈阙捂着胸口喘气,嘴角挂了几道血,衣裳也被利爪撕扯得千疮百孔。她抬了抬眼皮,见沈玄腾空跃起,再一招便能置她于死地。
眼看目的就要达到了,沈阙再未反抗,收了翅膀轻轻闭上眼,却听耳边一阵响动。
沈玄越过她,掳了躲在墙角的祁厌。
“祁厌!”
洞里响起禹舟蘅失措的喊声。
沈阙立时睁眼,见沈玄生出利爪,死死掐住祁厌的脖子,小姑娘嗓子眼挤出呜咽,两腿在半空一下一下扑腾。
“你大爷的。”洛檀青见状就要上去帮忙,却被约素一把拉住。
错愕间只见禹舟蘅已经移到沈玄面前,御水作剑,抵着沈玄的脖子,厉声道:“放开。”
沈玄未应她,反而将祁厌的脖子攥得更紧了。见祁厌脸色逐渐发青,禹舟蘅立时抽剑刺向沈玄。
“玄儿!”沈阙欲振翅相助,却使不出半点力气,眼睁睁看着剑刃刺穿沈玄心脏。
沈玄出乎意料未再反击,而是松开抓着的手,口中迅速念了个诀,铜镜似的光挡在禹舟蘅面前,光里反射出沈玄的样子。
地上的约素一声错愕:“这是……镇魂镜?”
“什么?”
“要解开诅咒,并非只有杀了对方这个法子。”
约素清声解释:“只要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她,便成了。”
洛檀青皱眉,冷汗将她额头前的碎发打湿,她一面撑着腿,一面顺着约素的解释,补充自己的猜想:“沈玄与沈阙是孪生,相貌一致。所以……”
“是。”约素颔首证实了她的猜想,又道:“而且普通的镜子无用,唯有这镇魂镜。”
“可这东西失踪已久,她从哪儿弄来的?”约素疑惑问。
“宋流霜。”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动静,原来是在暗戳戳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