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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僵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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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昏暗,雾气浓重。
这种雨即便伞面再大,也会淋湿。
下楼前的阵雨与刚才那场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姜念坐在临窗的椅上,细葛布擦着发,珠帘幕卷,雨滴蜿蜒成河。
前半夜在外边闹腾,疲乏一天,头已经开始隐痛,鼓点一样打在人的额角,催促着人赶紧去睡觉。
萧映竹给她安排的头房内一应俱全,和刚才所住的那间完全不能比拟。
寂静的黑暗中,她掀起被子,把自己卷吧卷吧包起来,微湿的散发与干爽的寝衣,即便不能达到顶好的舒适,也够困倦的人闭眼安稳休憩一觉了。
夜雨依旧连绵不断地在下,一声声响在她的耳膜旁,姜念闭着眼,身体裹在被子里,恍惚中总觉得时间忽慢忽快的,方才还在楼下的园林与萧映竹拉扯,现在人就已在房里要按睡了。
当她站在凉亭时,看着他身影慢慢变小,总觉得他走得慢。
直到飞奔过去,那柄伞在风雨中变得巨重无比,拉扯住她想继续加快的步伐,才不由得放下脚步。
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她上下不一地喘着气,四周皆是茫茫的雨,像要连成一片无穷无尽的海。
旁边高耸的建筑在雨里模糊不清,也辨别不出是否有人站在回廊里往下眺望,暗地里窥视这一切。
奔跑在黝黑里,前方雪青的衣袂显得格外清明,成了最显眼的目标,姜念不顾雨水拖沓着裙裳,松散的裙摆全然皱成一团,黏在皮肤上,迎面飞打而来的雨水。
渐渐缩短距离的路上,呼吸与心跳同样剧烈,全身的血都在逆流,充斥着耳膜嗡鸣,她几乎快使不上劲儿,才猛拽住萧映竹的衣袖。
太久没剧烈奔跑了,姜念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就死攥着他的衣角,抬头对上他被雨水冲刷几近透明淡漠的眉眼,喘过气后的第一句就压不住心里刚才又惊吓又恐慌的恼怒。
“你是有病吗?”
“下雨只把伞给我干什么?”
“大晚上要是被别人发现怎么办?堂堂国公爷大晚上不撑伞在雨里闲逛?”
“这事谁说的过去?”
罗伞拿着实在是手酸,她没好气地把伞塞到萧映竹手里,也没去看他此时的神情,闷闷不乐的往前走。
来的时候没注意萧映竹走的方向,若是仅在半途中,或许她还可以冒雨跑一段路进屋檐下躲雨,顺着屋檐往回走。
现在都已经快到萧映竹所住的地方,和她所住的楼已经是南辕北辙。
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那柄被姜念紧握的伞又回到了萧映竹的手上,雨天气温冰凉,手柄上早就没了温凉的体温,只有彻骨的雨水。
延边池塘的荷花摇曳,湖面层层涟漪,天地苍茫,伞下自成一隅泊避雨之地。
萧映竹没有回答。
姜念转过头去看他。
大雨滂沱,凛冽的寒气散在周身,拽住他时所瞥见的那一抹疏离淡漠没有了,面容在幽深的夜中蒙上一层让人看不清的雾气,复杂的情绪浓重如墨色,显在眉眼又似空白。
孤寂,彷徨,怅惘,溟蒙里,姜念找不出任何词可以形容这样的神情。
他像在哀伤,可他从容不迫的言行举止,是清醒的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而非感情用事。
可若非感情用事,为何会把伞留余她,独身一人踱步入雨?
……
姜念看了萧映竹半晌,勾唇笑了,凑到他身旁,轻轻道:
“萧映竹。”
“你在装什么?”
“……”
这句话对萧映竹来说像是平平无奇,挑衅的完全没有作用,眉眼仍旧淡凉如水,无一丝波澜,映出来的事物浩瀚而宽广,不为她所动,仍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面容平静。
唯独瞳孔似是被取悦了一般,微缩成针,露出了隐藏极深可窥探其里的间隙。
欢愉,炽烈,暴戾。
像他那嗜好到变态的控制欲,如铁链一般在眼中模拟着能将眼前人紧紧束缚的形态,一圈又一圈将她捆绑,紧接着吃吞入腹。
姜念笑容越发狡黠,眼底意味深长,透过萧映竹漆黑的眼瞳,接着又用口型念了两个字形。
她的唇一张一合,像挑拨一般,将他本隐藏极好的感情勾出,接着看着他面上细微的变化,笑得愈发清甜。
沉默间,不知哪处的冰凌达到顶点爆裂轻响,他们从互相的眼里看见了彼此难以言喻的失重感,寒雨之中,连那层让人看不清晰的雾霭都疏朗拨散。
周身寒凉,萧映竹的眼神却似烙印,定定刻在她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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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孟峥的身体情况依旧不是很好,因此言谈推迟到了下午。
不过,由于这一推延,他们讨论的话题增加了一个。
原因即是今早发现了送他们来的船夫尸体。
夜间大雨水涨船高,那艘船原本的停泊点就是送他们之后停留的地方,因为暴风的缘故,顺着水流飘到了苍郡城门口。
巡逻的士兵进去查看,并在里边发现了抱着自己头的船夫。
疑似区域的血迹几乎被昨夜的暴雨冲刷殆尽,等有了爱书让令史送来时,又不知道要过猴年马月。
明亮洁净的桌面上,那张被雨水泡的皱巴巴的字条用油纸包着,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来苍郡的那一下午太仓促,船夫疑点多,秦览还想着等艾与琰他们汇合后,再去那湖上面看看,谁知隔天,那尸体就凉的跟西北风一样了。
“真是世事无常啊,好好一条线索说断就断。”
秦览笑叹,率先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周围人神色相似,皆不好探寻什么,萧映竹那张昨日刚递给船夫的字条上移开视线,落在于鹤面上。
“于指挥使看样子是有话要讲,不知是否与这事儿有关?”
于鹤脸上没什么表情:“嗯,容末将与诸位细道来。”
“请。”
于鹤平淡道:“前些阵子有百姓报官,说有人在巷子尽头呼救,待那百姓出去一瞧,街道尽头漆黑,两边皆是死路,无任何人。”
“这样的事情在不同的地方发生过几起,最后一起仍然是那个百姓所言的,只不过加上了外貌。”
“画师将呼救者的相貌画了出来,捕快用画像和税收记录调查,未有结果。”
他看向那张字条,语气平淡:“由于此人不在苍郡户籍之中,我们推断他是外来民。再鉴于苍郡已封锁,按理不会有外来民进出,因此我们进一步推断他是偷渡者。”
孟峥意识到事情的走向,便顺着于鹤的话往下接:“所以这些偷渡者是船夫所载?”
于鹤简短应了:“嗯,排除所有线索后,只剩这条路合理。”
他们一行人来苍郡时,未免打草惊蛇,因此选择了乔装打扮进城,以降低他人对苍郡城内外来者的关注度。
计划虽完善,但若有人提前接到讯息广撒网的话,那么能进城的两条路皆会堵死,也就不算什么隐藏不隐藏了。
既然有人在封城时在亲军指挥使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那么就说明对方来头大,且有底气相信自己不会被发现。
线索一推,又回到了万事皆参合的乌糜众那儿了。
为何东澜所派的细作都与邪教有关联?
这样看,东澜的左膀右臂简直都像是邪教一样。
姜念思绪顺着于鹤说的话而飘忽半晌,无意望见萧映竹黑沉如水的眼眸,惊悸一瞬,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
孟峥多休息了一上午,精气神也就充足起来,那病气散去,一挑眼就神采飞扬,像历经世事也能走马看花的逍遥公子。
闲散听到现在,思索得出合理推论,他看了眼那张泡发的字条,若有所思地点点桌面,笑道:
“所以,这指示船夫的人很可能是乌糜众?而被杀……是因为没能从船夫这边得到有效的情报?”
昨日还病恹恹的人今天又能生龙活虎起来,反差还真大,姜念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却不料下一秒孟峥就往她这儿看了过来,勾着唇,手一摊,像没注意到周边忽变的微妙氛围。
“宗门所来的医女,你对此有何见解?”
在这种言谈上,她的定位一直是不发言,只听,只做记录的那一个,因而此时面前的纸张上还有未写完的句子,连墨迹都是鲜亮的。
手中笔杆一停,姜念神色微有愣怔,随着孟峥的主动问话,全场人视线即便皆投了过来。
……先前推理在萧映竹和秦览两人面前就够呛了,现在一下子要这么多人吗?
这不大好吧?
孟峥的笑及达眼底,可那其里却像裹挟了一层□□的糖霜,让人看了生出细细密密的寒,如蚂蚁一般爬在心底,虽小,却不容忽略。
姜念有一瞬间想撇开他的视线,但硬生生地忍住了。
孟峥在观察她。
这么明显的观察,他是想从她这儿了解些什么?或是猜忌些什么?
先前在船上,他没能从她这儿探出他想要知晓的立场问题……当时被萧映竹挡下了,所以现在是借此机会再来问一次?
称呼她的时候语气很肯定,而非像之前那样仍包有疑虑,应当是有谁给他下了定心针。
孟峥现在虽然与萧映竹是达成合作了,但从头到尾,这两人都体现着彼此的不信任。
但又因种何事而互相退半步,谦让对方的心态。
接踵而来的想法在姜念脑海一闪而过,虽然暂时理不清里边难以言喻的关系,但眼下这个问题已经很明了。
他在看宗门医女对乌糜众所了解多少,看法为何,而宗门又与萧映竹达到了何种地步的合作关系。
是因为昨晚萧映竹去探望他时,没从萧映竹那儿听出他想要的结论?
姜念保持谦和的态度,礼貌道:“若乌糜众为船夫的指示者,那么偷渡者进城后呼救也就耐人寻味了。”
目光略及众人,她顿了一瞬,将心里忽现地想法所道出来:“或许……这场疫疠,与那些偷渡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