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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幽会 ...

  •   知州所备的住处为国宾馆,待遇比先前在赤门所住的私人客栈还好上几倍。

      仆从熏过檀香,理过卧房,整间布置井井有条,清新干燥的独静氛围总能放大心理上的疲惫,欲求沉昏睡到不知天光明暗。

      可惜异乡难寐,环境条件再佳,一环顾四周皆为陌生的摆设,再困再乏,也放不下绷紧的弦,提吊的心。

      苍郡的后半夜下起了阵雨。

      姜念朦朦胧胧倚在床榻上,看透亮光束霹雳半边天。

      雕花的窗格倏亮归暗,丝丝雨滴顺桐油纸连绵滑下,犹似逝去的那些年岁。

      艾自方才的言谈后就不见踪影,听秦览说是去与此前派遣到苍郡的部曲汇合。

      秦览和溪枕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在他们送她回来的时候,姜念观察到,今夜里秦览说话极少的缘故,与溪枕有关。

      而从言谈上看,溪枕又像是萧映竹的部下。

      他们称溪枕为长史,可他在这场言谈中却似是所有问题都绕不开的核心,任何线索都直指着他。

      想从苍郡这儿解开七峡山矿洞一事,拿到药草,便需从和矿洞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乌糜众入手。

      要抽丝剥茧,就需要找一个能撬开乌糜众内部计划的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便是溪枕。

      姜念视线越发朦胧,迷迷糊糊中,嗅到自己衣角极淡的熏香,混沌脑海又瞬间一片清明。

      等下。

      溪枕和秦览是朋友。

      虽然溪枕不至于和秦览提起她,但是她先前可是在秦览面前说了自己不会熏香啊!

      而且原主也不会熏香……

      平日里照料她的桂枝与茯苓都没察觉到的这点,仅是今天没有多留意,因天气转凉而拎了件褙子出来,便被溪枕识破了,这是何等尴尬。

      姜念脑袋倏忽放空,随即睁眼翻了个身,平躺望着天花板,思绪游曳。

      好在溪枕和她不熟悉,不至于去追思这个问题。

      但先前几次和萧映竹凑得有点儿近了些,他既然有思路去断定自己非原主,会不会就是因为这香的原因?

      理智上告诉她此刻是最需养神休息的时候,明早还要事情要办。

      但思绪上太过繁杂,原有的睡意也因突惊而消散了。

      姜念从楎上拎了件外衣披上,准备推窗赏月。皎皎月下,在那场纷乱的遐想中,阵雨停了。

      夜不能寐的不止她一人。

      她目光远眺,落到凉亭内颀长身影上。

      空气里犹如镀了层寂寥的清光,隔着丛丛粉粙碧叶的荷塘,他眉眼韶艳而又黑白分明。

      束起的墨发一曳如瀑,萧映竹侧过脸,挑起眼,精准地往姜念所在的方向看。

      万里疏朗风轻,他凉冽的眸似能透入心,勾人心魄。

      姜念神色一怔,本欲拢紧外裳的手不知怎么就顿了下来,青丝勾散时刻,她倏忽错开眼匆忙将窗合上,任由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絮乱心绪,只觉胸膛心跳如鼓鸣,震得视线似重了影。

      身后的厢房门被仓促打开,她顺来时记忆沿边楼梯直转而下,往昔的安稳镇定都烟消云散,不管发鬓被风撩的散乱,手里紧攥着外裳的扣,轻盈从长廊穿过,裙摆如黑夜盛绽的野璎珞,朝两栋楼间的庭院奔赴。

      两楼相隔的距离并不长,荷塘间的凉亭在极静的夜幕中如世外桃源,目及之处皆为点点粉荷,绿叶衍滴露,层叠覆住廊桥上少女呼之欲出的心悸。

      萧映竹于石桌旁坐着,空气中渗透雨后沁凉,呼吸间皆是荷塘边淡淡的花香。

      姜念在凉亭前停了下来,稍平复呼吸,抬手勾起微散的发丝,缓步走进亭内。

      亭内罗伞靠放一旁,华盖如霜凌雪白,水滴连绵而落。

      直至身影全然落入了他的眼中,姜念才忽觉自己是多么莽撞,四目相对,她忽然失了声,找不着应当说的词。

      萧映竹神色舒淡,唇边噙笑,话间有难察觉的柔和之意:“月下逢君,姜小姐也同我有这般雅兴?”

      姜念短促一瞥那柄还留有雨滴的伞:“未曾想赏月能见相熟之人……如此是遇到同好了。”

      他们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

      刚到孟秋时节,蝉鸣还未褪去,雨停后又零落响起,四处静谧,姜念匆匆掩下几近放到明面上的心思,恬静地坐到石桌的另一端。

      凉亭内除一桌和几张石椅,就别无它物。

      目睹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萧映竹支着头,调侃道:“你以为有茶?”

      “萧公子这不是明知故问?”

      姜念抬了眼,被他眼中晦暗的光惊到,不自在的偏过头,抬起手背半覆住脸颊,生怕他看见自己瞬时露出的心绪。

      晚间换衣时,她并未拿寝衣,这儿总归不是能当家一般的地方,处处陌生,她只拿了少穿在外头的裙做寝衣,所以穿到外头也不见奇怪,只不过衣衫稍薄,即便是穿了外裳,也抵不住雨后低温下的冷风。

      萧映竹在她衣着轻扫了眼,似想到什么,又散淡垂下了眼,欲止一般没继续开口。

      沉默间,姜念浮想翩飞,越过重重花塘,直到遥远奔涛的江上。

      在渡船时,周围清一色的景,一相视就是熟悉的面孔,话一出即无奈的止住。

      常这样都会将人逼疯,因此他们都会找些事情做。

      秦览把艾拎到了船舱那儿,看着艾练笔,偶尔教教她新的字。

      爵室内只有她与萧映竹二人。

      他们两人各做各的,独处时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更是熟悉对方的存在。

      就像天地间自然生出的一株草,一粒石,本就该这样宁谧恰和。

      无论是谁来到这儿,都打不散这万物相生的规律,都打不散因果缘下的相处。

      在那一日复一日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中,每当姜念写完日记或是随想后,抬眼即见萧映竹在那儿懒散的翻阅文书。

      他长睫垂下,极其出色的五官被光束深刻勾勒着,映出那深藏于内里,似世间仅有她能瞧见的柔和,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出满足的安稳感。

      曲折长廊黎光停驻,金色的光镀边,遥想回忆永停一瞬。

      姜念神经紧悬,园林池塘内人声寂寥,耳边只有轻风,还有那微不可闻的叹息。

      正因此时两人相处的尴尬,所以她才会望先前的回忆里去想,去找那份熟稔自在的感觉。

      直到萧映竹这声几不可察的叹息,才将她似紧张而飘忽的思绪牵扯回来,定了昏昏欲出的魂魄,清醒了神智。

      她此时的动作,也太欲盖弥彰了。

      转过头望见那双笑意的眼,姜念镇定自若的掩面的手,随意扯了个话题掩盖刚才忽起的尴尬:“那个香……。”

      溪枕意味深长的视线在她脑海中一晃而过,正主就在面前,此时因这不上不下的气氛不争气地卡了壳。

      即便面前貌相才十七十八,可本身也是活了二十多岁的人,怎么问个香也要这么纯情。

      姜念暗自腹诽,明面上倒是一点儿也不显,话语止半秒,又自然而然的接了过去。

      “先前来苍郡时,萧公子提了花朝会。”

      “——不知萧公子这个香,可是刻意找了溪长史做的?”

      展眉含笑间,她神色极为安然,还带了点儿调侃。

      “莫非是萧公子近期看上了哪家女子,这般才找他做了香?”

      萧映竹平淡似水的视线看了过来,晦暗的深意只显露一瞬,又掩盖与漆黑广阔无边的江海之下。

      “姜小姐何出此言?”

      “因先前府邸的那次言谈。”

      “萧公子莫不是忘了?”

      姜念笑吟吟的,刚想开口提起先前他拐弯抹角询问香薰喜好的傲娇模样,借此调侃一番,来搅散目前怎么也掩盖不下的尴尬,谁知一转眼对上他的面容,倏忽又止了声。

      不是因为突然想不出话讲,而是此时对上他幽深的,仅限针对于她的,极具意味深长的面容。

      就像揭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那层一直笼盖下的薄纱。

      萧映竹那隐藏极深极好的控制欲,倏忽如冰山浮面般,露出其中一角。

      而仅是这不介意的一瞥,便能从人心深处勾出恐惧——他倏忽展现出的控制欲也太过强烈了,几乎是铺天盖地,严丝合缝的将中心之人密不透风地合拢,紧勒,纠缠,能够契入心弦的,紧紧牢锁着,刻骨铭心的体会到。

      她神经紧绷,身体应激激素上升,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只得愣怔地盯着他那绮丽如罂粟的眉眼看。

      殷红的罂粟花。

      不知何时,他们距离变得极近了,夜幕下,萧映竹面容无比清晰。

      他淡淡凝视着她,唇边弧度很浅,似笑非笑——好似已经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了,几近是面无表情。

      瞳孔深黑,似笼罩住了一直游移在外的猎物,就在那儿漫不经心的看着,一副纵容的模样。

      因为完全猜不出他所注视的落脚点在哪儿,也就不知在何时会忽然出手,扼住猎物的后脖颈,轻巧地提起来,几近柔和地与猎物对视,怜悯而温和地看着猎物做最后徒劳无功的挣扎。

      被萧映竹轻淡又柔和的视线盯地通体生寒,姜念只觉全身毛孔都竖立起来,是遇到紧急危险时本能的反应,她下意识想要逃避,赶紧逃跑,赶紧逃出这里。

      这好像不是先前那稍微挑逗一下就不动声色耳红的萧映竹了,这好像也不是那个先前总是以傲娇态度关心问题的萧映竹了。

      他不像之前那么好过关,好相处了。

      他以一种全然柔和,又从容不迫的姿态,在不经意之间缓慢地插入所盯上之人的心间,落下铺天盖地的网,就那般轻轻提吊着。

      而网中之人浑然不觉,好似还当今昔是从前一般快活地过着,全然不知外界悄然转换的变化。

      直到发现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四处皆是网。

      她无路可逃,无路可去。

      姜念忽觉心脏跳地猛烈,连着耳朵都有些嗡鸣起来。

      和当时的压迫感不同。

      这次,她真有种被暗中人死死盯上,挣脱不掉的感觉。

      不寒而栗。

      ……不是说好只做暧昧关系吗?

      虽然夜间幽会。

      其实也不算,仅是下来当叙旧罢了。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也不念及什么礼仪体态了,只想赶紧溜出这个凉亭。

      心弦像是被细弦勾着,不紧不慢地拉着,在转念起身想离开这间不妙的凉亭,这跟高悬空中好似不会断的线,倏忽缩近又松弛,前后受力不一,“啪”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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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开了段评~ 通常隔日更,有榜随榜= v=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