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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仕途艰难众亲离,梦回武陵两难择 ...

  •   一、
      怎么会这样呢?薛子鱼不是个热衷于追悔往事的人,但弟弟庄寻的确没有从前万分之一的可爱了。看来时过境迁,不必再留宿此人。念及此处,方想举杯,却被一旁的丫鬟艳儿冷冷制止。她平日里不事劳务,看似纤弱的手静静按住子鱼的酒杯,子鱼竟无法提举。
      “大人,再喝就贪杯了。”她话不多,净挑字少的来讲。
      “艳儿何时倒爱管起本官的闲事了?”话虽如此,薛子鱼的手却已从杯中挪开。缓了缓身子,又道,“说吧,何事找我?”
      “三少爷的早衰症加重了。”
      “什么!”薛子鱼惊吓起身,愣了须臾,又怔怔坐回原位,埋首于酒桌,显出一副彷徨无措、不愿再理世事的姿态。
      艳儿虽然无心于杂活,却是子鱼的心腹,知悉此刻的子鱼需要独处。话既已带到,艳儿便在不动声色间告退了。
      子鱼终于还是带着几日都未曾舒展的眉头来到客房,也是他安排异姓弟弟庄寻短住的处所。
      “寻儿愈发不像话了!”子鱼的话音和足音一样慌乱。
      庄寻床帐未揭,支起单薄憔悴的身躯,惨然到:“薛大人何故不请自来?”
      庄寻这个混球,说的话再也没中听过!然而他的声音,竟宛如人之将死,奄奄一息,薛子鱼再也摆不出官架子,焦急地拉开素色床帐,只见庄寻白花花的头发覆盖着自己瘦削的背影,竟以苏溪城最脆弱的身形呈现在子鱼诧异的眼中,青丝与白发交杂,与其如此粉饰,倒不如直言白发里暗藏了几缕银灰,恐它越搔越短,浑欲不簪。
      子鱼不禁轻叹:“寻儿,究竟怎么做才能医好你啊?”
      庄寻止不住地咳,咳嗽里参杂着不太中听地话音,“薛大人何时关心起草民的身子了?”
      听闻庄寻为人尖酸刻薄,从前都是待他人,没想到如今与自己针锋相对。薛子鱼一顿恼火,道:“寻儿,你何必如此不识抬举?今日冷言冷语,当年又为何与我那样好?”
      “当年的姐姐何曾令我改口,叫您薛大人......”
      “住口!”子鱼一个激灵,打断了寻儿绵软无力的声音,“我说过,无论有没有外人,都不许叫我姐姐了!我的身份事关家族荣辱,寻儿再口不择言,莫怪我不顾念往日情分!”
      庄寻惨淡的脸上分明写着“故人已远”四字,却一言不发,侧身躺下,他单薄的躯体如纸片一般,似乎无可支撑。子鱼也着实受够了寻儿几日的阴阳怪气,终于恼羞成怒,但说出口的话却难收回,心里不免懊恼,自讨没趣,愤然回房。

      二.
      “大人。”是艳儿。
      “又怎么了?”子鱼从不把艳儿当下人,适逢多事之秋,艳儿那厮声音向来冷淡平静,却几日都没说过什么好消息,子鱼已然对近况失去耐心。
      “庄寻少爷,没了。”
      什么?!子鱼的耳朵重新确认了一遍方才的声音。再看看说话人——似乎在叙述一件平平无奇之琐事一般,她哪有什么七情六欲。想到此处,子鱼不免对这不食人间烟火之徒心生嫌隙,愤然起身,冲撞了艳儿的肩膀,带着疲惫的愁容径直前往客房。子鱼遇事总是盲目乐观,觉得艰难的境遇终会在自己的逃避中、在日子的冲淡里,糊弄过去。寻儿生前便是一副命不久矣的面目,又酷爱咄咄逼人,他的诉求同子鱼的名利相悖,子鱼腻烦已久。不曾想,命运如此作弄人......
      子鱼脑袋嗡嗡的,久违的温情忽而在记忆的角落翻涌徘徊,适值武陵的孟春时节,子鱼记得那年寻儿的身高只到自己的眼睛,他10岁了。自小患了早衰的奇症,继父庄叔叔护子心切,不许寻儿离开庄府半步。子鱼违背父命,擅自把寻儿带离庄府。
      “二哥答应带我离府,可要补偿?”
      “寻儿终日郁郁寡欢,原来你开心的样子这般好看。其实寻儿开心这便足够,至于补偿,欠着吧,他日自会讨要。”
      集市人多,子鱼终是担心这苦命的弟弟有何三长两短,不好交代,牵起了寻儿翩翩的衣袖。寻儿不知与身边的“二哥”有男女之别,顺势拉住子鱼的手。街上长灯如龙,也不知为何二人心不在焉,走马观花。
      行至苇岸,对庄寻而言,离家已然足够远。他开始面色不佳,体力透支,子鱼看在眼里,俯身将他背起。寻儿轻轻趴在子鱼背上,适逢湖上燃起了几朵烟火,再过几日便是自己10岁的诞辰,庄府的宴席和烟花将比此刻更盛大,然而繁华如幻影,如何能与今日的风景相比拟。
      哪堪回首?过去的岁月忽而成了子鱼的记忆负担,当年音容栩栩,如今只是一抔黃土。
      府内的仆役有的步履匆匆,有的闲言碎语,有的一如平常,薛子鱼知道明日又有了可生是非的谣言,但自己却比这些烦人但谣言更可恶。她提起长剑,斩断勒死弟弟但白绫,弟弟的尸体如这白色绸缎,飘然坠落地。长兄庄寅不知何时出现在薛子鱼身后,撞开她接住了庄寻的尸体。
      “是你软禁了寻儿?”他斜睨子鱼,字字冰冷。
      “哥哥,不是软禁,是治病。”子鱼不认可哥哥的无端指控。
      她对哥哥庄寅的感情太过复杂,只是万般复杂,他也只是个佬什子哥哥而已。当年是子鱼的娘亲带着自己初到庄府,这位“长兄”就对自己出言不逊。
      “寅儿,见过二娘,见过二弟。”庄父待子鱼不薄,一一引荐,还赐了独立的起居室,分了丫鬟书童。
      不料庄寅不屑一顾道:“歌姬的野种,何时敢与我称兄道弟了?”
      子鱼的娘亲闻言忙将她护在怀中,那年的薛子鱼年方7岁,早熟的她稍通人情世故,母亲身为歌姬,不忍女儿在烟花柳巷之地受到轻薄,子鱼一路以男儿的身份示人。
      子鱼知道娘亲在达官贵人面前表面风光,直到看到庄父的真心,未曾想,府上的大公子庄寅无端刁难,让母亲这般颜面扫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子鱼挣脱母亲的怀抱,恶狠狠地朝着庄寅啐了一口。怒言,“大哥不必取笑二弟。如今,你这登徒子更是歌姬的长子了!”
      童言无忌,娘亲无地自容,那不羁的长兄庄寅倒没有恼羞成怒,他两眼放空,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信手取了桌上的酒壶,泯了一口喃喃道:“是了,你我是母子了。”
      这异父异母的兄“弟”关系缓和是在二夫人的葬礼上。子鱼不懂冷漠的庄寅哭个什么劲?
      “你在伤心吗?”子鱼递上一块娘亲的绣帕。
      他接过绣帕,仔细端详上面的刺绣,正是一条小鱼往莲藕深处游去。
      “你在哭吗?”子鱼追问。
      “是风沙迷了眼。”他俯身为子鱼拭泪,并交还了丝帕。“人有旦夕祸福,二弟节哀。”
      他的称呼不再是“野种”了。不知为何,子鱼觉得,娘亲之死,似乎换来了哥哥对自己的尊重。
      若非回忆尚且温热,自己又何以每每沉沦。看着哥哥携尸远去的身影,薛子鱼知道,他的尊重和温柔,也将随之远走高飞。
      三、
      故人入我梦。薛子鱼夜半惊醒,客房空无一人,寻儿真的走了?哥哥再也不见自己了吗?子鱼难以直面自己,此夜恐怕难眠。她好想再见哥哥一面,向他解释一切误会。
      正心烦意乱时,窗外有黑影一闪而过,子鱼经历过大风大浪,当时哥哥暗中保护自己,而今无人与自己相依为命,更应小心为上。她顺手披上风衣,提了一柄长剑悄声开窗,此时一阵烛光迎面打在自己脸上,剑未出鞘,她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哥哥。”
      是庄寅手提白色灯笼,恍然如梦地出现在窗口,他怎愿再见自己?子鱼目泛泪光,无语凝噎。
      “子鱼,跟我走。”
      他说什么?子鱼似乎被洞穿了少女的心思,她有一点张皇。然而庄寅的下一句话却没那么好听,“子鱼一路谨遵父命,用尽权谋,寻儿已然成为你权利道路上牺牲的第一人。下一个又会是谁?我不知道阴谋诡计真的让子鱼那么快乐吗?居然书院的你分明有不让须眉之志,如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我的兄弟沦为昏官的爪牙。实为君子不齿。”
      “居然书院的时光一去不返,比起那时天真无邪,其实我更在意的是当下的作为。成大事者如何能反复推敲清白?更何况,哥哥对我的指责真是莫须有。我一直都在医治寻儿,他的死我也很痛心。”
      “子鱼,”他又低声唤她,她总愿意被他的低唤打断,静静听他说话,“你看到的寻儿不是病逝,他是自缢。你可知为何?”
      “也许他对我有太多误会,万念俱灰......”子鱼落泪。
      庄寅隔窗为她拭去泪水,继而从衣袖取出一封信,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信已将辞官退婚原委一一道明,有太医院杜逊大人亲证你的隐疾,须即刻禀奏回乡养病。子鱼若是愿意,7日辰时,我在长陵桥下的徐茂面馆等你。不见不散。”
      未等子鱼回应,信落人走。徒有一片长夜蛙鸣。
      武陵年少,离开居然书院,乘船而至苏溪长陵桥,哥哥口中的地名似乎如梦境一般遥远。真的该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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