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仙剑）暮归》百里端木

4、第 4 章

　　起灵，起灵，我暗笑，果然是极其适合盗墓的名字。他说，他没有过去，仿佛天地初开就是一个人孑然独行，陪伴自己的只是一身寻龙点穴搬山卸岭的盗墓功夫，无父无母，亦没有记忆，他想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当去往何地，唯一的线索就是不停歇地从一个个陵墓里找寻。
　　这和我又不是何尝的相像？
　　只不过我曾经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娘很漂亮脾气不好，但是却很爱我，没有爹就没有罢，我和娘也可以活得很好，本以为日子就可以那样一天天的过下去，清贫却安稳。只不过那年的一把火将一切都焚烧殆尽，我上了天墉城学习道法剑术，却从不想得道飞升，我只想替娘报仇。
　　妖也好，人也罢，从来都不是可以肆意拔剑滥杀的借口。
　　尽管我自己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但没有关系，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我的时间还有很多。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可以替谁活下去。

　　前往韩家村的夜晚，郊外的篝火旁，我枕着胳膊入了梦。
　　大片大片的芦苇丛，皎洁的月光，跳动着的火焰，让我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蓝白衣衫的少年傲然于剑端，浩然正气，一挥手，凌厉剑势而出，妖兽尽挫。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潇洒自如，气势如虹。
　　我只能和地上那个红衣少女一样，抬头，呆呆地看着那个衣袂翩翩的恍若仙神的云端客。
　　恍若仙神……
　　是了，师尊，一直都是让人顶礼膜拜的存在。
　　那样高高在上，那样光华耀眼，让人不能直视，而我，仅仅只能低伏在他脚下，如尘埃般平凡，况且，我还对他怀着世人所不堪并厌斥的情感，我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与他并肩。
　　但是，七年了，整整七年，我没有听到任何来自天墉的消息，屠杀同门，畏罪潜逃，任一条罪都够我在思过崖静思百年，可我竟安然无事，没有通缉，没有追杀，我平静地度过了七年。
　　我能认为是因为他吗？虽冷峻肃穆，但是他还是关心过我的，我能这样认为吗？我可以希冀师尊替我徇了私情了吗？
　　也许他终是曾经在乎过我这个不肖孽徒的。

　　御剑而行，我们停在了山脚下，东西走向的群峰环绕，裸露在外的石岩几经风雨的冲刷早已沟壑斑驳，四周静寂无人，只余几条猎户上山的羊肠小道，虽已入秋，道旁仍是绿意葱茏，苍茫的松柏挺拔而立，傲视风雨。
　　张起灵仰头道：“传说中的韩家村就隐藏在这深山之中。”
　　传说？
　　“因为从未有人涉足其中，江湖相传，韩家人行事诡谲，飘忽无踪，就连居所都是狡兔三窟，不易寻访。”
　　我眯眼，“韩家人盗墓为生，自是畏惧旁人上门寻仇，但是我相信事在人为。走罢，先去探上一探！”

　　拨开遮挡视线的枝叶，一座古朴的村子出现在眼前，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很难相信，在这苍茫深山中，居然存在着这样的一座规模颇大的古寨，韩家人精通风水堪舆之术，世代以盗墓为业，行走在江湖的边缘，与黑暗为伴，行事多为低调，故韩家村才能在江湖上立足百年有余。
　　许久没有的熟悉感再度袭来，透过苍翠的树叶，我仿佛看见炊烟袅袅的房屋，桃花盛开的田埂，孩童相互追逐打闹着。
　　我闭了闭眼，能感觉胸腔里的奔腾叫嚣。我来过这里，我对自己说。
　　与张起灵顺着石板小路前行，村口古槐苍劲虬枝纵横，青石板被人磨的光滑可鉴，只不过现今石缝间杂草丛生。
　　秋风瑟瑟，望着有些清冷的街道，我奇道：“鲜有人烟，莫非这已经成了一座荒村？”
　　张起灵率先开路，“前面。”
　　一路穿街过道，大部分门户紧闭，连窗户也关的紧紧的，少数却是门户大开，只是一眼望去，黑黝黝，望不见头，让人心里毛毛的。
　　心里暗暗奇怪，脚下却跟着张起灵，来到一栋屋前，他伸手敲了敲门。
　　正在我猜想着这一趟会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门开了。
　　烛光的映照下，一张青灰布满老年斑的妇人脸探出，若不是她还会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几乎都要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粽子？！
　　“二位……”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地底下爬出的古老生物。

　　其实，我曾经在梦里见到过这里，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梦见的是韩家村，梦中依旧是那个红衣的少女，约莫十岁出头的样子，对着一棵柳树拿着一对分水峨眉刺笨拙地挥舞着，身后是袅袅的炊烟，满山的青翠，桃花纷飞，孩童在田埂上嬉戏打闹着，少女眼中满是欣羡。而后场景变换，少女长高了，仍然是红衣翩翩，却褪去了曾经的青涩，背起小小的行囊，无视众人的送别，头也不回地走出村子。
　　不是不愿回头，不是不想回头，只是不能回头。至亲，好友，她怕一回头，眼眶的泪会止不住地滴落，索性便强硬到底罢，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幼小清瘦的身影，被天边的夕阳拉的很长，却隐约透出些坚定不屈的倔强味道。

　　梦中的韩家村依稀是那少女的故乡，只是曾经的韩家村，经历了多少年的历史冲刷，早已是物是人非。
　　“……韩家人自扎根以来就世代以盗墓为业，一代一代，一辈一辈都是这样过来，干了太多有损阴德的事情，所以受到了神明的诅咒，韩家人世代短命，每个人都活不过四十岁，所以村民开始四处寻找长生的办法……”
　　“直到……一位韩氏后裔，寻仙问道，终是带回了结果。”
　　“解决之法就是，韩家人从此不再盗墓，勿再惊扰死者，多行功德之事，死后韩家人还要去鬼界服劳役，否则不得入轮回。如此，那诅咒自然就会破解。”
　　我问道：“那如今这诅咒可是破了？”
　　老妇人笑笑，脸上的褶皱堆做一堆，“自然是破了的，我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恍然，随即汗颜，这么简单的例子居然看不到。
　　张起灵却开口，“那个后裔最后如何？”
　　“也是死了的，死了都已经几百年了。”

　　“不过灵位什么的还停在祠堂里，二位可愿跟我去看看？”
　　祠堂在村子的中央，是村子里最为宏伟的建筑，乍一推开门，腐烂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层层叠叠的架子上，一排排地摆着韩家人的灵位，肃穆且阴冷，我走上前，一一扫过，却从心底涌上些无可抑制的悲哀，无论生前如何，死后总归都是黄土一坯。
　　生前种种隔世抛。
　　是谁说过这样的话？
　　生前……隔世……
　　生尽欢，死无憾。
　　这种想哭的冲动……是为了什么？
　　“那里，便是那个后裔的灵位。”
　　我眨眨眼，逼去鼻子里的酸意，扭头去看。
　　“韩……菱纱…..？”
　　韩菱纱，韩菱纱……出乎意料的熟悉，如此熟稔的姓名，像是已经念了几万次，几百年，烂熟于心。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是却觉得我应该听过了很多次，只不过记不得了。
　　韩……菱纱，隔着那个灵位，我莫名，仿佛在透过一面镜子端详着自己。

　　“听村子里的老人说，她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位少年，像是修行之人，身上隐隐仙气，应是修为不浅。”
　　“所以啊，村子里就有人猜测，当年的她可能并没有死，而是和那少年一道羽化登仙去了。”
　　羽化登仙，我暗自好笑，跟着那样一个门派羽化登仙？不如去东海关禁闭思过到死罢！
　　呃？
　　我刚才在想什么？怎会莫名其妙地蹦出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

　　“…….只是，如今韩家人已然不再盗墓，村里的人只能渐渐外出闯荡，有些人也就不愿意回来了，年轻人不愿意回村，老人一代代的去世，这里也就慢慢地荒废了起来……”
　　“如今，你们回来，可愿是为韩家村尽上自己的一份力？”
　　我与张起灵同时愣住，为韩家……尽力？
　　什么意思？
　　老妇人笑得玄机，“你们可知道，非我族人，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韩家村的。”
　　我彻底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