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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认出包予恩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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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什么外号,家人也没给他取小名。十只汪是他第一个昵称,来自一起玩了几次的儿时玩伴。
那孩子叫包予恩。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倒是对方一听到他名字就唱起歌,以奇怪的旋律唱着,唱着唱着汪时至变成了十只汪。
十只汪的昵称就是这么来的。
对方还挺有礼节的,会问能不能这么叫他,得到可以的回答后,他只在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块的时候,才会叫他十只汪。
包予恩是个性格和他完全相反的孩子。他非常自来熟,第一次见面的人能搞成像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
初时,他被这股热情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对方带着善意,没有半点压迫感,自然而然,他就被包予恩带着走,也变成疯猴,在村子的各个角落跑上跑下。
自来熟的人,朋友特别多。大孩子,小孩子都好,个个都是包予恩的好友。一起玩的人从两个变成一群。按理说,一群孩子玩会更开心,可他不想这么多人呆一块,他只想和包予恩两个人一起玩。
但这个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想法,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让别人觉得他是个自私的孩子,爷爷也经常告诉他要做个乐于分享的人。
包予恩就相当于是个人人都想要的玩具,大家都想和他玩。他自己本身又喜欢着每一个人,他不会只重视一个人的想法。
或许也会重视,但那个人绝不会是只认识两三天的他。
但有一天,包予恩问他:“和大家一起玩,你不高兴吗?”
“没有,我很高兴。”
“骗人,你耳朵都耷拉下来了,狗狗不开心就会耷拉耳朵。”
“我又不是狗狗,耳朵怎么可能耷拉下来。”
“怎么不可能,你自己摸摸看。”
当时,他真的傻乎乎去摸自己耳朵,包予恩也凑上来摸他耳朵,边摸边说:“狗狗开心,耳朵看起来特别大,狗狗不开心,耳朵都变小了,你看你耳朵都缩了回去。”
但他并没有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什么变化,他想说些什么反驳对方。
可对方却说了一番感性的话,他说:“我呀,可了解狗狗了。它喜欢你就会非常黏着你,看不到你就会很着急。可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它,它又很懂事,就会乖乖等着你把事情干完。它以为你做完事就能一起玩,但想不到你居然不止一件事,还有五六七八件,于是它就有点小难过,等好久又等不来你,小难过就变成大伤心。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我说的狗狗的样子。”
“我没有。”
“你有。”
“就没有。”
“就有。”
他们来回反驳,直到大家都累了,才闭上嘴巴。
不过,包予恩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他只住口十秒,很快就恢复体力。
他说起他家狗狗旺福的事。
旺福是只非常黏人的狗狗,尤其喜欢黏他。
有一次,和爷爷一起去公园遛旺福,正好遇到同班同学,看到熟人,他很自然就上前和同班同学一起玩,旺福则交给爷爷继续遛。
但旺福的热情就像漏气气球一样,本来刚出门的时候,它是带着笑意一路小跑,现在是赶着走,都不肯走,就呆呆地看着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就是他和同学一起玩的方向。
同学注意到他和一只帅□□狗出门,很好奇,想摸一摸它。旺福虽然肯让陌生人摸他,但没什么兴致,一点都不热情。
同学觉得没趣,和他挥手,说自己去别的地方玩。他就又跟着爷爷带旺福遛弯。
这时,旺福的表现不一样了,它的状态回到刚出门时,它又带着笑意一路小跑,不,是奔跑,爷爷差点没牵住狗绳。
“你和旺福一模一样,我和其他朋友玩,你就呆呆看着不动,别人主动邀请你加入一起玩,你也和旺福一样淡淡的。一旦我和朋友们分开,只有我和你,你就会咧嘴笑,要知道看到你笑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包予恩试图手动让他咧嘴笑,但戴着厚厚的手套,手伸展不开。
他放弃这举动,又说:“听爷爷说,你再待两天就要走了,既然你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玩,那这两天就我们两个人,我们就去那个小山坡玩,现在就走。”
包予恩没给他回答的时间,就又拉着他在村子里疯跑。
后面的两天,他果真没再和其他小伙伴一起玩。他们喊他一起做什么,都是统一回答,好,过两天再一起玩。
包予恩真的说到做到。
认识几天的人能察觉到你情绪变化已经很不容易,居然还愿意为了让你高兴点,牺牲自己本来可以更高兴的时段来和你玩耍。无论是谁,都会印象深刻。所以,就算过去多年,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包予恩。
何况,包予恩等比例长大,更加容易认出来。
可包予恩没认出他,还需要别人提醒,才知道他是谁。
说实话,有些难过,可那时候所有的难过都源自爷爷离世。这段小插曲,显得无足轻重。
当年那个离世的老爷爷虽然是他家的大恩人,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见过面,没有一起生活十几年,没有那些让人无法割舍的情感。
所以,尽管目睹老爷爷的死亡,给年幼的他带来不小的冲击,但经过同龄人的陪伴,大人们的开解,他很快就能走出阴霾。
这次,离世的人是他亲爷爷,不知道要多久他才能走出来。
和小时候不一样,包予恩没有拉他疯玩,而是静静地陪他在乡野小路上漫步。走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暗下去,包予恩才说:“我们回去吧。”
走到曾经总在玩的小山坡,包予恩感慨,“这个山坡在小时候就是天然的滑滑梯,那时候我们年纪小,才能在上面滑来滑去,现在走几步就能迈过去。”
包予恩跨步走上那个小山坡,但雪天路滑,才走了两步,就一阵打滑要往后倒,幸好,他反应够快,手抓稳了地面,虽然姿势像四脚乌龟,有些滑稽,但人总算没摔着。
不过,人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来。无论包予恩动手还是动脚,只要一动弹,都会立刻摔跤。
他好心过去扶一把,先是叫对方脚要站稳,接着扶着对方的腰,慢慢地让他站直。本来按照预期,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可偏偏不知道哪一步出错,两个人突然一起往后躺。
幸运的是,他戴上了羽绒服自带的厚帽子,虽然整个人倒在地上,但有厚衣服撑着,并没有觉得哪里疼。
而包予恩像肉馅一样,整个人被他这个饺子皮牢牢包住,更是一点伤没有,还会在起身之后,随手捧起地上的雪洒他一身。
尽管这个小插曲有点莫名其妙,但确实让很久没有笑过的他难得笑出声来。或许是包予恩曾经的特殊照顾,让他不自觉地卸下部分心防,笑着笑着,竟然哭了起来。
刚开始还只是小雨滴,慢慢地,成了小雨,大雨,乃至暴雨。他越用力抹去眼泪,眼泪越像大坝决堤一样涌出来,无法收场。
包予恩没有笑话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得实在没力气,脸被风刮得刺痛,脑袋跟着嗡嗡作响,他在迷糊中被包予恩带回家。
进门第一件事,包予恩就叫他先洗把脸,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脸上挂着好几道白色泪痕,在外面受了冻,鼻子变得红通通的,他鲜少在别人面前有这么邋遢的时候。
不过,别人是包予恩,不用担心。
夜里睡觉的时候,包予恩又像从前那样滔滔不绝地说着学校里的那些事,上了初中,各科都好难,羡慕班上总考第一的人,他成绩不怎么样,好在体育拿得出手,是班里跑最快的,这些琐事说着说着,说到了旺福。
“我很想旺福,不知道他在汪星过得好不好。”
“应该很好,你不是说他能见到父母和兄弟姐妹吗?见到亲人都会很高兴的。”
“我有这么说过吗?”
“你忘了而已。”
“好吧,我真的忘了。”
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包予恩扭过头说睡觉了,他脑袋伸进被窝里,踌躇着该不该说,深呼吸一番,还是大着胆说:“今天的事,帮我保密。”
没有得到回应。他撑起身子一看,对方早已睡着。
于包予恩而言,他只是过客,一个要别人提醒才能记起来的人,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的人。人都不记得,那这个人发生过的糗事,就更不用提了。
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可活着不就是这样吗?亲人都能离你而去,更别说只相处了几天的人。
可这个只相处几天的人,是除了爷爷之外,给予他温暖最多的人,如果这个人忘了他………
“怎么起来了?不睡吗?”包予恩突然来了一句。
他被吓得心脏差点要跳出来,只能闷头盖上被子掩饰自己的慌张。
包予恩没有多想,只嘟嘟囔囔地,说:“只要睡好觉什么事都会变好,你也会这样,睡吧。”
没一会,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包予恩真的睡着了。
虽然有些心惊,不过他困意的确上来,这一睡就是第二天下午两点。
这对没有生病的他来说,是破天荒的行为。他有很准时的生物钟,每天到点就会自动醒来,即便生病也只会比平时晚1,2个小时,从来没像这次一样,睡到错过饭点。
难得放纵一次,倒是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那一句:只要睡好觉什么事都会变好,看来真的有些说法。
不过还是有一点不好。他一起身,包予恩就调侃道:“醒了就刷牙洗脸去吧,真羡慕你,睡到这时候,奶奶还会给你留饭吃,要是我,奶奶才不管我。”
他是个按点做事的人,除非身体不舒服,不然他不会贪睡到这个时候。
但偶尔的放纵真的很过瘾,他那天精神格外好,胃口也好,饭吃了两碗还想再吃。心情也难得愉快,看什么都觉得特顺眼。
许久没有这么好的状态,他那一刻特别想去看看爷爷。
包予恩陪着他一起去。两个小孩没有大人的陪同去墓园,多少有些胆大。但小孩子偶尔有些不寻常的举动,也很正常。
他们骑着自行车来到墓园,正好遇上日落,阳光洒在这安静的地方,更显静谧。
他走到刻着爷爷名字的石碑上,静静地看了会,心里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们回去吧。”
“啊,才来多久,这么快就走了?”
“够了,走吧。”
“好吧,你说了算。”
骑车回去的路上,包予恩说:“感觉你不一样了。”
“我也感觉自己不一样了,可能是因为你那句话吧。”
包予恩十分不解,“我说了什么?”
“你自己昨晚说的,只要睡好觉什么事都会变好。”
“我有这么说过吗?”包予恩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又问了许多,譬如他昨晚什么时候说的,在什么情景之下。
他只回了句,“自己想去吧。”
当时的包予恩气鼓鼓地说:“我就是因为记性不好,所以成绩才不怎么样的。你还要我自己想!”
所以,这也许是多年以后他们再相遇,包予恩认不出他的最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