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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水祸(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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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中毒的缘故,青蛇最近有些昏昏欲睡。
他本想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谁知刚一闭眼,就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刺耳笑声,迷迷糊糊间还听见那家伙的声音。
结果来这里一看,还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
“这次真是巧合,若要说个原因,或许是我们有缘吧。”蓟舟有点冤枉,他自问没有对青蛇说过几句真话,但这次可绝对没有算计他。
萧则缓过来,苍白着脸打断他们:“我可以为欲安兄作证,其实我们这次是来送一个小女孩往生的。”
“最好是这样。”青蛇不关心他们俩的事情,掉头欲走。
鬼婴深陷在地,艰难地从泥土中拔出身子。
男声无能狂怒:“他们居然敢无视我!”
女声厉声呵斥:“闭嘴吧!你打得过那蛇吗?若是让宝宝的身体受伤了,我定饶不了你!”
男声果断低头:“好的娘子。”
好鬼不吃眼前亏,他一头扎进土里,几息间便跑得没影了。
想他一只恶贯满盈人见人怕的恶鬼,居然沦落到土遁逃跑的地步,他发誓,他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与此同时,蓟舟还没忘记鬼婴这个祸害。
他往青蛇之前砸出的深坑看去,却见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青蛇似乎也发现自己把鬼婴放跑了,长长一条蛇缠上路边的树,阖眸假寐,不再有动作。
蓟舟忍不住提醒:“小青,他跑了。”
青蛇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关我什么事。”
他说着悄悄绞紧身下的树干,脑袋搁到一旁的树枝上。
方才只顾着和这个狡猾的人类说话,一不注意,居然让那鬼东西跑掉了。
蓟舟叹气,好似十分苦恼:“这可怎么办呢,这鬼婴害人无数,若是放任不管,他一定会残杀更多的无辜百姓啊……”
青蛇闻言生出一丝心虚,但很快又为此感到愤怒,他身子缠得越来越紧,开始在树上焦躁地游动。
蓟舟轻柔地抚上青蛇头上的狰狞伤口,靠过去吹了一口凉气。
不知怎的,青蛇联想到人类的父母给小孩吹伤口的场景。
他顿时又羞又恼,怒吼道,“你干什么!离我远点!”
蓟舟边摇头边后退:“哎,你看看,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呢,若是早点听我的话去看大夫,就不用这么受罪了。”
他笑得格外真诚:“今天谢谢你,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如这样,你今日暂且先跟着我们,回去后我带你去看大夫,就当报答你了。”
青蛇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愿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算来算去只能去当苦力挣钱,但这样就免不了和他人接触,他也不能接受。
虽然这个人一肚子坏水,但再怎么样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青蛇相信自己能一力降十会,让他所有的诡计都无所遁形。
心中打定主意要答应,但青蛇没忘了上次这人是如何戏耍他的,于是以牙还牙地回敬道:“可以,求我。”
说完,他的脸颊发烫,实在想不出蓟舟那张嘴,是如何说出这么羞耻的话。
“好啊。”蓟舟毫无心理障碍地恳求,“求你了,英俊潇洒威武霸气的蛇哥哥,你青得发亮,绿得发光……”
“闭嘴!我答应你!”青蛇还以为能扳回一城,没想到却低估了蓟舟的脸皮。
最终他不堪其扰,先一步败下阵来。
萧则插不上话,旁观了整个过程。
虽然不知道他们俩有什么渊源,但蓟舟三两句就忽悠青蛇做了他们临时保镖,令他大为震撼。
……
一行人很快进入宛谷村。
这里群山环绕,屋舍俨然,一条条田坎围着一块块良田,时不时有几声犬吠传来。
一个正在插秧的农夫看到几人,撑起身子朝着他们打招呼。
青蛇在前面开路,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噗嗤一笑。
他不睁眼也知道是谁在作怪,头也不回地道:“你又笑什么。”
“没事。”蓟舟看着他缩成一条小蛇的身体,忍俊不禁:“你小小的,也很可爱。”
若不是害怕吓到其他人类,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再说自己分明是猛兽,哪里和可爱沾边了?
青蛇越想越气,忍不住拌他一脚。
蓟舟被他拌得跌坐在地,笑得更开怀了。
青蛇小小一条直立在他身前,身子绷得死紧,怒视着他。
和事佬萧则无奈劝架:“你说你惹它干嘛。”
蓟舟站起身,边整理衣摆边问:“对了,萧公子等会不碍事吧。”
萧则俊脸一红,目光游移:“咳咳,我只怕那种长得吓人的恶鬼。”
在闲聊之际,几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前方是一间农村里随处可见的木屋,靠里侧的墙边堆着几捆柴火,不大的院子里拉了一圈篱笆,一堆人正围在院子门口里交谈。
“蹲下。”蓟舟拉着萧则蹲在灌木丛后,伸手按住青蛇露在外面的头,滑滑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这该死的丫头片子,自己不长眼硬要往那池塘边凑,这下好了吧,让您大老远来白走一趟,简直是丧门星!”
女人脸色蜡黄,干农活的衣服上有好几个补丁,指着地上的一卷草席骂骂咧咧。
草席破破烂烂,半裹着一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约莫只有八九岁,浑身湿透,面色被水泡得发青,显然就是那个溺水而死的孩子。
女人面前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他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地听着她发泄。
女人搓搓手,堆起笑容:“先生,我们家婻婻已经死了,但也不能让您白来一趟不是?您看那个名额能不能给我家耀祖,他可比他姐姐聪明多了。”
中年书生是附近村子的人,早年间当过官,后来仕途不顺回乡里当起教书先生,免费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某日他路过宛谷村,遇见了边割猪草边背诗的婻婻,一眼便相中了这个勤奋聪慧的孩子,邀请她到他的学堂上学。
中年书生低头,一个穿着新衣的小男孩拉着女人的衣袖,抬起毛茸茸的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
男孩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尽是期待,让人不忍心拒绝。
中年书生没工夫管他:“你们将婻婻好生安葬,我自然会考虑。”
“宋先生,给个准话嘛。”旁边身强力壮的男人拎着锄头走过来,威胁地踢了踢女孩的尸体。
看这架势,如果中年书生不答应,男人一家就会随便找一个地方抛尸荒野。
“她也是你们的孩子啊。”中年书生心中苦涩,最终还是松了口,答应免费教男孩读书。
青蛇看得入神,不知何时钻到了蓟舟的怀里,等到他察觉不对,抬头便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睛。
青蛇飞快地从蓟舟膝盖上爬下来。
这个可恶的家伙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搞得他鼻子里全是这个味道,感觉整条蛇都不干净了。
蓟舟这回没有打趣他:“婻婻的亡魂不在此处,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
萧则却没有吭声,一向温和的他此刻脸色无比阴沉,旁边的青蛇也气得立起身子。
终究还是少年人啊。
三人中唯一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突然有种带孩子的感觉。
蓟舟正色道:“不要忘记我们的任务,当务之急是送婻婻往生,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萧则最终还是拉回了理智:“欲安兄说的有理,既然她是溺死的,那我们就去池塘边找找。”
……
婻婻溺水的池塘离得很近,旁边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槐树,看起来有些年头。
许是因为村民们都在干农活的缘故,此时的池塘附近看不到什么人。
蓟舟几人匆匆赶到,果不其然在这里看到了婻婻弥留的魂魄。
小女孩坐在槐树下,身躯透明得像是快要消散一般。
她两只小短腿晃啊晃,嘴里还念念有词。
几人走得近了,女孩的声音清晰起来。
“……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女孩听见脚步声,仰起脑袋,脆生生地向来人求夸奖:“先生,我终于背完了!”
青蛇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萧则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蓟舟没管他俩,径直走过去,蹲在女孩面前,“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瘦瘦小小一个,衣服洗得发白,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大截。
看到来人不是先生,她不好意思地藏起露出脚趾的草鞋,“大哥哥,我怎么没见过你?”
蓟舟笑道:“哥哥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哦哦。”女孩眼睛发亮,回答他刚刚的疑问,“我在背千字文,先生说等我背完就可以到他的学堂里上学啦!”
看她这样子,应该是被死前的回忆困住了。
蓟舟坐到她的旁边,尽量不去惊扰她,“原来是这样,好厉害,我还没见过你这么聪明的小孩呢。”
女孩被他夸得腼腆一笑。
蓟舟又随便找了一个话题:“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女孩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不要,我不要回家!”
她蜷缩起身子,不断捶打脑袋:“爹!不要卖了我……不要……”
蓟舟直觉不对,反射性地想拉开她的手。
就在触碰到女孩的一瞬,蓟舟感觉身体一轻,灵魂仿佛被吸入一道漩涡之中,堕入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