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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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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的十二月天气都不太讨喜,天空像是嫁错人的新娘子,从白天哭到晚上。
这雨点就没停过。
李知恩正坐在电脑前吸着奶茶里最后一颗珍珠。
赵渠从门外进来时,迅速关好门,他进来就感觉工作室内外简直是两个温度。他看见李知恩,招呼一声,道:“知恩,你能把和之前我接触过的梦魇的委托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吗?”
李知恩感觉有点奇怪,一边点开电脑上的文件,一边注意到赵渠在给位置上的仙人球浇水。她问:“怎么了,小赵,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以前委托人的联系方式了,是有事?”
赵渠放下水杯,他说:“不是,我就是想看看以前那那些委托人现在过得怎么样,这也算是售后服务吧。”
李知恩点点头,其实赵渠说的不赖,心道小赵真是细心。她把电脑里的东西整合好传给了赵渠,顺斌提了一嘴关于刘义庆的事。
“小赵啊,你知道那个刘叔的事了么?”
“啊…知道了一点。老板说的。”
“不是,你还真和他认识啊?”
“没没没,不是认识,我的确不记得我认识什么刘义庆?”
“那就好,那个大叔看起来浑身脏兮兮的,唉,看着好可怜的样子,我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家人,他说他家人都死光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且他住在洞子沟县,那个地方离我们这里可是很远的,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关键是刘叔一口咬定他认识你,我还以为是你什么亲戚。”
“……嗯,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已经约了刘叔,认不认识见一面就知道了。”
“啊,你还真想替他解决梦魇?”
“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我们的委托方可是很贵的。小赵赵,你要想清楚哦,别遇见白眼狼。”
“不会吧……”
两个人正聊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那是一只骨架颇大却枯黄的大手,他进来的时候,李知恩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什么起身。
“刘叔,你来了?”
赵渠扭头看过去,那是个老汉。
这就是那个叫刘叔的人。
刘叔的背很驼,仿佛是常年驼背重物压弯了他的背脊,他穿的很单薄,深冬时节大家都穿着棉服夹袄,这个老汉却活在秋天,穿着薄薄单层黑色外套,宽松的黑色裤子下是撑不起来的骨肉,空荡荡的,仿佛风轻轻一吹就会断掉,他不高,黑发中夹杂着大量的白头发,头发中混杂着白屑和水珠,就像是巨大的蜘蛛窝,上面的水汽是母蜘蛛产的卵,而老汉的皮肤黝黑又干燥,眼睛却很亮,那眼眸中在看见赵渠的一瞬间凝固住,随即像是终于看见了许久没有看见的人泪水夺眶而出。
“孩子……”
老刘的声音呢喃着从那张颤抖的唇中吐出。
“真的是你……”
赵渠愣在原地,他的脑海中尽管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可他知道或许这个叫刘义庆的人会告诉他。
李知恩看刘义庆定在原地,身躯止不住发抖,快步去柜子里找出一条毛巾给他披上,让人去往温暖的空调房坐下,直到安排着喝完一碗姜茶,烤暖了手脚之后,大家才终于平静下来,不在动一下。
刘义庆非常感激的说:“谢谢,谢谢,谢谢你了闺女,谢谢你照顾我。”
李知恩连忙说:“没事的叔,来了我们这里就是客人,”
刘义庆有点尴尬:“可惜了,我没得好多钱,你看这个忙,你们愿意……”
赵渠道:“刘叔,为什么你会认识我?”
刘义庆像是听见什么不可置信的话,“啥子啊,赵医生你不认识我了?!”
刘义庆的反应不像是装的。再说装作认识赵渠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因为他善良会为他解决问题?
这样的逻辑似乎说不通。
那么排除是假装的,那就是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们认识,不过因为某种原因,赵渠忘记了。
赵渠想到这里头就一阵疼。
忘记。
忘记。
他到底为什么会忘记?
他的过去到底有什么好忘记的?
赵渠始终想不通。
李知恩察觉到赵渠的痛苦,她安慰道:“没事的,小赵,想不起就算了,我们还有时间。”
赵渠回过神。
刘义庆说:“赵医生,这么说你忘记了我?”
赵渠没有回答,他回给刘义庆是更加复杂的眼神。
李知恩替赵渠问:“刘叔,你和小赵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义庆说:“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是认识他,可是你要是问我到底为什么会认识他……”说带这里,他的话终止了,最后只剩下沉默充斥着整个工作室内。
“什么……!”李知恩一脸吃惊,“刘叔,你也忘记了?”
她接着问:“那你为什么叫小赵,赵医生?”
刘义庆如实回答:“他就是医生啊,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医生,他还挺厉害的,我看他医治好了很多人。”
李知恩顺藤摸瓜,道:“那这么说,你被小赵医治过?”
刘义庆摇摇头,“也没有,只是我们是在医院外结识的,赵医生是个好人,给我看病不收我的钱,还说要去我老家看我。”他说着转头看向赵渠,问:“赵医生啊,你怎么没来看我啊?”
那是长辈般的询问,小心翼翼生怕赵渠反感似的在讨好着询问。
赵渠咬了一下唇,他没办法回答。
刘义庆仿佛是知道赵渠不会回答,他继续平铺直述起关于自己的梦魇,也就是他所说的做噩梦。
刘义庆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普普通通的万千劳苦大众,和许多人一样靠天吃饭。
他的老婆叫王春天。
嫁给刘义庆之后,两个人生了两个儿子。
儿子很听话,学习也不错。
老两口很满意,以为日子有盼头了。
结果大儿子放学回家让一辆黑车拐走了。
老两口悲痛欲绝,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以后经常接送二儿子,生怕再发生同样的事。
结果有一天二儿子出去玩,就再也没有回来。
老两口急疯了去找,在水塘里找到了那具小小的尸体。
王春天疯了,疯了很多年,她是在刘义庆五十岁的时候死的,距离现在已经死了快十年了。
她是春天生的,冬天死的。
这家里从此以后只剩下刘义庆一个人。
他有些亲戚,不过那些人都看不上他,说他触霉头,死了两个儿子,老伴年纪轻轻也死了,都骂这个刘义庆天生孤寡命,谁和他在一起克死谁。
刘义当了真,一心想去寻死,可惜他每次都死不了。
喝农药,农药过期了,他上吐下泻,活了。
跳河,结果他会游泳,每次想淹死自己,身体却不由自主游了起来。
上吊,房梁断了,让他躺在床上动弹不了半个月,生不如死。
他想拿刀自,杀,可村主任发现了,每天都有人围着他转,一边骂他,一边救他。
刘义就这么瞎折腾着要死要活,可他就是死不成。
他先开始想王春天,然后是他的两个儿子,凭着这股意念,他一点点修复好妻子口中常常抱怨的烂房子。
他们的房子很破,很旧,经常漏水,还有很多耗子。
刘义庆修着房子,一边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狗崽子。
人家问他为什么想起来买狗,刘义庆说家里有耗子,让狗抓耗子。
人家就笑话刘义庆把家里人都克死了,不怕把狗也克死?
刘义庆没说话,灰溜溜的走了,走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小黄狗。
刘义庆每天都和狗说话,他吃什么,狗吃什么,他去哪里,狗就跟着去哪里,就差跟狗睡一个床上了。
就这么朝夕相处,日月星辰,狗活的好好的,还长胖了不少。
刘义庆心想,他总算是找到了自己不是灾心的证据,因此每回带着狗经过别人家门口时走得慢吞吞的,故意让曾经骂他克死狗的人看看。
他刘义庆不是灾星。
可是他想他老婆啊,想他儿子啊。
他想的哭红了眼,嗓子连续嘶哑了半个月,经常去那三个坟头看他们。
刘义庆就这么想着想着开始看见了他的老婆王春天,看见了他的大儿子回到了家里,还亲口叫了一声爸爸,二儿子也紧跟着回来扑进了刘义庆的怀里。
刘义庆以为自己做大梦呢,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好痛,痛的他的眼泪当即掉了下来,然后梦醒了。
刘义庆第二次见到他老婆的时候,他又以为自己做梦呢,刚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王春天就一把抓住了刘义庆的手。
那一刻刘义庆知道,他这不是在梦里,他真的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亲人。
沉浸在梦魇的时间越来越长,刘义庆倍感幸福,幸福的要死,幸福的希望永远不要清醒过来,可梦魇总是会醒过来,无论过了多久,有时候醒过来是在窗边,有时醒过来已经站在村头某条马路上,有时正站在井口,有时已经泡在一条河沟里,水漫过了刘义庆的半条腰……
刘义庆渐渐以为是自己撞邪了,他跑去老婆孩子的坟头哭天抢地,烧了很多纸钱,希望孩子老婆带他下去。
而王春天也来了,两个儿子也来了,只是他们始终没有带刘义庆下去,总是让在危急关头刘义庆挣扎濒死之间醒过来。
刘义庆病了,他的事情全村人都知道了,说他撞邪了的也有,说他疯了的也有,更重要的是,刘义庆养的那条小黄狗开始病殃殃的,不爱吃饭,总是趴着一动不动。
刘义庆整天沉迷着见到老婆孩子,他对小黄爱答不理,一口饭一口水也给忘了喂,渐渐的小黄也就病了。
刘义庆痛哭流涕,感觉死也不好,活着也痛不欲生,他哭,抱着狗哭,在坟头哭,整天浑浑噩噩,地里的活也不管了,家里的鸡鸭鹅也不喂了,生活在一瞬间失去了希望,这份希望很久之前就已经坍塌,只不过现在才露出残忍的真相。
他整天跟个鬼似的游荡在村子里。
有个老顽固说刘义庆恐怕要成为咱们村的守村人了。
而某一年回村的大学生听见了这个传闻,却说刘叔叔不是疯了,是心里有病,得去大城市看病。
刘义庆哆哆嗦嗦从墙角站起来的时候,天才刚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