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7、第 107 章 ...
-
日头渐渐西斜,余晖将天边染得一片血红,那名前去探查的兵士却如同被这残阳吞噬,迟迟未归。
原本还偶有闲聊声传出的乐坊内,此刻被压抑的阴霾笼罩。
李稳双眉紧蹙夹死苍蝇,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步,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他便迅速望向门口,眼中的不安就要脱框而出。
终于,他实在难以忍受这煎熬,索性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倚在大门后,一动不动,只有发颤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阿依莎也全然没了早前的活泼,霜打茄子似的趴在桌旁,紧咬着嘴唇,深深痕印就要渗血。
林岳从屋顶轻盈地翻身而下,入了剩余兵士所在的屋子:“没瞧见人来。”
翘首以盼的兵士们垂眉耷眼,唉声叹气。
唯有崔窈娘不动如山,她弹了弹阿依莎的脑门,清脆的声响格外突兀:“这次可真轮到你了。”
“到我了?”阿依莎一骨碌从趴着变成了端正坐姿,只等崔窈娘分配任务。
“嗯,你带李稳,你们两人再去一次。若是中途被拦住查问,就说是去旁边的胡肆投奔卖艺。” 说罢,崔窈娘细细打量了一番李稳,随后叮嘱道:“你去粘个络腮胡,尽量改变一下声线,减少被认出来的风险。”
李稳对崔窈娘在如此紧张危急时刻,仍能这般有条不紊地安排部署钦佩不已,可仍忍不住疑虑问道:“此举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没更好的选择了,” 崔窈娘神色坚如磐石,加重语气强调道,“我们已无太多时间犹豫。那名兵士未归,想来定是遭遇变故,我们必须尽快探清情况。阿依莎机灵,你经验老道,你们二人相互配合,定能应对一些突发状况。必要时,逃跑也能互相掩护。”
“快走吧,哪来那么多问题!” 阿依莎急不可耐地催促。
李稳不再多言,迅速剪了缕头发,手法娴熟地黏成络腮胡,与阿依莎简单拾掇一番,出发。
一路上,他们尽量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和巡逻的禁军,专挑偏僻小巷穿梭。
将将行至路口,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阿依莎与李稳迅速埋着头躲到一旁的墙角,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探头望去。
就见一队禁军正押着几个人匆匆走过,其中一人的身形轮廓竟有些像那未归的兵士。
阿依莎差点惊呼出声,李稳眼疾手快,急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按进墙角,待士兵们走远后,才从牙缝中低声说道:“先不要轻举妄动,我们继续前往暗记之处,看看能否发现其他线索。”
“看!” 阿依莎劲指用力拽着李稳的衣袖,示意他,墙角处果然有一些奇怪的痕迹,距离远到肉眼有些难辨。
“得想个法子过去,仔细瞧瞧。” 李稳剑眉微蹙,绞尽脑汁挤应对之策。
“这还不简单,瞧我的!” 阿依莎暴起,突如蛮牛发力,猛地顶搡了一把李稳。
突如其来的变故,李稳实在始料未及,身形踉跄往后连连退了数步才站定,惊愕的指着阿依莎。
他还没开口,阿依莎先骂:“你这负心汉,竟敢将银子都拿去喝花酒!” 阿依莎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路哭骂不休一路粉拳如密集的雨点,纷落在李稳身上,把他砸得一脸懵,“我如是辛苦跳舞方攒得碎银几两,你倒好,今朝沉迷酒色,明朝莫不是要卖妻,充大头替人赎身?”
李稳双臂架起也抵不住这蛮牛,继续被锤得步步倒退。
热闹世人谁不爱看,路人很快围作一圈,指指点点,“怎么了这是?”“我瞧着是这男的无耻。”
阿依莎趁着嘈杂声浪再次发挥,手一扬,“啪 ——”的一声脆响,惊雷乍破,直将李稳扇得飞到地上。铁手如钩,拽住李稳衣衫就开始撕扯:“你说长安遍地黄金,诓我跟着来,如今倒好,我,我可怎么办啊?你这王八蛋!”
哭得悲悲切切,梨花带雨,真不愧是能在西域道上以楚楚可怜,勾起卢三巧恻隐之心的奇女子。
李稳被她哭得头大,竟有几分代入,又怕黏上去的络腮胡被她扯落,情急下以手护头,搜肠刮肚拼凑言辞以作应对:“你这疯婆娘,还不快住手!”
“怎么,难道你还想还手?” 阿依莎一抹眼泪,大力将李稳的头颅按向地面。
李稳脖颈传来咯咯声响,就像骨骼再难承受,下一瞬就要断裂,他抓着阿依莎手指往外掰。
就听得耳畔嗡嗡低语:“死鬼,还不快看。”
李稳一睁眼,分毫不差,阿依莎竟将他精准无误地按在痕迹处面前。
“何人在此喧闹!” 巡逻的禁军闻腥而至的鹰犬般,迅速赶来,挥着手中剑鞘驱散围观人群,“再看全都抓起来!”
“你,还有你!” 禁军将狼狈的二人拽起来分开,“再闹也都抓起来!”
阿依莎一听这话,宛如受惊的雏鹌鹑瑟瑟发抖,双腿发软,作势就要往下跪:“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还不快走!”
“是是。” 阿依莎拉起李稳,狠狠踹了一脚他屁股,“回头再与你细细算账!”
二人脱缰野马一阵疯跑,隐没到没人暗处。
“怎么样,瞧仔细了吗?”阿依莎拂去蜿蜒在脸颊的汗水,又兴奋又激动,一双异色眼睛忽闪着。
“是我们都护府的特殊暗语,看来这里已然被人监视,那兵士怕是凶多吉少了。”
阿依莎喘得急:“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稳宽掌掸落衣衫上滚地之后的灰尘:“先回乐坊,将此事告知窈娘,此地不宜久留,会被察觉。”
二人悄然循原路返回乐坊。
“不好,” 崔窈娘听得他们的叙述,脸色骤变,“去通知兵士,我们马上走!”
一行惊弓之鸟,惶惶然躲入崔窈娘事先悉心过的陋巷破庙之中。
“没想到传言中遍地黄金的长安,竟也有如此破败荒僻的地方。” 阿依莎抽了根木枝,挑开如密网般厚重的蜘蛛网。
“你没去过的地方多了。” 李稳抱来散了架的朽木案几,“来搭把手,生火取暖,烧些热水驱寒。”
“喝花酒的地方我就没去过。” 阿依莎小嘴一撇,演戏的瘾又发作上来。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李稳无论跟哪个姑娘,都能缔结拌嘴之缘,但危急时刻又能与她们携手并肩,共御外敌。
崔窈娘思及此处,无奈扯了抹笑:“这几天我们就在这儿凑合吧。” 她熟练地靠在脱漆斑驳的柱子边,“万幸的是,我们早早用过晚饭。”
“那崔掌柜明日有何打算?” 兵士们齐声问道。
“明日我自有安排,你们在此处等着便是。”
......
“张婶说今日王屠夫家新到了鲜货,我且去挑几块,咱们中午吃焖肉。” 吴薇秀对她阿姑交代行程,挎上菜篮出了门。
“行行好,打发打发吧。”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趁着吴薇秀出门采买食材的档口,从角落里闪了出来,一把拽住吴薇秀的衣袖苦苦哀求。
“哎,放手!” 吴薇秀眼瞧着新作的衣衫被抓出污痕,本能地甩开这只脏手,然目光交汇瞬间,她认出了这双熟悉的眼睛!
急忙改了口:“我家中尚有一些冷饭,你且随我来,等我舀出来给你。” 脚步匆匆在前头带路,领了乞丐入门,迅速将门一关,再不顾脏污一把抱住:“窈娘!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崔窈娘还捧着豁口的碗:“长话短说,我托你的事情,进展如何?”
“可曾用过早饭?” 吴薇秀禁不住问道。
崔窈娘摇摇头。
吴薇秀转身三两步进了厨房,将灶台上的馒头捡了两个:“你先垫垫肚子,咱们再说。”
崔窈娘拿了馒头也不吃:“我得拿回去。”
吴薇秀又折返厨房,将所有馒头一一扫起,碗里放不下,便仔细地揣进崔窈娘衣服里,这才答她:“都已安排妥当,每家都同意了!”
崔窈娘舒了口气,面上终现喜色,低声说道:“好,明儿一早,东门外会合,我带你去认地方!”
“再拿点肉菜?”
崔窈娘摇头:“不用。”
吴薇秀心疼得难以言喻。
回到破庙,众人见崔窈娘归来,纷纷围拢过来。
阿依莎心急如焚,抢先发问:“窈娘,情形怎样?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崔窈娘将馒头分与众人,独将破碗中的两个留下,慢慢剥着外皮。
“这个给我。”林岳接了过去,“不用剥,我吃得惯。”
“给我给我。” 一兵士眼疾手快,抢过另一个还没来得及剥皮的馒头,将自己分得的塞到林岳手中,“我也是吃惯了的。”
崔窈娘眼睛潮湿,感觉自己被吴薇秀传染。想想林岳,若是她生父未薨,本应是金娇玉贵的帝女,怎会屈尊吃这等脏污馒头?再看这些饱经风霜侵蚀的兵士,若国定家安,又怎会习以为常吃惯脏馒头?
纵然她知晓唐朝更迭,历史洪流不可阻挡,但这些鲜活的生命近在咫尺,她又怎能忍心袖手旁观?
“此处暂且安全,明日一早我便去接应大伙,将将士们引进城里。”
“你一个人去?”
“我有一些不打眼的帮手。”
夜幕如墨,缓缓浸透长安这张纸,月光破过破庙的缝隙,斑驳陆离。
李稳安排好兵士们轮流值守,自己则独坐在角落里,擦拭借了点月光,寒芒闪烁的兵器,冷峻的面容映在冰冷铁刃上,温和笑意全然不见。
“崔掌柜明日真不需要我陪着?”
“不用。”崔窈娘添了把朽木柴,“你陪着他们就在此处等我,若是真有个万一被人搜到这儿,你熟悉长安城,带他们再多躲一阵,李瀚狰会同你们汇合的。”
阿依莎被他们对话吵醒,悄悄挪到崔窈娘身畔:“明日真能成功么?我心里有些发慌。”她在长安举目无亲,西域道上的女悍匪,也有点戚戚然。
崔窈娘温柔地揽住她的肩:“你放心,睡吧。”
阿依莎得了她的承诺,放心地倚在她肩头,小小一片暖肩也算靠了岸,缓缓闭上眼,睡了。
“林岳。” 崔窈娘轻轻唤了一声。
她身后柱子的阴影里,出现了林岳的轮廓。
“明日你需得看好阿依莎,我担心她偷偷跟着去。”
“好。”
次日清晨,东门外,吴薇秀提了个轻巧包袱,匆匆赶来。
崔窈娘迎上前去:“走吧,我们去接老家的‘大哥’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