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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91 思想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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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土之前,最后一抱谷终于捆完了。
大大小小的谷捆子一溜地码成两路,大的一路,小的一路。
那些小小的谷捆子是为她准备的。
父亲提了一下小谷捆子说:“嗯,不重,小梦挑得动。”
余梦噘着嘴,鼻子皱起,不服气地说:“弟弟也挑得动。”
母亲就说:“你弟正在长身体呢?他哪能挑。”
余梦听了就很来气:“他长身体我就不长了?”
父亲说:“女孩子要那么高做什么?以后找不到婆家。”
余梦说:“我以后就不找婆家,婆家来找我还差不多。”
父亲鄙视地说:“嗯,人家找你,你以后这个性格,三门六院的亲戚都得竖路(绝交),你还找婆家,你屋脊上开门,没人愿意和你往来。”
余梦听这话已经腻歪了,她以前还真担心自己一个亲戚也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但后来发现父亲母亲畏畏缩缩委屈求全天天给别人这家免费挑担那家免费耕田来维持他所谓的亲朋关系和面子之后,她觉得没亲戚就没亲戚,没朋友就没朋友。余梦说:“竖路就竖路,屋脊上开门就屋脊上开门。你厉害,咱舅伯家不和我家往来了,姨伯家也不和我家往来了?你这厉害,当年家里房子塌了,你就别让咱在外住几个月的草棚子啊。你当时去二姑妈家三姑妈借的钱呢,一个子都没有,你空着手回来,你还说我。”
父亲吼道:“你再嚼嚼嚼,老子一栗鼓钉死你……”
余梦狡辩说:“是你先说我的……”
父亲眼神里流露出小心老子揍你的警告,余梦翻了一个白眼,跟弟弟说:“明天早上不要你做饭,你跟我都挑草头,挑不动咱俩抬一捆。”
母亲说:“你不挑就算了,你莫让你弟挑安,莫把伢累着了。”
余梦已然知道这样的争执没有意义。争赢了挨打,争输了生气,父亲说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村里人听见还要封她一个武则天的外号呢。
吃了晚饭后,弟弟已经去了楼上准备睡觉,余梦跟上去。
灯光晕黄,照着弟弟那睡眼惺忪的单眼皮。几只蛾子绕着灯泡扑棱,灯光也跟着闪烁。屋顶上瓦缝里偷花生的老鼠见到人来纷纷四散奔逃。
还有一只大老师贼头贼脑在那看,余梦呵斥道:“吼嗤……吼嗤……”她做扬手的动作。
大老鼠眼睛的精光迅速隐匿近砖墙窟窿之中。
老鼠这一阵奔窜腾起的灰尘在昏黄的灯光底下越发明显。
小时候余梦看到光照下的灰尘,以为是光有吸引力,把光灭了,灰尘也就不存在了。后来初中学了物理,才知道,不管灭不灭光,灰尘永远在那。
这是小学五年级旧房子倒塌之后的三个月做起来的房子,至今没有装修。
从土屋搬到楼房固然生活环境大大改善。只不过这红砖的缝隙之中,似乎成了老鼠们的逍遥城,它们躲在红砖墙壁的缝隙之间,半夜里还呼哧呼哧跑来跑去,引起墙壁空隙中的碎石头七零八落地砸出响声。
好在,余梦早已习以为常了……
赶走了老鼠,余梦直奔主题说:“你明天早上跟我一去去挑草头。”
弟弟扫他床铺席子上的老鼠屎,没做声。
余梦也帮忙扫,她语重心长道:“你想哈,爸57岁,妈54岁,爸爸腿不好还有高血压,妈腰以前摔过动不动就复发,现在咱俩也不小了,是不是应该帮家里分担分担?”
弟弟没有反驳。
余梦觉得也不是没有希望说动弟弟,于是继续说:“你看你中考没考好,到时候要去私立学校,学费贵,这些谷子可都是你的学费呀……”
当然也有她自己的学费啦。
弟弟终于说:“明天早上爸三点就要去挑草头,我起不来。”
余梦立即就说:“我喊你。”
弟弟立即拒绝:“我要睡觉呢。”
床上的干老鼠屎也都扫干净,粒把湿老鼠屎粘在席子上,余梦说:“明天我帮你洗席子,你干不干,咱多挑一捆爸就少挑一捆嘛……你看爸爸妈妈那么喜欢你,你要是积极点,爸妈不就更喜欢你了嘛……你不聪明,但是听话也是好的呀对吧……”
余梦此时此刻大概是唐僧化身,她以弟弟不可反驳的语速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看弟弟表情,大概早就在脑袋周围建立了一道屏障,对她念经式的唠叨充耳不闻。
最后,余梦实在没辙,就说:“我不是有1000块的奖学金嘛,到时候妈给我生活费,我积攒着留100给你……”
“还100,你手里连10块钱都没有……”弟弟深知余梦的经济情况。
余梦说:“两年之内,我怎么的也能攒够100块钱,干不干?”
弟说:“你以前说给我买房子,后来又说给我买拖拉机,我才不信你呢?”
余梦知道这种事说太多且无法实践的事是容易让人失去信誉,但余梦不服:“我这不是还没赚钱嘛,等我赚钱了,再给你买嘛,这不现在就说有奖学金,就说攒100给你呀,100呀,你想想……”
其实余梦说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啥时候能攒到100块……
弟弟油盐不进:“我才不信你说的,你根本不可能有100块钱。我去放牛问妈要一块钱你就打我,还给我100呢?”
余梦从弟弟这里感受到了信任危机,她作为姐姐的威压和信誉都已经几乎透支,眼下打架早已是打不过的。
余梦决计不说动弟弟不去睡觉,弟弟已经很困的模样,她继续说:“就是挑那个小捆子嘛,爸说不重。你看,爸总说你是男孩我是女孩我不如你,那你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不明显还不如我嘛……你看村里的二牛跟你大着几个月,人家背着喷雾器去打药呢。他成绩也那么好,不是嘛……咱们聪明的人都有一个共性,勤快。古人不是说嘛,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
弟弟始终没有心动的模样。
余梦嘴巴已经很干,嘴角粘连着唾沫子的垢子,她擦了嘴角,想下该到底怎么说动弟弟。
天气太热,弟弟房间的小风扇似乎因为落满灰尘,风力不怎么大。
余梦分明感受到一条细汗流从背脊上滑落。
细蒙蒙的尘埃在灯光下飞舞,楼上还有些热气。
太热了。
就在余梦有些束手无策的时候,弟弟突然说:“明天我早上跟你一起去挑,但你要记得给我100块。”
说实话,100块余梦觉得弟弟这个劳动力实在贵,但弟弟只要答应。她就脑袋飞转地想好对策,100块钱多忽悠他做几次事,毕竟钱在她“手里”嘛。虽然那100块目前并不存在。
后来余梦学到一个词——空头支票,哎,那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她摊上这么一个弟弟,谁叫弟弟摊上她这么一个姐呢……
或者说,谁叫他们摊上这样的出身呢……
但是,那也不是父母的错啊,父母毕竟吃了比她更多更多的苦呢,哎,这只是人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