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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帷幕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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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入地狱之前
神的侍卫准许我看一朵玫瑰。
那朵玫瑰此刻是我的苦刑
在这黑暗的王国里。
——博尔赫斯《沙漠》
1913年大正二年
时候已经是夏天了。宅邸外头不间断地响了数日的蝉声,原本成片的阳光碎成一瓣一瓣散落在树叶上,本就油绿的樟树叶子又被涂刷上一层油亮的色泽。铃木园子醒来,洗漱过后,穿上昨夜在衣柜里头翻出来的玫红色旗袍,外罩一件镂花白色棉线马甲,梳完柔顺的短发,慢慢地在发簪边扎上一朵红绒花,看上去格外青春秀丽,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镜前,对镜自视,描眉抹唇。正视镜子里的那个自己,铃木园子常常会感到一阵眩晕,她总觉得那个铃木园子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另一个存在——镜子内的铃木是独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园子,她明媚可爱,柔丽动人,额下的一双眉毛会因为她这个正处于灵动年纪的女孩而改变其形状,有时是舒展的,说明园子此刻的心情是顶顶好的;有时是紧蹙的,说明园子此刻心情烦躁;有时像春天里随风舞动的柳枝一般舒展着眉眼,你便知道,这时候的园子是碰上了最舒畅的时刻,拥有了最舒畅的心情。平常在家中,她都会摆出舒展的表情,展现出属于铃木家二小姐应有的光芒,而在外头铃木园子就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她需要在运筹帷幄中掌握与她交谈过的每个人的细节和心理,把握他们的弱点。这些人多是与铃木家有普遍来往的商人,也有寄希望于铃木家,使自己能够在下一次内阁选举中优胜的政客,他们在与园子交谈时无所不用其极,一张张谄媚的嘴脸使园子非常不适应,但她却不得不迎接这些人。每当面对这些人时,她都都会觉得自己真是丑陋极了。
与工藤新一这个独生子不同,园子是铃木家的第二个女儿,姐姐早早嫁了出去,偶尔回娘家看望父母。好在家里没有重男轻女的封建陋俗,铃木夫妇从小就把她当接替铃木集团的继承人培养,业余爱好也就任其发展了。由于铃木与工藤来往较为密切,园子见工藤新一的次数自然多起来,不过她打小就觉得工藤新一是整日板着脸不活泼的坏脾气小孩。一开始两个孩子话并不多,直到认识了毛利兰,这才渐渐说上了话。园子对工藤新一始终抱有一种真切的同情,或许是因为同样出身名门望族,或许是因为自己出入自由而见到工藤新一终日只能站在高大的铁栅栏背后跟她们说话,在工藤新一身上发生过事情都没有出现在园子的人生中。后来工藤新一搬回父母家的第二年,工藤夫妇就前去美国生活,久而久之工藤除了她和毛利兰,以及周边的邻居,也没什么熟络的人,独自生活了很多年。可她依然不明白,原本以为这样身世背景出身的人,在心智上或许会有些瑕疵,然而工藤新一对任何人可谓是尽心尽力,十分亲切的,他的热情从国小到国中到帝丹高中乃至入了大学,他人对他的评价从来有增无减,唯一的负面评价可能就是认为工藤新一作为年轻人不该太过心高气傲,否则未来可能会吃大亏。听完这番评价的工藤新一不屑一顾,虽是嘴上连声道好,心里指不定怎么腹诽对方呢,铃木园子清楚自己的眼光,这是她打第一眼起就看不惯的小孩,许多年过去没有丝毫改变。
铃木园子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是铃木家的代表,宛如一个著名商铺的门面或招牌,无论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她都得撑起这扇门面。有时很累,有时很疲倦,大多数时候园子处理商事已是家常便饭。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走走了,现在她无比怀念同毛利兰手挽手走在上野公园赏花的日子,真是惬意而美好啊。和毛利兰待在一起就不用考虑会社风里雨里的事情,就像昂首的鸽子飞累了回到温暖的巢穴,受她的保护,园子对枯燥无味的生活有了一丝慰藉。想到毛利兰,园子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只有她和兰两人知道毛利兰身上的秘密,知道毛利兰就是知识界声名大噪的“秋兰先生”,知道现如今的兰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不再扰乱他们的统治体系。铃木园子能意识到,毛利兰在走一条危险重重的路,稍不注意就会有生命危险,她对毛利兰经济上的全力支持,也是碍于自己的身份而不能站出来公开力挺“秋兰”所负有的惭愧。
夏天一到,社会上的浪潮自然也更加涌动起来,从前在春天蛰伏着的,便也趁着这个好时机跳蚤似的乱窜。二月份的大规模暴动虽派出了二千五百名警察和三支宪兵分队对群众进行联合镇压,但群众从未屈服,包围国会的民众不久就转移到紧邻的日比谷公园,从傍晚开始,分成几路在市内活动,袭击了支持桂太郎内阁的《大和》《国民》等报社。首都民众的动乱在那接下去的几天内迅速扩散到大阪、神户、广岛和京都等地,民众的呼声逐渐压过了国会的势力,身处乱局的桂太郎决心要解散众议院了,他把这个决定说与议长大冈育造后,大冈立刻指着窗外的群众说:“您看看这些群众,如果要解散国会,那么民众不以血相见,恐怕是不会平息的,还说不定会成为革命内乱的开端。您的进退,正处于是否引起内乱的十字路口。”整件事件最终以桂太郎辞去首相一职而收场,也仅仅以打倒桂太郎内阁而草草收场。继桂太郎内阁后,海军军阀巨头山本权兵卫组织了新内阁,在舆论方面做出了一定的让步,虽没有明确规定出社会舆论方面的条件,不过也没有明确管理,这几日一些地下组织的报刊就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所以毛利兰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
做好毕业的文论,拍完照片,他们这些人顺利从帝国大学毕业。铃木园子有继续进修专业的准备,工藤新一从法学走出后就在准备警视厅的考核,下半年入职;毛利兰则是在文社应聘了编辑,同时方便跟进《白桦》的刊载情况;至于那个来自大阪的小子却没同工藤一般去警视厅,而是口口声声说要回大阪开一家私人侦探所,完成儿时的梦想。实际上,服部平次本人曾在三人的毕业聚会上提到过近期远山和叶的情况,大阪当局忽然从众多大学医学部挑选了大批的医学生进行培养,远山和叶就在其中,她还相当荣幸,服部平次提起这件事脸上溢满了自豪的表情。
铃木园子下楼用过早餐,同坐在厅内的父母商讨过一番近来财团的贸易情况并征求了开发项目的意见后,铃木史郎忽然想到了最近工藤家与他们的走动,便有心地跟园子说:“最近工藤来拜访过我们家,想来,近期的环境似乎有些不简单哪。听闻新一打算进入警视厅,工藤家还是希望他能进入政界锻炼锻炼,你和他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也试着多跟他说说。”铃木园子不解地埋怨了两句:“爸爸,那是人家的家事,怎么和你又染上干系了?再说了,工藤想要去哪里是他自己的决定,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一旦下了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铃木史郎无奈地挥挥手,举起手边的茶盏,向这偌大如宫殿般的房子喟叹道:“毕竟他们与我们有利益往来嘛。你也知道,铃木名下设置在东京的项目几乎都是工藤在背后撑腰……你今天就去找找工藤,和小兰说说话,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行,反正也那么久没出门了,散散心也好。”
在三番五次地催促下铃木园子最终无奈妥协了,心怀目的前去见朋友使她内心很不安,出门前她赌气似的没让管家接送,而是乘坐电车去找人。铃木史郎知道他女儿的小脾气,只当作是园子在撒娇,目睹她的身影消失在高大的院落后不经意想到了毛利家的那个女儿,打了个冷颤,瞬间阴沉着脸踱进屋中,“砰”的一声甩上门。
电车缓缓驶向远方,铃木园子在路上欣赏到了城市里缓慢的风景,那些慢慢向后飘去如桃源仙境般的景色为铃木园子提供了短暂的安心。无论是街边的游人,还是神色匆忙的贩卒,难道不都彰显出了欣欣向荣的日本社会吗?过了一会儿,收回目光的园子又感到难过,因为她心底里明白城市街道的向荣景象都是假的,日本的现状要去底层去找,园子见过,她不会忘记的。在那些乌云翻覆的天空之下,皲裂的大地之上,摇摆的稻穗旁,那一个个佝偻的黧黑身影才是一个国家最真实的面貌。在铃木园子的印象里,他们早就愚昧了,清醒的人很少,有骨子里就愚昧的,也有在别人的干预下变得愚昧的。
她把玩着自己的短发,下车步行至毛利家门口,利索地敲起门来。开门的毛利小五郎耷拉着眼皮,不是很精神的样子,身上的警服还没有脱,他咬着烟朝园子笑了笑:“是园子啊,小兰今天不在家。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留个字条,我到时候转交给她。”
“没什么要事,她最近在报社编辑部忙吗?”
毛利小五郎掸去烟灰:“简直成了大忙人,三天两头就往编辑部跑,脚不沾地呢!”
“那工藤新一在不在家呢?”铃木园子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工藤宅。
“他在这条街尽头的蓝鹦鹉酒吧,小兰和我说这小子几个月来成天往那地方钻,恐怕是交了什么朋友,有要事讨论吧。”
铃木园子眯起眼,总算从不久前的记忆里搜索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按照毛利兰的话,蓝鹦鹉酒吧的人是工藤新一处理案子的搭档,前几个月工藤就止不住往那里去,还同那个人在大阪待了一阵子。想来或许此时拜访工藤会打扰到人家,但碍于父亲近乎命令般的决定,她不得已还是出门朝蓝鹦鹉酒吧的方向走去了。这家装修精美的酒吧沉敛大度,在明媚的阳光里居然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哪怕是多次出入灯红酒绿场所的园子,见到此番景象也是暗自喟叹。本以为凡是花天酒地之地都该纸醉金迷,如今一见还真是她狭隘了。
店门后充满了难以掩抑的音乐声,铃木园子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留声机旁拨动转针的酒吧老板,他的眉眼柔和得动人,穿着和服羽织,身材颀长,犹如晚风中摇曳的芦苇;他的步态慢悠悠的,走起路来轻盈得像走在羽毛上似的,十分轻巧的模样。工藤新一就坐在离老板不远的前台边上,一面晃动着杯子里的酒,一面像是在翻阅什么而发出苦恼的叹息。酒吧老板听见门上的风铃一个劲发出跳舞的响声,抬眼朝铃木园子点了个头,说:“欢迎这位小姐光临本店,能够遇见你真是荣幸之至。”说罢工藤头也不抬地嘀咕:“今天店里怎么会来客人……”末了又埋头看去了。
“你这个推理狂还真是啊,不在家研究你的案子,怎么跑来这里打扰人家做生意了?”
“黑羽和我共同调查案件,”工藤总算回头,“倒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去找小兰,突然想到我了。”
铃木园子拖出椅子在工藤新一身旁坐下,要了杯白兰地,“我知道你要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爸爸非要我来也没有办法。”
“那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回首继续埋进大量的案例里,书页翻动声充斥在不小的酒吧内,与周遭洋溢的古典乐声混作一团,工藤新一的脸庞在柔和灯光的照射下愈发棱角分明,“你不用听老辈人的忽悠,我是不会走从政这条路的。他们那些政客的手段和伎俩,我真是太清楚不过了。我呀,就要做安安心心、逍遥自在的侦探,不去那个风云诡谲的竞技场。”
都说如今局势不稳,社会经济下行,走为官之道或许是最正确的选择,放着好好的通天大道不走,非要走那狭隘无比的小路,工藤新一的性格真是越来越模糊得让人摸不通透了。吧台后边的黑羽快斗向她推来杯调配好的白兰地,并没有插嘴二人的谈话,似乎已经习惯了工藤新一我行我素的性格,铃木园子朝他投去无奈的眼神,对方也只是回以一个笑容。园子自讨没趣地抿了一口酒,瞥见工藤新一手边的文件,先是“咦”了一声,最后倾斜过去,指着山下川的名字说:“山下川?这个人已经死了?我听说过几个月前有个假冒‘怪盗基德’的人到处行凶,专门杀害当局□□人士,没想到死的居然是他。”
工藤新一迅速追问道:“假冒‘怪盗基德’?搜查一课没有公开案件详情,也没有否定不是怪盗基德作案,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讯息?你熟知山下川的背景么?警视厅的报告只交代了他在前内阁从事文职人员的工作及其家庭成员的信息,余下的就是含糊其词说不清了。”
“‘怪盗基德’不可能行凶,我相信他!山下川这几年来一直负责内阁与许多会社的交易来往,包括内阁对外贸易方面的工作,也是他在负责。前几年和我们铃木家来往非常密切,但后来专门对标到德意志西门子公司后,就不再与我们过多接触了。”
“西门子公司是专门面向海军部进行销售的……浅仓胜夫曾在丝织厂对工人进行演讲以及抨击内阁财政大臣和海军部的财政问题……”工藤猛地站起来,以至于膝盖磕到了桌角,但他颤抖着手将文件拿起,破解过数以万计的案件的工藤新一首次露出了惊惧的神色。他不可置信地卷动着手头一份份卷宗,抓紧了那早已揉皱的纸张,原本神秘的酒吧因他这份激动被覆盖上一层更加难以解释的未知,等工藤新一终于收拾好心情缓缓坐下后,铃木园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些事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只要踏进警视厅,政界所有的丑陋都会在你面前暴露得一览无余,然而你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改变。要么举世混浊唯我独醒,被当成疯子;要么同流合污,成为风云诡谲官场上明争暗斗的一员。”说罢了举杯一口气喝下白兰地,将钱币压在杯底,兀自走了出去。黑羽快斗笑说要送她,在门口临着太阳的阴影里忽然问铃木园子何以说方才那番话,对方转身看看工藤新一落寞的背影,说:“工藤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凡是他喜欢的东西,只要出现了任何一点瑕疵,就会像个小孩一样产生反感。”
当黑羽快斗再度走进店里,工藤新一已经收拾干净了吧台上散落得一塌糊涂的报告和案宗,从他的脸上看不清喜怒哀乐的具体神情,有一层浓厚的哀伤包裹住了他。外边的太阳真艳哪,火辣辣的,夏天里的热情都均匀地泼洒在这片土地上了,璀璨的光芒带来了热烈的温度,街道上的热浪看得黑羽快斗触目惊心。他觉得此时此刻工藤新一的世界在下沉,在急速下降,正向一个黑暗的边缘痛苦地疾驰而去,有很多手将他拽住了,有很多张口将他封住了。很多时候黑羽快斗会近距离观察起工藤新一,在他看来工藤并不如大众所言那般伟大而又神秘,而是还残留了小时候的习惯,只是一个劲地郁闷和思考,还有着孩子似的明媚和理想。
他想如今不应该去打扰工藤新一,等他自己有力气同他说话了,这才能够继续分享花费了数个月调查的这件案子的所有问题。工藤新一一言不发地坐在吧台几个小时,把太阳都坐落山了,余晖透过蓝鹦鹉酒吧的门缝不留情面地钻了进来,本就昏暗的店内忽然抹煞了灯光的明亮,取而代之的无尽的薄暮时分的夕阳光笼罩住了整间店面,烛火即刻间闪烁起来,在夕阳的余晖里翩翩起舞,“哗啦”一声,所有的烛光悉数燃尽,暗沉沉的环境滋生了暧昧感,黑羽快斗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口痒得很,打算弯下腰去找吧台下面有没有备用的蜡烛。正当他准备低下头时,工藤新一的手拢了过来,他轻轻握住了黑羽的手,像在试探,像在询问,像在找寻。黑羽愣住了,他不再弯下腰,而是直愣愣地盯着黑暗中的工藤新一看。然而他失败了,看不清工藤新一到底是什么表情,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那只温热的手透过掌心传给他的无限温度让黑羽快斗找回了阳光。在这段黑暗的时光里,两人都没有说话,那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仿佛在诉说主人无穷的衷肠,黑羽觉得自己握住了春天,握住了亮丽的光明,就悄悄地回应了工藤新一。
“过几天我会给服部拍电报,这件案子还需要深入调查。”工藤说,缓缓松开了手,小心翼翼问:“这些天我想休息,可以在你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黑羽抽回手,背过身找出蜡烛,总算是点燃了,“可以,我随时欢迎你的到来。”感受到工藤新一的心情略有好转,黑羽也不想再问案件背后的详情了,只觉得心口越来越痒,浑身像泡进了春天的潮水里一样不自在。胡思乱想间他在工藤新一迷惑的眼神下关上了店门,三言两语交代道今天提早关店是为了庆祝案件得到进展,催促工藤赶紧上顶楼,稍后他取完酒就跟上来。
先前还不知道小小的蓝鹦鹉酒吧竟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二楼用于老板日常生活起居,没料到再往上走是顶楼天台。工藤新一临到二楼楼梯口发现通往卧室的玄关处有个上了锁的房间,上回他因担心黑羽快斗身体不适而匆匆赶来时,注意过那个神秘的房间。那回就落了锁,这回也是,平时也不见黑羽使用过,难道是杂物间?但看那干净的门把手却能得知黑羽应该是常常进出的,那是他的秘密,工藤还无法窥见。黑羽快斗,黑羽快斗,这个谜一般的男人,仿佛是从茫茫大雾中走来,如消失的土井塔克树,现身于黑夜里的怪盗。不得不承认黑羽的神秘在很大程度上勾起了工藤的兴趣,可对方掩饰得很好,精明得像只狐狸,轻易是破除不了他的戒备的,必须找准恰当的时机将对方一举击溃。
上到天台,璀璨夺目的满天繁星覆盖了他。工业时代的人们都太忙碌,以至于难以享受到大自然的美丽,工藤新一意识到自己有许久没有好好徜徉在无限美景中,星辰是他的羽衣,晚风是他的披肩,远方迤逦的山毫不掩饰地展露在他眼前。他觉得夜色阑珊的大地正在下沉,晚风抚拢着他的脸,看见星星和月亮他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但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哭过,悲恸和喜悦都感染不了工藤新一干涸的泪腺,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痛哭一场的。楼梯口传来的响声打破了工藤的幻想,黑羽利索地找来了酒,指节间夹着高脚杯杯柄,也是对夜色赞叹不已。工藤新一颤抖了一下,心口一紧,他透过黑羽快斗看见了过去的土井塔克树,当年那个承诺一起与他找月亮的人如今身在何方?土井塔克树不是大腹便便的男人,工藤新一中学时期进入警视厅接触到怪盗基德后,很快意识到八岁那年遇到的土井塔克树就是怪盗基德,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位宿命般的敌人有种追求感,他想撕开怪盗的面具看清他底下的面容和内心。
工藤新一突发奇想地问:“黑羽,你知道月亮是如何发光的吗?”
“不知道。”黑羽笑盈盈地倒过酒,递给工藤,“我在等一个人给我解答这个问题。不过,解答总是冷冰冰的,我更想说与其探究月亮是如何发光的,不如趁现在多享受享受月亮的洁净,太阳是那么的污浊,月亮是那么的纯洁……”
他心里有了点明白,又不敢过多揣测,只笑着喝了很多酒。工藤想到不久前鬼使神差地握住黑羽手的那刹,他故意乱想了很多,一面不清楚陷入悲哀之际的自己为何如此迫切寻求黑羽的安慰,一面感知到黑羽纤长又节骨分明的手,心中的疑惑便更多了。他们在月色底下喝光了酒,不胜酒力的黑羽快斗醉醺醺地靠在工藤新一的身上,工藤没办法,埋怨似的叹了口气,扶着黑羽快斗下楼进了卧室,就着月色为他盖好了被子,然后呆呆地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扫过黑羽面颊两团泛着桃红的红晕。他姣好的面容带来的睡相相当宁静美丽,夏天夜里溽热的空气围拢住工藤的身心,当云移月走,室内陷入短暂的黑暗,犹如薄暮时分的黑暗那样,有种疯狂暧昧的念头攻占了工藤新一全身心的理性。他在挣扎过后终于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在黑羽快斗额上留下一个吻,然后飞也似的逃离了犯罪现场。月光重新冲进室内,那个带着几分窃意的吻在月色的抚摸下消失殆尽,黑羽快斗翻了个身,心想这个夜晚如果不会迎来天明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