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倚斜桥》柢山鬼

3、［天藕篇］忘

　　封神血战，死伤不计数，纣王自焚摘星楼，玄鸟陨落，凤凰啼鸣。

　　一场大战，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多少英豪战死沙场，封神卷轴开启，仅有七人肉身成圣。

　　一道魂魄被引入封神台，哪吒望见那熟悉的容颜，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

　　少年往台下望了一眼，撞上哪吒的眸，随即收回了目光。

　　哪吒一愣，为何……他望向自己的目光，那般陌生？

　　“杨大哥，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是不是因为我和他吵架，他生我的气了？”

　　哪吒的声音带上几分哭腔，他不敢相信，那般炽热如火的黄天化，终有一天，望向他的目光，会是如此冰冷。

　　黄天化的死给了哪吒不小的打击，同为先行官，南宫适自然与他们玩不到一处，武吉年长些，仅有他与天化，因着年纪相仿，又有些血亲，平日总喜玩闹，动不动便拌起嘴来。天化嘴上功夫差一些，总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气得好几日都不与他说话，却被杨师兄一盒月饼便收买了去。

　　他又如何能想到，战鼓敲响，那日故意抢了他的发缨，气得对面的少年鼓着腮帮子，扬言回来一定好好收拾他，竟是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骗子。”

　　他将发缨缠在天化单髻之上，为他绑好头发。

　　“此仇，我定为你报。”

　　可终是错失良机，再次走了高继能，想要再追，却被武吉拦下。

　　“休要意气用事，你已是正印先行！当以大局为重！”

　　正印先行？

　　哪吒忽地笑了，他本生得俊美，这一笑，竟让武吉都愣神一瞬。

　　他笑，自己若不自负武功放走高继能，天化怎会惨死？他笑，自己天定灵珠助周伐纣，却眼睁睁地望着亲人离去无能为力；他笑，这枚先行印上沾满了天化的血！

　　哪吒眼前灰蒙一片，少年已受封而去，他听得清楚，今奉太上元始敕命：尔黄天化以青年尽忠报国，下山首建大功，救父尤为孝养；未享荣封，捐躯马革，情实痛焉！援功定赏，当存其厚，特敕封尔为管领三山正神炳灵公之职。尔其钦哉！

　　三山正神炳灵公，掌天下群山。

　　罢罢罢，岁月绵长，群山之首当属泰山，他多往泰山走走便是。来者是客，这新上位的小神君总不能将自己轰出去吧？

　　再不济，将杨师兄也带上，待得中秋佳节，买几盒月饼送他便是。

　　‖

　　一晃几年过去，哪吒一行人早拜别武王回山修行，却不知那便宜父亲哪里又摔了脑子，偏要上天任职，要舍这人间富贵。

　　原是李靖本无仙缘，不知哪里忽悠了炳灵太子为其引荐，竟让天帝点头，做了那托塔天王。

　　他这封号倒也好笑，因着手中托塔，便为托塔天王，当真是随便。

　　只不过这塔……他敢放下么？

　　‖

　　哪吒很快被封为三坛海会大神，入主云楼宫。

　　没错，不是入住，是入主。

　　至于托塔天王气得发绿的脸色……

　　眼不看，心不烦。

　　云楼宫很快来客，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云华女之子，杨戬。

　　杨戬笑眯眯地道：“道兄可还好？”

　　哪吒恍然大悟：“好你个杨戬，我当陛下好端端的如何要召我等上天，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什么李靖忽悠了炳灵太子？分明是这厮不知又买了什么稀罕玩意去忽悠炳灵太子！

　　杨戬挑眉：“兄弟间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有你一人逍遥的道理？”

　　“杨、戬！”

　　‖

　　哪吒倒也未真与他生气，多年未见，杨戬到底是天帝外孙，哪里能常相往来？如今入天倒是方便许多。

　　只是不知天化……

　　他怕是……早已忘却前尘了吧？

　　他在人界时常往泰山，却从未见到神灵真颜。

　　真想砸了他的庙。

　　“走吧。”

　　见杨戬提着一个礼盒，哪吒不禁疑惑。

　　“去哪儿？”

　　“泰山。”

　　哪吒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杨戬拉出殿外，险些撞上一人。

　　少年剑眉星目，俊逸的脸庞已褪了些稚气，向哪吒拘了一礼。

　　“天祥……”

　　那个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小屁孩……长大了。

　　“这位神君，我们见过？”

　　哪吒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去，天祥……也不再记得他了。

　　不知为何，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他仰头望天，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他们是神，自然有神的使命。”

　　杨戬低声道，哪吒也不知听没听到，逮着天祥好一番嘘寒问暖。

　　好在天祥倒也不是什么急脾气，便在他身边耐心解答。

　　“小神君，你是要去往何处？”

　　“自然是去探望炳灵太子，两位竟不同路吗？”

　　“嗯？”

　　哪吒愈加疑惑：“他生病了吗？怎么这么多人去探望他？”

　　天祥讶异：“炳灵太子受了伤，陛下命我前去探望，神君竟不知吗？”

　　哪吒瞪了杨戬一眼，驭起风火轮便往泰山而去。

　　不同于往日山间迷离，如今他已是神体，很快便寻到山门所在。

　　泰山通地府，却坐落人间，却从未有人到达过冥府，原是受这山间灵力迷惑，若无神力，自是他灵珠转世竟也曾迷失于此。

　　‖

　　少年正乖巧地趴在男人肩头，任由他为自己上药。

　　男人动作轻柔，见他乖巧模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怎可如此莽撞？幽都山妖阵遍地，怎可如此不知分寸？”

　　正责怪间，殿内突然闯入一名少年，男人脸色一沉，待看清少年容颜，脸色又缓了下来。

　　“舅父……”

　　“不，东岳帝君。”

　　“小神奉天帝之命，前来探望炳灵殿下。”

　　东岳帝君眉头轻皱，望了一眼趴在自己肩上的少年。

　　此时少年也转过身来，问道：“君父，这是何人？”

　　“天廷的神君，你好生歇息。”

　　哪吒眸光一亮，舅父似乎……记得他？

　　黄飞虎自然记得他，他本是泰山神转世，不知经历多少岁月，凡尘点滴，于他不过沧海一粟。

　　记得，又如何？

　　哪吒跟着帝君来到院中，急急问道：“舅父，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记得我了？”

　　帝君道：“本君乃幽冥之主，泰山之神，三太子理当慎言。”

　　慎言。

　　哪吒心中一痛，望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神便要摒弃尘念吗？”

　　“非也，只是天化灵魂经忘川洗涤，他修为尚浅，忘却前尘也是意料之中。而你，是活着的人。”

　　活着的……人吗？

　　昔日的战友，是否早已……形同陌路？

　　哪吒闭了闭眼，天化的房门却被打开，只见杨戬笑道：“舅父放心，三郎已睡下。”

　　帝君点头，徒留哪吒愣在原处。

　　杨戬猛地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呢？没想到吧？天化可是我弟弟。”

　　哪吒闷闷道：“我知道，东岳帝君乃天帝之子。”

　　话虽如此，却只差将“不高兴”三个大字刻在脸上。

　　原以为是新的开始，却发现所有人都忘记了上一世的一切，唯有他自己停留在原处。

　　但自己的舅父变成了别人的，想想就，非常不爽！

　　杨戬笑道：“论亲戚的话，你勉勉强强，也算我表弟。”

　　“勉勉强强？”

　　“荣幸之至。”

　　‖

　　天化伤势不浅，便嗜睡了些，哪吒把玩着手中的发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执着的或许并非要他们定要记起他，只要他们平安，就好。

　　最起码，杨戬还记得他，舅父还记得他……

　　他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至于这家伙……

　　哪吒望了一眼少年熟睡的容颜，思索片刻。

　　买几盒糕点收买一下就好了。

　　‖

　　“小殿下，我买了份甜糕，快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哪吒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却并未听到熟悉的抱怨。

　　少年神祗矜贵有礼，哪吒却突然发了火。

　　“黄天化！你能不能别装成这般乖巧模样！谁要你说谢谢！”

　　少年被他突然的吼声吓了一跳，手中的糕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哪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怕他厌恶自己，连忙与他致歉，将桌上的糕点全塞入他手中。

　　“是我与你的朋友很像吗？”

　　“不是的，他只是……不记得我了。”

　　哪吒咬唇，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那你与我讲讲他的故事，好不好？”

　　哪吒微愣，随即破涕为笑：“好。”

　　哪吒与他讲述着从前，讲述着他们一同打鸟，一起闯祸，一起挨罚。

　　少年的眼睛很大很亮，似乎很是认真地听着他的故事。

　　但以哪吒对他的了解，这家伙，怕是快要睡着了！

　　果不其然，哪吒拍了拍他的脑袋，他整个人便往哪吒身上倒去。

　　“天化？”

　　“嗯……”

　　“好困……”

　　哪吒叹了口气，虽有些失望，却也不急于一时。

　　最起码，他愿听自己讲故事。

　　虽然……被自己讲睡了。

　　“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你总会记起来。”

　　哪吒拉过他的被子，泪水滑过耳边，又被他迅速拭去。

　　“那我们……明天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