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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罐子破摔 ...

  •   许是尤什的警告起到了作用,那天之后,张氏果然没再来闹过事。

      尤河躺了三五日就下了床,在院子又跑又跳。反观尤什,身子虚得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大喘气,一早一晚两碗汤药少不了。

      拖着这副病体,什么都做不好。
      心里这样想着,尤什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强身计划。每日早起去后山跑步,回来的路上顺道去溪边挑水,一趟两趟挑不满,三趟四趟总能挑满。

      尤母疼惜她,从不让她做家务。她在尤家,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没什么区别。也亏尤蔷尤河姐姐弟两不计较,不然就尤母这偏心程度,怎么也要闹个鸡犬不宁。

      有尤什分担家务,尤蔷轻松不少,闲暇时就坐在院子里刺绣。绣花针在纤细手指间流动,随花线在底布上下蜿蜒,便见一只栩栩如生蝴蝶跃然于粗布上。

      尤什蹲坐在旁边,半天才绣了片叶子,十根手指头被扎了个遍,最后的成品还被尤河调侃倒贴都没人买。

      “你行你来。”尤什也不惯着他,随手捡起脚边的球丢出去。

      尤河揉着被砸中的鼻子,“绣得丑还不许人说,真霸道。”

      一阵清风袭来,吹得草木摇曳,太阳照着院子里的葡萄棚,投下暖暖春光。尤蔷坐在棚下,看二人斗嘴吵闹,笑得恬静。

      每月十五是穗阳镇的赶集日,从村里到镇上要走一个时辰,尤什三姐弟早早出门,到市集占了个极佳位置。

      他们卖的多为手帕织物和手工艺品,尤蔷心灵手巧,麻绳在她手中也能变成花,很受镇上姑娘的青睐。

      尤什则要去医馆卖草药,她短时间内很难戒掉汤药,以药换药是最划算的方法。

      路边多是说书的棚子,皆是人满为患。唯有一家,说书人声情并茂,但却鲜少有人为之驻足。
      尤什换完药返程时,特意去听他说了什么。

      不是才子佳人的虐恋情深,也不是王侯将相的光辉事迹,而是一个名为齐献的男子,从一介武夫步步高升至当朝太尉的故事。

      大夏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以蹴鞠为乐。当今圣上还是三皇子时,不受先皇重视,只知吃喝玩乐,最喜聚集宫人蹴鞠。

      那时齐献已进宫五年,还是个小小的三等侍卫,正为前途忧愁。一日奉命去三皇子的寝宫值守,下意识接住朝自己飞来的球。

      三皇子见状,请他上场蹴鞠。齐献使出平生本事,带领一只已见颓势的队伍反败为胜。三皇子大喜,如获至宝。
      那日之后,齐献一跃成为皇子亲随,奉命在各地选拔蹴鞠天才,组成一只皇家蹴鞠队,打遍天下无敌手。

      后先帝驾崩,三皇子在其母族的扶持下登上宝座。
      齐献扶摇直上,成为大夏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没有战功,却高居太尉一职之人。

      尤什听得入迷,羡慕齐太尉这开挂一般的人生。浑然不知一只球正朝棚子飞来,只听众人惊呼,尤什跳到凳上,凌空一脚,球越过几米高的围墙栏杆落入风流眼。

      说书人称赞:“姑娘这一脚,倒有几分齐太尉的风姿。”

      尤什却不谦虚:“先生说错了,齐太尉可不一定有我厉害。”

      尤什去的时间太长,尤蔷不放心,让尤河独自守着摊子,拐过两条街,就看见素日弱柳扶风的小妹,一脚把球踢飞十几米,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比齐太尉厉害。

      “阿姐。”
      尤什脸上笑容顿住,她没打算这么快透露出自己的实力,不知道怎么狡辩才合理,心生一计,肩膀一塌,佯装站不稳的样子。

      没有什么比这招更好使,尤蔷扶住尤什,要说什么都忘记了,只关心她哪里不舒服。

      尤什按揉着小腿,很是夸张地道:“平日见二哥蹴鞠,觉得很简单。方才踢了一下,骨头都要碎了。”

      尤河老远看见一瘸一拐的尤什,以为她又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欺负了,知晓事情的经过后,很是大声地嘲笑她不自量力。

      他嘴上不饶人,背着尤什走一个时辰的山路也是一声未吭。

      临到村口,槐树下聚集了许多人,尤什拍拍尤河的肩膀,让他挤进去瞧瞧。
      尤蔷不喜热闹,挑着担子先回家了。

      “尤河,你来得正好,告诉你个好消息,朝廷下月十七要到穗阳镇进行蹴鞠选拔。”说话的是尤河的好友郭茂。

      “真的?”尤河激动,说话声音大了些,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尤什也高兴,她正愁没有途径去京城蹴鞠,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枕头,老天待她不薄。

      “你不会以为你能被选上吧。”苟玉强站出来泼尤河冷水。

      无人附和苟玉强,大家伙心知肚明,尤河是整个穗阳镇蹴鞠最厉害的人,若尤河选不上,他们更无可能。但也无人为尤河说话,三水村谁不知他两家的恩怨,期待从尤什脸上看见什么表情,无一例外都收获了一个大白眼。

      尤河一吐为快:“手下败将。”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苟玉强脸色一沉,身旁人见他眼色,撸起袖子就要上来。

      察觉到尤河要放下自己,尤什立即跟个八爪鱼似的攀附在他背上,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二哥,你理他做甚,是骡子是马,到时自有分晓。”

      谁是骡子谁是马,一目了然。
      偏偏骡子这厮听不出好赖,惊喜道:“阿什妹妹,你在为我说话?”

      尤什想叫他有空去看看脑子,又懒得同骡子废话。

      苟玉强痴痴地望着尤什的背影,尤家两姐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前几年提亲的人踏破尤家的门槛,尤蔷有眼无珠,偏喜欢那一无是处的赵乾,现如今被退婚,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惹全村人笑话,自作自受。尤什不一样,她才十五岁,身量纤纤,说话跟小猫似的,说是病西施也不为过,叫人心猿意马。

      那日若不是过路的樵夫多事,他已然得逞,想到那盈盈一握的细腰,苟玉强心痒难耐,将尤什占为己有的欲望愈发强烈。

      为了提高球技,尤河整天球不离足,甚至逃学去蹴鞠,莫先生来家里告了几回状,他也全然不当回事。尤父尤母嘴上训斥,其实心里都希望尤河能在此次选拔中脱颖而出。

      尤什专心强健体魄,天色未明就起床,熬一碗苦药喝下,备好早饭便去晨练。

      从最初的两百米、五百米,逐渐增加至三公里,她开始在脚上捆绑重物,以裙摆掩饰,夜晚取下,脚踝处青紫一片,用草药泡脚后,第二天照旧如此。

      清明时节总是阴雨绵绵,土地松软山路泥泞,尤什无事可做,便去村塾给尤河送伞。
      走到半路,瞧见雨中奔走的郭茂。

      “不好了!不好了!”

      郭茂跑近,气喘吁吁道:“官府的人说尤河偷盗他人之物,把他带走了。”

      “郭茂哥,劳烦你去通知我爹娘一声,我先去衙门看看怎么回事。”尤什卸下脚上重铁,一手撑伞,一手提裙,消失在雨幕中。

      泥水溅上裙摆,素白裙子变得脏污,她顾不上干净与否,只想再快些。

      公堂内,镇抚使吴昌望高坐堂上,约莫四十来岁,生得猪头肥耳,双眼被脸颊肥肉挤成两条细缝。赵乾身着官服,坐在右侧。

      “你招还是不招?”

      尤河衣物被染红,血水顺着长凳慢溢至地下,挨了几十板子,已经神志不清,仍在重复相同的话:“我没有偷东西,我不认……”

      “不承认就继续打,打到你招为止。”

      “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尤什踏入公堂,看到奄奄一息的尤河,再看旁边幸灾乐祸的苟玉强,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大胆!”吴昌望举起惊堂木,拍于桌上,呵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公堂!”

      尤什跪在尤河身旁,隔开行刑的衙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回禀大人,民女尤什,乃是尤河胞妹。听闻有人状告我兄长偷盗,特来为兄长申冤,不知报案之人可有证据证明是我兄长偷的东西。”

      “想要证据,那还不简单。”苟玉强托起一只球,道:“这就是他偷的赃物。尤河对蹴鞠选拔势在必得,瞧见我这上好皮革做的球,动了歪心思,偷盗之时被孙虎瞧见,才没能得逞。孙虎,你将你之前的话复述一遍。”

      “苟公子托我去县里帮他买只球,本想今日交给苟公子,但临时有急事需要出门一趟,便将球藏于家中,封好门窗,回去却发现门窗造人破坏,藏好的球也不翼而飞,仔细追查,就在尤河手中,不是他偷的又是谁。”孙虎说得磕磕绊绊,就像是在背稿子一般。

      “撒谎……”尤河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恨不能跳起来与他们争执,一张口血糊了一脸。

      他路过孙家,发现门口有只球,瞧着质地不错,心想孙虎那厮又不会蹴鞠,或许是他人遗失在此,他等待半刻不见人来寻,便留了张纸条,写明失主可凭纸条去村塾找他要球。

      谁知一堂课刚上完,几个衙役就冲进村塾,说他偷了苟玉强的球。

      他心中冤屈,明白这是苟玉强做的局,就是不让他安然参加朝廷的蹴鞠选拔,这局也不需要多么天衣无缝,因为堂上的镇抚使与他共成一线,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吴昌望已然不耐,居高临下地看着尤什:“你还有何异议?”

      “有,孙虎与苟玉强素来交好,蛇鼠一窝,他的一面之词不能作为证据。”尤什抬起头,目光锐利,看着孙虎,连着发出几道质问:“既是你买的球,何时买的?哪家店铺?可有店家为你作证?你说你有急事出门,是为了何事?见了何人?请你一一道来。”

      孙虎自是答不上来,球是苟玉强给他的,冤枉尤河的话也是苟玉强教他说的,被这般诘问,恼羞成怒道:“你管这些作甚,反正球在尤河手上,就是他偷的!”

      尤什继续据理力争:“我兄长绝非鸡鸣狗盗之辈。大人可随我去孙家,看看他口中的门窗遭到破坏是否属实,如若不然,就是他二人撒谎,合伙污蔑我兄长,恳请大人还我兄长一个公道。”

      吴昌望点点头,瞥了苟玉强一眼,不掩贪婪之意。

      狗贪官,苟玉强在心中啐骂一声,双手抱拳,一副卑恭的样子,“大人,草民与孙虎所言句句属实,这女子巧舌如簧,实在可恶。”说着,悄悄竖起两根手指。

      尤什看不见他的动作,恼于他的厚颜无耻,“你……”

      “尤河偷盗苟玉强之物,铁证如山,与其白费口舌,不如劝你兄长乖乖签字画押,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尤什不服:“大人……”

      “再多言,本官定你个扰乱公堂的罪。”

      尤什觉得荒唐,发出一声冷笑,索性破罐子破摔,“大人不妨回头,看看你身后悬挂的楹联,‘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你身为朝廷官员,本该为民造福,替民分忧,却滥用职权,欺压百姓,你穿着这身官服坐在公堂,不觉得羞愧吗?”

      堂堂镇抚使,竟然当众被一小女子出言挑衅,他颜面何在,吴昌望大发雷霆:“区区贱民,也敢对本官出言不逊。来人,将她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如花一样的美人,要是打坏了怎么办。苟玉强假心假意地为尤什求情:“大人,尤二姑娘是一时糊涂,才会口不择言,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阿什妹妹,你依了我,我就让抚使放了你哥哥。”

      尤什恨恨咬牙:“你做梦。”

      语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悲戚的嚎叫。
      “我的儿啊!”

      尤母目睹尤河的惨状,险些晕厥过去,用手胡乱地擦他脸上的血,泣不成声。

      尤父跪地,头重重磕在地上,“大人,草民的儿子是冤枉的。”

      吴昌望哼道:“你夫妇二人养了对好儿女,儿子偷鸡摸狗,女儿目无尊卑。子不教父之过,今日本官就教教你如何管教子女。先一人打二十大板,若还不招认,就再打二十大板。”

      “赵乾。”
      尤蔷病急乱投医,抱有一丝希冀地看向赵乾,他一定有法子免了小弟小妹的刑罚。

      赵乾置若罔闻,看人的眼神冷漠刻薄。

      “你从前说过,他们也是你的弟弟妹妹。”

      赵乾终于开口,对尤河道:“你若不认罪,就要连累你妹妹受刑。你骨头硬,但你妹妹身娇体弱,只怕一板子下去人就没了。”

      尤母泪如雨下,尤父悲哀道:“儿啊,你就认了吧。”

      看着嘴巴被堵住,拼命摇头的小妹,泪水如断线珠子滴落,尤河无奈闭上眼:“我认。”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天色骤变,大雨倾盆而下。街上已无行人踪迹,尤父和郭茂轮流背着尤河,尤母和尤蔷在旁为其撑伞。

      鲜血滴落一路,触目惊心的红,即刻被雨水冲刷,就像尤家几十年来受的委屈,都被轻易抹去,无人在乎,无人为他们伸张正义。

      尤什跟随其后,忽然想到那齐太尉。
      若她也能靠着蹴鞠平步青云,尤家便不会再受人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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