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之海》结庐素然

8、回归

　　“好厉害，我们家小灵怎么会写出这么好听的曲子！”

　　钟灵的母亲坐在一旁，拍手赞叹不已。

　　六岁的女孩望着琴架上稚嫩的曲谱，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一丝沉重。

　　她不懂未来，不懂磨难，但似乎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命运之轮。那闪着诡异光芒的星盘里，那个女声告诉她，没有人可以在命运中获得完美无瑕的一生，自始至终都在互相背负。

　　那一点不起眼的光，闪烁在角落。钟灵看不太清，但她必须要看清。

　　“互相背负的含义，就是他也会为你承担来自你的命运。”

　　女声柔和，却又充满距离感。

　　“什么？”钟灵以为这不过是一物还一物。难道他还会受到什么影响吗？

　　“你还小，等你们长大之后就会明白，还需要承担什么。这是命运牵绊带来的结果，为之享受，也要为之付出代价。”

　　往后的二十年里，钟灵一直在寻找。《星之海》趋之成熟，星盘上的那点光逐渐被点亮，他的位置，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她年少成名，天赋异禀，为的是有一天，能更轻易地找到那个人。

　　她从未奢望过会被那人崇拜，她只想认识他。让她看到和自己命运相牵绊，是否值得。

　　尽管星盘里的女声告诉过她，命运没有是否值得一说。

　　十年的时间，《星之海》一点点接近完美，她终于找到了对方所在的位置，在她的祖籍江城。

　　那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彼岸，被光芒环绕。钟灵的手上出现了一根银白色的丝线，一直连接着对面的光芒。

　　她坏心思地扯动一下手腕上的丝线，那身影就会跟着轻轻地被带过来。

　　在康城的最后一年，甄同磬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奖学金。没多久，平大就给他送来了归国的邀请。他即将学成归来，要在学术领域施展身手。

　　新生的世界里，Moira不再是出色的音乐家，没有《星之海》。他也不认识她。

　　回国的前一晚，收拾行李的时候，衣柜深处不知怎么的，掉出了一个口琴。

　　“这是……？”甄同磬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会吹口琴，难道是谁偷偷送给自己的吗？

　　这个突如其来掉出来的物件放在自己手中，一种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是忘掉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吗？

　　但是自己并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所有重要的事情都被他如数记录在笔记本上。他笔下的事件、脑海中的记忆，完全没有口琴的影子。

　　但心里就是堵得慌，头也有些发昏。他赶紧把口琴扔进行李箱，不想再多看一眼。

　　回国后，甄同磬全身心投入到研究中。他无暇顾及太多，那藏在行李箱角落里的口琴被他故意留在行李箱原处，他并不想让一些干扰到自己的物品出现在视野中。

　　江城流行看电视，甄同磬也跟随潮流，狠狠心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台回家。电视，刚好也是一样电子产品，还能顺便研究研究。

　　他坐在电视机前，黑白荧幕偶尔还会飘点雪花。楼上的信号接收一直都有点问题。

　　调皮的外甥被妈妈罚去扶楼顶上的信号接收器。电视上正放着一位北国钢琴家的演奏会，甄同磬盯着电视里的画面出神，这个场景，怎么有些熟悉？

　　钢琴家弹奏着《喀秋莎》，一瞬间，一个陌生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

　　一位优雅的女性钢琴家坐在钢琴前，聚光灯笼罩她全身，深蓝色的礼服在灯光下闪着星光。

　　她正弹奏着《喀秋莎》，她说这是她曾得到过的礼物。

　　女孩的面庞那么朦胧，但他却看到了她脸上流露着笑容，温柔，开朗，似乎还装着很多情绪。

　　“舅舅，你为什么哭了？”

　　小外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跟前。甄同磬这才发觉，是眼泪朦胧了场景。

　　对啊，我为什么哭了。

　　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人？

　　她是谁？

　　想不起来，好难过。

　　好难过，好难受，好像哭出来。

　　他想起了行李箱里的那个口琴，那种慌张的感觉袭来，头疼，心好闷。

　　脑海中出现杂乱无章的旋律，有熟悉的，有陌生的，还有……

　　那片星空……

　　流星……

　　璀璨的天幕，流星在夜空坠落。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M、O……

　　是谁？那阵堵得慌的感觉正在蔓延，他只得离开电视机，捂着胸口踱回房间。

　　“你没事吧？”姐姐看见弟弟的模样，一些担忧。

　　甄同磬没回应姐姐，模糊的视线里，痛苦的回忆中，他拼尽全力拉开行李箱，拿出那个被扔在角落的口琴。

　　I、R、A……

　　M、O、I、R、A……

　　MOIRA……

　　Moira……

　　女孩的面庞终于清晰，她穿着一身休闲的衣裤，头上是一个白色的缀着星星的发箍。

　　她坐在咖啡厅里认真地弹琴。那首曲子，好熟悉，好像是儿时无意中在广播里听过的，是《夜曲》。

　　原来，她叫Moira啊，这个为艺术而生的名字。

　　甄同磬擦拭着口琴上的积灰，尝试吹出一点音符。

　　几个调子吹响，他听到外面的小外甥抱怨：“妈妈，舅舅在吹什么东西呀，好难听。”

　　平大只有艺术鉴赏类专业，院系楼内有乐器。甄同磬平日没时间也没什么兴趣去那栋楼欣赏。但这周他有些心血来潮，突然想过去看看。

　　他听自己的学生说，音乐系有个女生弹琴很好听，很多男生平时都会过去听她弹琴。

　　经过两边挂满画像的明亮的走廊，他听到了古筝的声音，听到扬琴的声音，听到小提琴的声音，还有小号在协奏。

　　然后，在尽头的教室里，他听到了轻灵的钢琴声。

　　如梦里的海，梦里的星空。

　　他靠近，透过玻璃窗，看见一个长发女孩，穿着白色的碎花连衣长裙，坐在钢琴前认真弹奏着。

　　此刻，他像是进入了一场美妙的梦境，那里有明亮的夜空，璀璨的星空，空灵的音符在跳动，身边是Moira，她托着下巴望着天空，狡黠的双眼里，是银色的星，深蓝的海。

　　钢琴余声落下，似乎是感觉到有人看着，女孩好奇地转过头，和正在窗边的男子对上了视线。

　　秋风吹起钢琴后的纱帘，吹起女孩的长发，甄同磬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Moira……”

　　女孩早已习惯有这样向她望过去的视线了。她不在意，但是今天过来看她弹琴的人，看起来有些奇怪。好像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人一样看着她，嘴里好像还在叫着谁。

　　她不是Moira，或者说，她是另一个钟灵。不是那个世界里的天才钢琴家，她没有《星之海》，现在是刚来平大当助教的音乐系学生。

　　甄同磬鼻子一酸。

　　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个人，她和Moira长得一模一样，她的名字叫钟灵，她是学音乐的，擅长弹钢琴。她很爱笑，她的眼里也有装不下的情绪。

　　“原来你是这里的老师呀，看起来好年轻。”钟灵惊讶道。

　　“嗯，应该也没比你大多少。我今年28。”甄同磬点头。

　　“那确实。”钟灵重新坐在钢琴前，“我今年25了呢。”

　　“真好啊，”她羡慕道，“我可不想一直当助教，我想坐在属于自己的席位上，弹遍这个世界的曲子。”

　　甄同磬内心一震。

　　他的脑海里闪现一个画面，Moira穿着洁白的裙子，头上带着星星发箍，脚上的小高跟后还有飘逸的蝴蝶结，那天是她二十五岁生日。

　　她跟他说“你来得正好”，拉着他跑到一圈人面前。

　　后面，就没有后面了。

　　他只看到她周围都是外国人，她们看起来很友好，她们聊得很开心。

　　“你试试吧，”甄同磬对钟灵说道，“说不定可以呢。”

　　听到这话，女孩脸上浮现吃惊的表情。

　　“什么？”

　　“你不是想进乐团吗？”甄同磬眼神柔和了下来，“你去试试，说不定可以呢。”

　　在这个世界里，实现自己的梦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代价吧。毕竟再也不会有一个需要花费那么沉重的代价的命运牵绊对象了。

　　“那，如果我真的进乐团了，你会来看演奏会吗？”女孩似是开玩笑一般问他。

　　“会啊。”甄同磬不假思索。

　　“哈哈！”女孩眉眼弯弯，“谢谢你，甄老师，今天我又获得了一些动力。”

　　“那我们约好了哦，等我在乐团演奏的时候，你一定要过来看！”

　　“嗯。”

　　后来呢？

　　眼前的画面骤然一黑。

　　时光流转，当他再次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某个选秀节目的报名点前。

　　“小伙子，要不要报名？”工作人员见他长得不错，主动给他递过去一张报名表。

　　现在的甄同磬，是个刚获得前世回忆的二十岁年轻人。

　　今天是周末，他和几个朋友去外面吃饭，路上听到一首钢琴曲，挺好听的。他随手识别音乐。

　　是一个已故的音乐家Moira Zhong的钢琴曲代表作《星之海》。

　　然后，他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星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