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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十四章 ...
林渊和六王府妻妾在王妃屋里正坐着,外面一个小丫鬟敲门,进来行礼说,四皇子妃和予熹小姐来了,在府门正遇上丞相府何公子和王爷一起回来。房里众人闻言,便都起身整装往前庭走去。
几方见过,媞娜姐妹和小何都说是来恭喜小公子平安诞生的,又送了好些礼。楠榭里四面烛火点起,丫鬟们上了茶果点心。何昱深有黄明宇招呼,妻妾两个便顾着更要紧的去了。沈嫣有意地拉着媞娜同坐,低声问她最近怎么样,林潋围在旁边听着,眼角却扫去了林渊的方向。予熹远远走去自己坐开,林渊迟疑了一下,安静地跟了过去。
两人落了座,各自盘踞一张食案,一人对着一杯茶,几盘果子,却谁也不吃不喝,谁也不开口。半晌无动静,林潋刚要起身去解围,倒是青玉先走了过去,问要不要换茶。林渊趁着予熹应了她一句,连忙在椅子旁拉拉予熹衣角。
予熹瞪了她一眼,嘴巴又缝上了。林渊瞟了眼青玉,叫她逗着予熹多说些话,青玉拿着两杯茶走开了,没理她。林渊便又拉了拉予熹肘边的袖子,“还气着呢?”
予熹一甩她,“我不是气!”
堂里几人全看了过来,林渊立刻笑道,“对不起啊,跟你开玩笑的,不小心打到了,痛不痛?”
予熹背过身去,林渊讪讪的,犹自轻轻去拉予熹衣服。两位公子不好多问,默默低头喝茶。沈嫣目光询问媞娜,媞娜摇摇头,幽幽叹了口气。沈嫣心下一沉,媞娜刚才说起自己的事来都没见她这样叹息。
林潋陪着笑过去,“长姐就是一股蛮力,对着女孩子也这样,真是服了。来予熹,咱们不理她…”手上一拉,予熹半抬起脸来,林潋顿时愣住了,连忙全身上下找手帕子,自己侧身挡着予熹。找不到手帕,捏起一点袖子给她揾一揾脸,轻声哄着,“怎么啦?没事没事,真打疼了?打哪儿了?”又扭头去找沈嫣,使眼色叫她快来。
林潋有个莫名其妙的迷思,总感觉自己抱着长姐的予熹不太妥,但阿嫣抱着,好像就妥一点了。
沈嫣连忙过去,予熹缩在林潋怀里不肯动,忽然高低呜咽一声,“疼…很疼…”声量不大,却听得堂里众人心里一震,哀戚无限。青玉刚捧着两碗新茶进来,脚步一顿,也是拧紧了眉。
林渊沉了沉气,从林潋手里把缩成一团的予熹挖出来,也不看她,整团地搂在了自己怀里,“事情不是还没定吗?我就是先跟你说一声。”
予熹只顾在她怀里哭。两位公子也走了过来,黄明宇无措道,“到底…不是,有事你们说啊!我四皇兄那,不是都和解了吗?”
何昱深看了眼林渊。林渊拍拍予熹,“回家,好不好?回家我跟你说…”
“你能说什么!”予熹一脸湿着,抬头恨恨地望着她,“林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走?”
林渊也不看众人了,无奈笑道,“去哪?回北月啊,那不是该轮到你嫁了吗?”
“南泰呢?东樱呢?我们说好的!天下之大……”
“莫非王土。”林渊苦笑一下,“傻瓜,忘了我爹管边疆的?”
予熹一手推开她,双手一抹脸,冷道,“你只是不敢!”
林渊垂下眼帘,“我不能,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能。”
予熹一手抓了把果子扔过去,“你只是不敢!”
沈嫣和媞娜忙拉着予熹,何昱深一下挡到林渊前面,几粒干果飞到了他身上。何昱深踌躇着张了张嘴,也不知能说什么。林渊从他身后出来,一手拉过予熹,抱着人就往外拖,“走!回去再说。”
“林渊!你别碰我,你敢嫁人你就别碰我!我们北月不像你们…”后面的含糊不清,呜呜一片,竟是一头下去,狠狠咬住了林渊的手臂。林渊仿佛毫无痛觉,继续强硬地钳着她就往外拖。
一屋子人连忙扑上去要劝开。青玉立刻把楠榭前后门一关,让人叫小青马上调冬苑的心腹丫鬟们过来围住听命。林渊最近可禁不起再多一桩新闻了,今日的楠榭就算吵得掀屋盖,都绝不能泄露半句出去。
两个人好不容易拉开了,予熹呜呜咽咽地骂了没几句,大家也便听明白了。林意洋被赐婚娶北月女,好好一个嫡长子,本来是可以后宫三千去搭人脉链的,现在等于是废了。正如林潋预测的,那林府不就只剩一个林渊了吗。
从前没人催她,是因为林府如日中天,可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急需多几个关系网来稳住的时候。
林老爷这次看中的女婿人选,是他从前的副手,如今皇上提拔成了都尉的这位大人,府上有一位嫡公子,和林渊年纪相当,只有几个房里人,算挺干净的了。当然听说是因为这位公子因着他爹近几年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迷上了烟花之地,也就没闲心扩充内院之故。
予熹乍一听,原本还是很稳的。这虽不是好消息,但也不算意外飞来的横祸——林渊年纪摆在那,林府的状况摆在那,林渊被安排,不过是迟早的事,推得一次也推不了第二次,兵来将挡就是了。予熹集合了一下手上的资产,看了几张地图,对林渊说,“走吧,玩几年再回来。”她自己的婚事不也是这样推掉的吗。
林渊没立刻接话,予熹瞪她,“你不是真想联姻吧?”
林渊笑了,“那公子红颜知己多着呢,他养我,我养你,不好吗?”
予熹放下地图,认真地望着她,“我把这院子,连同所有房契地契全卖了,都拿来换你,他爱养谁养谁去,行吗?”
林渊收起一脸的笑,从后圈着她,下巴搭在她颈窝里,只是不能言语。予熹知道她的犹豫,声音故意更低一些,沉甸甸地压过去,“林渊,这辈子是你坑了我,我也坑了你,你休想现在逃走。”
林渊沉默一下,淡淡笑了,“不走,赶我都不走。予熹,你等等我,我准备好了再跟你说。”
予熹略带喜色,又将信将疑,“你有办法?”
林渊温柔一笑,“你给我一点时间。”
予熹点头应了,但还是夜夜看地图,闲话玩笑似地问林渊哪里景致好,她都去过没有。林渊抱着她靠在床上,脸埋在她肩上,嗅着她发丝的温柔味道,半眯着眼微笑,不久便合上眼,睡过去了。予熹知道她最近是累,只是不知道她在累什么。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一日将要掌灯了,林渊没回缘系院,派人来说府里有事,绊住了,让予熹先吃饭。平日里林渊也不是没在外吃饭的,但予熹最近一颗心总吊着,一点端倪就觉得了,当下没露什么,转头就拉着雯雯尾随那下人回去。
下人没回林府,去了一家大酒楼,径直上了三楼包厢。包厢门一开,予熹一眼瞥见林渊坐在席上,穿一身桃红纱裙,珠花簪着回心髻,斯斯文文地浅笑着。雯雯抓了个人来问,说那是都尉大人订的包厢,席间的老爷夫人们都是两府里的家长。
半夜林渊才回缘系院,一身衣裳已换了,但身上熏过的甜腻香味还在。是桃花素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林渊刚踏进门,迎面一巴掌刮过来,她下意识反掌一擒,差点没把予熹的手扭断。
两个人闹得整个院里都惊起了,只是不敢来劝。最后死拉活拽,总算进了水榭,雯雯给她们守着门。林渊压着予熹在榻上解释了一夜,予熹对着水榭飘窗外的温泉湖撕心裂肺地哭喊了一夜。
天色将明之时,予熹哭累了,望着窗外静静地流着泪。她再无泪可流,倒是林渊压着她淅淅沥沥地滚着眼泪,“…予熹,听明白了吗?这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这一次!以后我们都不用为这事烦了!”
予熹仍望着窗外,外面天光淡蓝,半透明的天幕,像一个封住花瓣的镇纸琉璃球。
“予熹,我求你信我这一次…”林渊说着,其实自己也已经不信了,既不信予熹会信她,甚至不信她自己,但仍喃喃地追索着,“予熹,你信我,我只要你信我!你给我两年,也许两年都用不上…”
予熹嘴唇一动,林渊立刻噤了声,等着她来判。予熹的声音很沉,“林渊,我只问你,你是真嫁他还是假的?”
林渊抿了抿唇,转开眼睛,不忍去看予熹、不敢去看她眼里的未来。林渊转开眼的一霎那,便知坏了,她这一退,兵败如山倒,予熹定然知道她的不能确定,她们俩再也没有转机了……然而林渊还是用一种在沙场上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执念,坚持往下张着嘴,继续干扁扁地念白着,“予熹,我一嫁过去,立刻会想办法。不用很久的,那人我都查干净了,就是个…”
“我问你是真嫁还是假嫁!你嫁了人不用服侍人的吗!”
林渊闭上嘴的瞬间,予熹的巴掌几乎同时挥到。林渊的手微抬起了一下,捏着拳又摁回榻板上。“啪!”耳腔嗡鸣,嘴里一点腥气升起。林渊心里却只是想,原来予熹的力度也就这样,结结实实给她一巴掌,脸上也不过麻麻的,心里的痛一点没减少。
予熹打完她,自己倒先放声哭起来,摇着她问什么不躲,到底为什么不躲……抱着林渊缠住她不撒手,捧着自己打过的脸,求林渊不要嫁……
林渊一言不发,把予熹捂在自己胸口上,眼前什么事物都像和她隔了一层,什么都不关她的事了。林渊的目光停留不住,轻易往窗外滑了出去,飞过满院的枫树和米兰树,飞过紫藤飘落的温泉湖,飞过翘檐上的镇脊兽,直飞到那不归大盛管的天空上。
黎明的天光亮得这么快,一眨眼,天色变成了淡白的浑浊的雾。天与地俱是茫茫,漂浮的目光更无处安放。一庭院的美景连同予熹渐渐式微的哭声被雾淹没,那个小心翼翼封住花瓣的琉璃球小世界,终是看不见了。
房门轻轻咿呀一声,林渊拿舌头在嘴里顶着脸,放轻脚步走出房间。低头见雯雯坐在门旁阶梯上,像只流浪猫一样抬起湿润的眼睛看着她。林渊惨笑一下,“喂!煮个鸡蛋来啊,看我这样很过瘾?”
雯雯撑着墙站起来,身子微微歪一歪,林渊这才猛然想起她挨了那二十杖,还没好全。她刚要问一句,雯雯对她一笑,“我觉得好些了,原来不是我命苦,才进了教坊。”
林渊挑眉,“什么意思?”
“这整个世间,就是一个大教坊。媞娜被包给了一个会玩死人的客人,予熹把自己最值钱的扔井里了,以后自己也只好往下跳。你好些,还能自己挑客人,看卖给谁划算一点……”
一阵凌厉掌风劈过,窗纱绷紧了嗡嗡地颤,忽然一点细细的裂帛之声,雯雯一头长发飘散下来,断开的碧青发带滑到地上。
林渊收了掌,沉声道,“今天心情不好,劝你别惹我。”
雯雯心跳这时才猛地起来了,脸上直逼出了两抹红,却仍是平静地望着林渊。对峙半晌,转身走了,往厨房去,远远飘过来一句,“胆小鬼”。
林渊在她身后脸色阴沉地喷了口气。
楠榭里众人好不容易拉开了予熹,沈嫣和媞娜抱着她轻声劝慰,林潋插不上手,在旁边干着急,啧了两声往林渊走来。旁边何昱深沉默不语,黄明宇尴尬地站着——手心手背都是朋友,论理,该帮林渊,论情,不得不同情予熹。只好就近些站着,防她们再打起来,自己塞过去当个人肉垫子便罢了。
林潋眨眨眼,忽然一步闪到小何身边,“小何,聊聊?”
何昱深看她一眼,淡淡笑着跟她走远些,黄明宇连忙跟了过去,“怎么?潋姐有办法?”
林潋拉着何昱深挡着自己,四处看几眼,确认身边无人。黄明宇急得跳脚,“哎呀你有办法你说呀!这里都是自己人。”
林潋一手推开他,“你来干嘛!我跟小何聊事!”
“我我、我是王爷!”
林潋翻了个白眼,就知道王爷王爷,“你要是敢说出去…”
“我不说!现在都什么情形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何昱深瞟了黄明宇一眼,心下无语。
“那个,小何啊,”林潋迟疑着,好声好气道,“你…你不是有个心上人,捧手里怕飞了,含嘴里怕化了,就想着要娶个好相与的正妻,和你一起好好疼人家的吗?”
何昱深笑了,“听起来怎么挺色令智昏的呢?”
林潋连忙道,“不不!这是情深,怜香惜玉,好事啊!”
何昱深笑了笑。黄明宇看看小何,又看看他潋姐,“说、说这个干嘛?”潋姐是知道小何喜欢她的吧?不然她怎么会跟小何说了自己假婚的秘密?但现在,无端地在他黄明宇面前提一嘴是干嘛?
林潋拉着何昱深,更压低了点声音,“小何,你正妻人选有了吗?”
黄明宇恍然大悟,连忙扭过头去,林潋一扯他,“喂,别看啊!你这么看过去谁都知道我们在说谁了!”
黄明宇啄米般笃笃点头,跟林潋一起拉着何昱深,“对啊对啊小何,都是姐妹嘛!你反正不就想着…”何昱深斜他一眼,黄明宇咽了下口水,“…呃,但渊姐好啊!渊姐是,真的再没比她更合适的了!哎呀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这下倒轮到林潋有点出奇了,小何不过是想找个温和不善妒的正妻,她姐固然好,也不至于是上天下地最合适的吧?
但既然小贾都帮腔了,林潋一鼓作气,又道,“小何,你想啊,你要是娶了个名门小姐,人家堂堂大小姐,娇养惯的!肯给你的宠妾好脸色?你若去娶个小家碧玉的,那置公主于何地,那不打皇家的脸吗?”何昱深跟着她的话,微微点着头。林潋走近一步,拉着他赶紧打铁趁热道,“小何,我不瞒你,我有我的私心,现在跟你说这番话,自然首先是为了给我姐解困。但你也是我朋友啊,我真心跟你说一句,女人的心很小的,你看予熹!”
何昱深笑道,“我看你还好啊。”
林潋一瞪眼,“怎么可能!你都没见我凶过。”
何昱深一笑,“日后有幸见识一下。”
林潋不跟他耍嘴皮子,循循善诱道,“我跟你说,你要是真娶了一个妻子,无论娶谁,无论人家本来多贤惠,你若是太宠妾室了,总有得闹的。”又更压低了点声音,“既如此,真的谁有我姐合适呢?你还不如直接和我姐协商好了,大家搭伙过日子。她给你堵着正妻之位,你给她挡着联姻之忧,她乐得逍遥,你美人在怀,可不两家便宜?”
何昱深听着“美人在怀”,垂眸看了眼抓着他低声说话的林潋,也是真的快把自己埋在他怀里了。
何昱深淡淡一笑,“听懂了,我也觉得很好。”
林潋一喜,“真的?”倒是少见她眼睛睁得这样大,抬起头来定定望着他,乖顺得不得了。
何昱深一闪神,暗自失笑,又摆回一幅认真思考的神情,“本是个好计划,但这么一来,不是欺瞒了父母和祖宗吗?”
林潋一窒,暗暗咬牙,竟忘了小何这人跟阿嫣一样老古董,可没小贾那么好糊弄。林潋为难地望去林渊的方向,低了低眉头。
何昱深这才又慢慢地,仿佛犹豫着,“但话又说回来,渊姐毕竟是我朋友。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
林潋一瞬诧异,心下不免有点感动,“君子可欺之以方”,说的是别人以歪理去骗君子,并不是君子可以骗父母。何昱深一个探花郎,公主的先生,怎么可能连一句俗语都解不通。
然而何昱深淡定笑着望向林潋,他知道是错的,也知道林潋同样知道是错的,甚至知道林潋知道他是故意错的。为了她想帮林渊。
“我试试吧,”何昱深松松笑道,“这事若真成了,二小姐怎么谢我呢?”
林潋心知他是开玩笑的,不过是想逗自己轻松一点。她双手一摊,真诚道,“不论成不成我都感激你。我能有什么?你何公子看中的,拿走便是。”
何昱深惬意道,“生意人,可不能食言啊。”
林潋浅笑一下,何昱深已回过了身去,低声叫林渊,“渊姐,出去聊聊?”
林渊望了眼予熹那边,予熹被沈嫣和媞娜围住了,不看也知道,定是还在哭着。林渊也没问何昱深找她什么事,转身便走出了楠榭后门。何昱深跟着她走,扭头见林潋担忧的目光一路紧紧跟着他。何昱深对她安抚一笑,林潋的表情好似便放松了一点。
何昱深和林渊沿着湖边,并肩慢慢走着,小青亲自带着人隔了一小段路远远跟着。林渊走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让你见笑了。谢谢你叫我出来,在里面我也做不了什么。”
何昱深道,“我叫你出来,不是为了安慰你的。”
林渊说,“不必问了,我不能多言。但即使别人不理解,以你的通透,我想你定能明白的。”
林渊自知始终是要为家里联姻的,那么她嫁谁都不如嫁这个都尉公子好。皇帝提拔都尉,要林意洋娶北月女,说来说去无非是想压着林家不让他们再巩固势力。她爹倒是个大聪明,皇帝这头刚提拔了个新人分权,她爹转头就塞了自己女儿去拉拢那新人,这不是打皇帝脸吗?等皇帝回过神来,要是林渊还没来得及嫁,皇帝准得把这两家一拆,另外给林渊指一门亲事,那就真的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圣上赐的婚,谁敢离啊。
现在那都尉大人正一头热,一边是皇帝提拔着,另一边又是顶头上司来联姻拉拢。林渊趁着他飘飘然,最好是立刻就嫁过去,打皇帝一个措手不及。皇帝再怎么不愿见他们两家好,总不能硬拆鸳鸯。
只要成了婚,一切就好办了。那都尉公子不是个什么难搞的人物,林渊一时放放他去玩,一时又捏着他去玩的证据,跟他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没个一两年,保他跟林渊水火不容。到时候两方一起吵和离,就算两府家长不愿意,皇帝也会给他们撑腰的。
林渊嫁了一次,成了弃妇,她的联姻价值也就掉到谷底了。以后纵使爹不再疼她,总少不了她的一碗饭。顶多俭省些,这些年她早已过了不少私产到予熹名下,饿不死她们俩。
谁知予熹这样死脑筋,说要从一而终就真的是一步弯路都不准绕。
林渊扶着西廊的朱红漆柱,望着外面一汪平坦的湖水。何昱深站她身边,忽然一笑,“渊姐,我们是朋友吧?”
“自然。”
“那你有难,怎么不想到找我帮忙呢?”
林渊狐疑地看着他,“哦?”
何昱深单刀直入,“你都愿意嫁都尉公子了,怎么不考虑一下我?”林渊失笑,何昱深又道,“我是一直很仰慕林大小姐的,这不是客套话。林大小姐若肯嫁过来,大小姐仍是大小姐,我绝不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家母本就属意你,只有赞成的份。予熹那边,她有什么要求,要什么保证,我都可以给她。我们三个结盟,互有依靠,这不比你孤身单打独斗要好?”
林渊惊讶一瞬,眉立刻蹙起,疑道,“你为什么?都是不想娶的,何不娶公主?”
何昱深略皱起眉,他知道大家都笑他有公主缘,但其实他不太爱听别人说他“何不娶公主”,说得好像公主没人可嫁,就等着他何昱深去挑一样。从前宁和便罢了,现在玉和还小,又是真心敬着他,反倒是他这个为人先生的,利用了全心仰赖自己的学生。
何昱深叹道,“不敢亵渎公主。我若说我提议和你联姻是为朋友,怕你不信,但确实有一部分是为帮你。”
林渊沉静地看着他,没作声。何昱深又笑道,“我也自然有我的私心,不敢欺瞒于你。我有一个想要的人,不能娶她,只能纳她为妾。我不想她受欺负。”
林渊一听便懂了,青楼的。虽有点惊讶何昱深竟也着了此道,但他作为丞相府公子,偶尔出去应酬,经验不多,一进了温柔乡反而容易上心,也说得通。若是这样,那他确实不能娶公主。林渊的缘系院里早不知收了多少烟花柳巷里的,自是不介意,便轻笑道,“怎么就见得我不会欺负人家?你娶个别的闺秀当正室,就算刁蛮些,也好歹不练武。我要揍起人来?两个你都护不住。”
何昱深笑笑,“也是,那可难说了,她还蛮闹腾的。我倒想看你怎么治她,只怕你下不了手去。”
哎哟,看那样子宠的。林渊摇着头,呵呵笑了两声,心里竟觉松泛了些,“谢了小何,此计不行,但我真心谢你。我知道你要找个温和待下的正妻,其实不一定要找我。你是真的考虑了我的。”
何昱深平静道,“为什么不行?”
林渊微微一笑,没说话。
何昱深也微笑,“丞相府如日中天,你嫁了来,这场联姻如同是给太尉府一把回春药。日后谁要想再打压太尉大人,不免要投鼠忌器了。总不能军方和朝廷,两边都倒啊。”
林渊瞥他一眼,“跟聪明人说话,真是省心。你既知道这一层,就该知道我们俩的婚事不可能成的。陛下病着,一时没留意小小都尉的动向,尤说得过去。你们丞相府?我们林夫人和你母亲一碰头,你娶公主的赐婚旨意半个时辰内就送到你家,信不信?”
何昱深笑道,“不会的。”
林渊略一思索,没想通,便也懒得猜了,逼视着他,“小何,明人不说暗话。”
何昱深直言道,“林大小姐,泽王是你妹夫。”
林渊一眯眼,“跟泽王有什么关系?”
“而明宇是我挚友。”
林渊转眸一想,顿时怔住。
泽王爷…六王爷…泽王爷连着皇后和林府,而六王爷只有一个丞相府,还连得不是太紧密。
这么说来,林府最近的跌宕,也跟这个有关吗?她怎么没想过呢?
林渊边飞快地思忖着,边慢慢开口,“你是说…陛下是在平衡两边…日后有可能,六王爷…”
何昱深截断了她的话,“这不是我们该想的。林大小姐,我只跟你聊我们两府。现在朝政一团迷雾,以后局势朝哪边,全在圣上一念之间。你们府就那么确定自己压中了吗?”他顿了顿,温声道,“皇后器重林府,自是很好的。但如果大小姐能凭借一场婚姻,把林家所站之地往中间拨一点,不那么偏颇其中一方,不是更安全吗?大小姐把这番话跟太尉大人明言了,相信他也会赞同我们的婚事的。”
林渊默默想了一会儿,心里又生出一层疑虑,脸上却轻松笑道,“若不是认识你和六王爷多时,我都要怀疑你们是在拉拢林府,准备什么行动了。”
何昱深摇摇头,“明宇并无此意,我也不希望他受困于权位。我虽和泽王爷私交不深,但他勤政务实,确是个很好的贤王。”
林渊观察他半晌,没有半点心虚的痕迹,他若非真心实意,城府也未免太深了。她忽然又想到另一件事,“小何,你什么时候想到要和我联姻的?”
何昱深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一时迟疑——只是很短的一个片刻,但他知道自己已把答案出卖了。
林渊笃定道,“你一早就想好了,直等到我这边闹得没办法收拾,才来跟我说。你知道我现在没法不答应你,是吗?”
何昱深沉默一下,“抱歉。”
林渊疑惑的都笑了,他城府确实深,却是这样正大光明地深,看来并不介意她知道。她摇头道,“我真不懂了,这样处心积虑的,到底是为什么?”
何昱深垂眸一笑,“我也奇怪呢,这样一头热的,真是。”
其实两府联合,于林府而言,固然是搭上了六王爷,于何府而言,又何尝不是攀着了泽王爷?以后一串拉起来,都是自家人,出什么大事,也至少能保命。若说何昱深单只为了美人,那自然不全是。他为了和林渊的友谊是真,为了两府的未来也是真——但话又说回来,友谊、前程,都不是必须靠联姻来维持的。不过是顺便,一举三得罢了。
何昱深心里有计算,有所图,林渊倒放心了。掌心扶在廊柱上,静默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淡淡一笑,“到底什么样的可人儿啊,这真是要见识一下了。先说好啊,我喜欢不喜欢她都不打紧,你要是弄个跟四皇子妾室那样的,我不出手,你母亲都得一掌把她拍扁了。”
何昱深笑道,“那还得要大小姐多护着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昱深含笑垂眸,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画圆,深深一躬,“多谢林大小姐成全。”
林渊握拳托掌,敬重地一揖,“是我该谢你。何公子救命之恩,林渊一生记着。”
两人在初夏的湖边廊下往回走,何昱深一脸藏也藏不住的淡淡笑意。林渊从未见他这样男孩儿气的志得意满,现下自己心情也舒畅,忍不住撇过头去噗哧笑了。
何昱深知道她在笑自己,并不介怀,他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呢。“对了,说来不太好意思,我看中了林大小姐的一样东西。”
林渊双手一摊,“但凭我有的,你随便拿。”简直和林潋如出一辙,果然是姐妹。
何昱深垂眸轻笑,“很久以前,我听母亲说,送过大小姐一幅《秋山步溪图》。大小姐进何府的时候,一起带来如何?”
林渊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哎呀,那幅画我给潋潋陪嫁了。既是你开口,我厚颜问她拿回来好了。”
“无妨,陪嫁好。”何昱深笑了笑,“等我们都回禀父母,聊好了,我再问她。”
林渊做个震惊的样子,“小何!你不能是为了《秋山步溪图》才提议和我联姻的吧?”
何昱深也做个震惊的样子,“我当然是啊。”
林渊噗地一笑,何昱深也笑,又说,“我和那图有缘,和你们也有缘,认真的。”
林渊不知他说的“你们”指的是谁,但无论他说的是予熹,还是现在楠榭里的所有人,他们确实有缘。
林渊脸上含笑,心想这“缘”之一字,真是玄妙。她本该是几年前就嫁了小何的,可偏一直拖到了现在。而现在,正是缘分成熟,最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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