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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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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诞节已过,道山国寺清静不少。这日大雄宝殿内新供上九盏缠枝莲鎏金长明灯,为皇家祈求福泽绵延,香火不断;另有六王府二夫人单供的三盏祥云白玉的,是给林府嫡长女求的修福延寿。
六王妃沈嫣和四皇子妃媞娜跪于殿内三尊佛像下的蒲团,长拜祈福,六王府二夫人并其余侍女于殿外廊下跪侯。
殿内僧人诵经不断,烟雾缭绕,空气中氤氲金色轻尘。诵经僧人里又见着了大皇子,四十九僧人里唯一一个带发的。仍是那张出尘的脸,低垂双眸,面容沉静,竟和佛旁的普贤菩萨像有点神似。
六王府妻妾在国寺住了半月有余,一直未敢搅扰大皇子,几次见他经过,只是隔得远远地点点头。倒是他某日遣了小沙弥,特地送过来四杯白得像水的清茶,两杯给一对六弟妹,一杯给予熹姐姐,一杯指名给雯雯。众人才知道原来大皇子和予熹她们是相识的。
“一定是长姐!”林潋笑道,虽然不知林渊又是什么时候认识大皇子的。
雯雯一口干完了,放下杯子,“才不是,是予熹自己的朋友。”
林潋未及惊奇,媞娜谢过小沙弥,举杯也喝了,放下杯子时衣袖挡着嘴,仿佛是笑了一下。
沈嫣拿起一杯,一时不防,呛得咳了半日。林潋边帮她扫着背,边慢慢啜完了自己的。寺里竟有这么烈的酒啊?
林潋皱起眉毛眼睛鼻子,“…多谢王爷,呃,好茶。”
小沙弥微微一笑,口述大皇子原话,“小六有这样好的桂花秋露,巴巴献给那林渊也不给亲大哥,该打。什么时候来,欠我十壶。”原来上次黄明宇巡南边带回来的桂花秋露,林潋从陛下的礼单里扣下几壶给了林渊,予熹又从林渊的库房里扣下了来转赠给大皇子。转来转去,还是回到自家亲儿手里。
几人低头吃吃笑,林潋扶着沈嫣说一定给王爷转达。
大雄宝殿内,密密的诵经声仍持续着,如同一只大手安抚万物而过,风止水静,心里很妥帖。林潋抬头望向梁柱上的一副对联,“佛法无边皆因缘,慈航普渡见众生”。
这国寺也是实在,不说佛法有神力,说佛法都在因缘内;不说佛能普渡众生,说佛只是看见了众生。林潋想起很久以前,阿嫣房里挂过的那幅“万法皆缘”,现在看来,果然是国寺住持一心大师的手笔。
祈福足有一个时辰,饶是跪着软垫,林潋被身旁丫鬟扶起的时候脚还是全麻了,撑着人还得咬牙缓半晌。林潋忍着刺痛,心下却有点得意。这几年活得是真不错,从前在林府,随便跪个一晚通宵,站起来蹦一蹦,让她立刻爬通云柱翻墙都行。如今娇气得,只好怪家里夫人罢~
主持今日不在,由他们大师兄无愿陪着沈嫣和媞娜。几人从殿内走出来,见林潋在一旁撑着丫鬟,微躬着身子,明显是跪疼腿了,沈嫣眼尾顿时压了压,眼皮攒起,堆在眉下。林潋忍痛僵着脸冲她笑,好叫她别心疼。那眼皮小褶子只是堆得更厉害,然而始终没说什么——烧香祈福,是不能叫苦的。沈嫣手一甩,将扶着自己的阿堇往林潋的方向一拨,自己恭敬地听着无愿师兄说话,和媞娜一同走下大殿台阶去了。
阿堇安静退后几步,挤到林潋身边,从丫鬟手里接过她,“看你虚的,晚上就管闹,吵得我。”
林潋立刻压低声澄清,“什么呀!这里佛寺…根本没有!”
阿堇嗤笑,“想什么!我说你们俩半夜开了窗在那看月亮,一聊聊半宿,窸窸窣窣的还以为自己很安静!在府里还聊不够…诶你看着楼梯!”
走到阶梯底下,媞娜和无愿师傅转到斋馆去了,沈嫣独自等着林潋。却远远见一袭雪青淡紫的长披风向大殿走来,那披风下摆似是过长了,要碰不碰地软软扫着地,底下裙摆被大披风的雪白风毛压着,翻起一波波细碎的小浪花。人家是步步生莲,这裙摆却是步步生小白花,自有其娇弱的动人之处。
小白花走到近沈嫣几步之遥,停住了,和侍女一同退到路旁,恭敬地让沈嫣一行人先过。
这人上香上得倒是勤快。林潋暗暗啧了一声,放开了阿堇,加快脚步,最后两级直接一跃跳了下去。沈嫣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接她,“潋潋!”
林潋一拉沈嫣的手,假装没看见路边的小白花,“走,饿了!”
两人正欲经过,小白花微微屈膝,“恭送姐姐。”
沈嫣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小白花抬起头来,望见林潋的眼神,顿时又盖下脸去。沈嫣倒是怔了一怔。
不得不说,这小白花把沈嫣爱的颜色,她从前少女时的姿势神态,学了足有七八分,比沈嫣还沈嫣,沈嫣本人在她面前都像个赝品。
沈嫣平素爱紫,今日来祈福,却特意穿了一身泥金缎面的对襟直袍,头发齐整挽在颈脖后,淡扫眉毛,素净得像细瓷花瓶里的一枝玉兰。
林潋从前总听人说“假作真时真亦假”,今日才算真领会到了。
沈嫣含糊地应了一声,嘴张了张,像是想叫她。阿堇附到沈嫣耳边细语两句,小白花的侍女也福身道,“这是泽王府的颜夫人。”
颜氏自己一步上前,“妾身颜氏。”不敢自称夫人。
沈嫣点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刚才颜氏叫过一声姐姐,沈嫣刚要开口顺着她叫颜妹妹,林潋却抢在前头双手扶起颜氏,一脸笑逐颜开,“颜姐姐!都说姐姐貌若天仙,只差跟神女比了,今日可算见到了。妾身是泽王妃母家的二姐,见过颜姐姐。”说着深深一福身。
林汐的姐姐喊颜氏姐姐…颜氏惊得略一退,跟着林潋深深一福,低头道,“原来是林太尉家的二小姐,二小姐折煞妾身了。”
林潋笑道,“颜姐姐客气,论理,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什么林家的谁家的,姐姐是泽皇兄府里的,我们都该叫你一声姐姐!”还扭头往沈嫣瞟了一眼,好像在催沈嫣跟着叫。阿堇撇过头去笑,沈嫣没好气地看着她闹。
那颜氏不过是疑心泽王爷心里有人,而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六王妃。只碍于对方是弟媳,王爷无法亲近。今日正巧被颜氏碰上了,她想着好歹套套近乎。要是六王妃能对她另眼相看,日后她近水楼台地学些个眉眼神态,带几样王妃小物回王府,等于给王爷搭了一道相思鹊桥,王爷还不得捧她捧上天?可她怎么能让六王妃和泽王妃的姐姐一起来喊她姐姐啊!
颜氏赶紧又深深一福,“是妾身僭越了,妾身见王妃亲切随和,刚才是情不自禁。万不敢跟王妃姐妹相称的!”
林潋淡淡含笑退开了,沈嫣托着颜氏的手扶起她,“还没恭喜你呢,孩子好吗?这有几个月了?”
颜氏怯怯抬起眼来,眼含薄泪,不知是刚才惊的还是惯了遇事先含一汪泪,小声道,“谢王妃,快要五个月了。”
沈嫣默算一下日子,温柔笑道,“那是十一月出生?都说冬日里下地的孩子,性情温和,最是贴心的。”说着伸手摸摸自己发髻手腕,退下一串新戴上的佛珠,“别的旧物不敢给你,怕冲撞了孩子,这是无愿师傅刚刚念过经的,望你母子平安顺遂。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去看你。”
六王妃环着林二夫人走远了,一个貌美的侍女跟在她们身后。颜氏握着那串佛珠,慢慢套在手腕上,她手上还戴着另一串巨大的雕花香木佛珠,是皇后娘娘给的,颜氏睡觉也不敢摘下,半夜硌着手,第二天醒来腕上总是深深几坑凹痕。六王妃的这串小的多,只是圆润的木珠子。颜氏抬手,闻见淡淡木香味。不像皇后娘娘那串,嵌了奢华的龙涎香,给她宁神安眠的。
这六王妃,倒是比她想的要素简得多,王爷素日里很欣赏颜氏穿得粉嫩嫩的,再画个粉面夭桃妆,颜氏还以为六王妃会是位娇滴滴的无骨美人呢。
“夫人,”身边的侍女叫她,“走吧,别在大太阳底下晒伤了。”
颜氏转身往大雄宝殿走去,惯性细碎地走了两步,停住了,想了想,迈大些步子来走,裙脚顿时翻起惊涛骇浪,先把自己惊住了,连忙回头去找沈嫣。六王妃一行人走得远远的,只剩几道影子,看不真切她走的是什么步式了。
颜氏又小心翼翼地递出脚去,走了两步,轻柔温和,又不太过谨慎低微,好像对了。自己抬手往左脸点了点,小指甲往着眼下两寸狠狠一戳。侍女立刻叫,“哎哟,要留印了!”
“留印才好。彩云,你帮我记着,笑是…眉眼稍垂,不要露齿;说话…沉声温和;身上…不要太多首饰;很淡的梨花妆…唔,还有什么…”
这侍女跟了颜氏几年,深知她在记什么,笑道,“夫人可记错了,刚才六王妃露齿笑了来着。”
“是吗?”
“还斜着眼看人,像是在嘲笑人的样子呢。”
颜氏一惊,“…笑我?”
侍女笑道,“哪呀,笑那林家的,走的时候一路小声骂着走的!夫人只顾着看佛珠,都没留意。奴婢帮夫人细细记着呢。”
颜氏放松下来,笑叹道,“对着自家姐妹,自是不同的。且不管那个,我只要学到最好的那一面就行了。”
侍女默默不说话,其实六王妃刚才转身以后,和那林家的说说笑笑,人都灵动了不少,她倒觉得那个王妃才可人呢。不过夫人这么得王爷的心,自是比侍女更深知王爷爱的是什么样子。
侍女安静扶着颜氏上阶梯,颜氏走了十来步便娇喘吁吁,忽地腿软了一下,吓得侍女惊叫起来,忙搂住了她,“夫人!哎就说不要车马劳动地来的嘛!在府里拜拜菩萨像不行的?”
“诚…诚心些好,这一胎…要争气。”两个大夫都说这胎是儿子。颜氏大大地换了几口气,撑着侍女,“走…还有几步,就快到了…”
***
六月初夏,林渊生日刚过,六王府的长子恰好迟几日落地,都说小公子和林大小姐有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渊不得不备了份厚厚的礼来王府道喜,另外还拉来好几车东西,王府正门都塞不进,只好从夕阁后面的下人院子开了大板门拉进来。青玉怨她劳师动众,很多东西都是几岁小孩才用得着的,小婴儿根本用不上,“以为我们府是林府呀?哪来的库房放!”
林渊一挥手,“泽王那边不是也快了?转送些过去呗!”
青玉没辙了,甩过身子出去指挥人收林大小姐的清仓大赠礼。
林渊走到林潋屋子门前,伸手一推那大红锦绣的布帘,人没进门先豪笑两声,“这大夏天的!拉个厚布帘?”
屋里的林潋立刻嘘了一声,沈嫣怀里抱着个大锦布包裹,瞪了林渊一眼,背过身去轻声哄着。林潋急急走过来,轻手放下布帘木隔,小声斥道,“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呢!”
林渊无奈,跟着她踮起脚进去,做贼似的,“我哪知道小孩儿就在这,怎么挪到你房里了?”
林潋指指屏风后的层层锦布帘,“现在拨给海棠住了,你不知道一个孩子得多少人带。她本来那个小耳房,哪里够塞一堆乳母、奶嬷嬷、守夜丫鬟的,还要莎莎时不时来守着呢。”
林渊笑道,“那现在把你这没人疼的挤哪去了?”
林潋随手一指,“后面。”应该是沈夫人下山来住的那小院子。其实林潋自己也不清楚,搬屋之后她都没去过,不过是找个地方摆东西,想要什么叫丫鬟给她拿过去王妃屋里就是了。
林渊背着手探身去看沈嫣怀里的小婴儿,黑黢黢的小脸,皱巴巴地起着褶子,好像把一肚小肠子都挂到了脸上,嘟着两片小嘴,吹着口水泡泡,一副很不屑林渊的样子。林渊忍着笑,“长得像潋潋。”
林潋翻了个白眼,“刚出生没几天,眼都还没开呢。”
“所以像你呀。”
沈嫣轻轻拍着襁褓,下巴一指旁边的凳子,“自己坐,等行逸睡熟了我们出去再招呼你,这里不敢递热茶热水的进来。”
“这么快有名字了?行医?”林渊笑道,“悬壶济世啊,王爷取的?”
沈嫣嗔她一眼,“这一辈是‘行’字辈,‘逸’是安逸的逸,说这字看着像兔子蹦蹦跳的,希望他活泼快乐地长大。”又轻了点声音,“说是瑜妃取的。”
林渊问,“‘说是’?”
林潋笑道,“瑜妃说是她取的,给阿嫣看了字,一看就不是瑜妃的手笔。”那张纸就单写一个逸字,行草笔迹,不落章法,洒脱却有形。林潋都写不出来,黄明宇更是无望了,大概唯有林渊能模仿一二。
林渊笑着点点头,丫鬟生的孩子,总不能一出生就赐封号。但可见陛下还是很高兴的,亲自给取了个字。
沈嫣哄好了小行逸,小心翼翼递交给奶嬷嬷,带着林渊和林潋出来。屋里暗沉,一出来,被阳光刺得晃了一晃。林潋自己也闭了眼,伸手一捞,精准地圈住沈嫣就往身上带。沈嫣靠着她站稳了,低头抹去满眼被光刺出来的泪,捏着手帕子又去擦林潋的脸。林潋趁机做个哭唧唧的样子,惹得沈嫣又笑出了几点泪光。
沈嫣掖好帕子,对林渊笑道,“每次出来都得缓一缓,去我屋里吧。诶?予熹没和你一起来?”
林渊摇摇头,“她和媞娜来。”
“哦,”沈嫣淡淡应了一声,林潋默默不言语。
媞娜府里前两日不知闹什么,茹嫔说林渊打了四皇子。林潋当然是不信的,然而四皇子脸上伤了一点割痕,后来宫里也派人去问过,又有个说法,说是四皇子朝媞娜扔了一个大花瓶,林渊在中间一拳挡了,花瓶碎片擦过四皇子的脸。
三人回到沈嫣房里,丫鬟上了茶果点心,小炭盆上温着一小铜壶水。沈嫣坐在窗前凉榻上,亲自煮茶,林渊坐她对面。林潋出奇地,黏着她长姐坐。阿堇关上了门,在门边守着。
林渊扫了她们一眼,笑道,“糟了,这瓮中捉鳖的,我是不是掉进什么美人陷阱了?”
沈嫣温着茶碗,“那你自己说吧,省得我们问。”
林渊叹了口气,“真没打他,碰都没碰他!”
“我知道,我是问这事怎么闹成这样的。”
林渊摆摆手,“谁知道怎么回事,哎,不说他了!”沈嫣和林潋对看一眼,都沉默不语。
其实青玉早打探出一些风声了,那日她们从国寺要回程。沈嫣带着林潋绕道上山看沈夫人,和媞娜分开走,便由雯雯单独送媞娜回去。四皇子早晨碰巧在朝堂上被陛下训斥了两句,心情正不悦,远远瞧见一个小厮模样的背影手碰手地扶媞娜下马车,冲过去张口就骂媞娜不守妇德。他手都还没伸到,雯雯一个马车踏凳套上去,反手一扭……肯定是后来看清来人,收了劲了,不然手怎么能不断?据青玉说,四皇子手臂就是淤青了那么一点,还没六王爷头上的一颗夜明珠大。
但总归是伤了皇子,轻判再轻判,雯雯挨了二十杖。媞娜自此话都不跟四皇子说了,一封封家书回北月,只要和离。陛下自是不愿的,四皇子在宫里受了压力,回府里也有点缓和,但每逢他一开口,媞娜只有一句,“七出之条,妾身无子又善妒,求四皇子休了我。”
四皇子怒极,觉得媞娜是在要挟自己跟那林家的假小子道歉。她就明知道父皇叫他们不能离,所以才句句要他休妻!终于一日气不过,随手摸到了个半人高的大花瓶,正巧那日林渊送予熹来皇子府看媞娜……于是便有了后来的“林渊打四皇子”的传言。
还好看来陛下是信林渊的,让林渊上门跟四皇子赔礼道歉,便罢了。
林渊叹气道,“我真是,让我挨二十棍都没那日那么难受!”她不过是跪了一下,受了四皇子几句。她还没什么,媞娜在旁边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差点没晕过去。
林潋夹着眼睛看林渊,看完左脸比对一下右脸,再看回左脸。刚才海棠房里暗,出去阳光又太晒,直到此时她眼睛才缓过来,且她现在靠林渊坐得这么近,终于发现了…“长姐,你脸怎么了?!”
林渊心下一虚,忙抬手搓了搓,“没有什么啊。”
林潋拉着她,阿堇和沈嫣也凑了过来,林渊拨都拨不开她们,“好了好了!真的没什么。”
林渊左脸近下巴的地方几道淡淡的血痕,肿是已经消了,她动来动去,看不清皮破了没,血色应该是皮下小血管爆了,一串串的小红暗点。
阿堇转身去拿药,沈嫣瞪着眼,“这是…四皇子?”
林潋恨道,“不是都没打他吗!”
林渊见瞒不过去,急着澄清,“不是!都想到哪去了,我跟四皇子…哎!我从没动过手,他也没有!别乱瞎猜,何至于此!”
林潋怒道,“那谁啊?”缘系院的丫头们,玩归玩,可谁真敢打到林渊脸上?就算敢也打不了,呃,不对,除了一个人……
沈嫣也想到了,讪讪道,“你和予熹,吵架了?”
阿堇拿着药回来,林渊摆摆手,“不用,小事。”林潋硬是按着她手,让阿堇涂药。林潋想着予熹虽爱玩爱闹,但林渊从前逗丫鬟看美人的,花得厉害,予熹也从没动过手啊。林潋迟疑道,“你…你干嘛了?”
林渊无可奈何,只好随她们摆弄着自己上药,但只是闭着嘴,不再答了。
沈嫣想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她也不好深问,自己回去泡了茶,推一碗给林渊,“喝茶。”
阿堇涂完药,擦净手塞着药瓶塞子,瞧着这一屋沉默的空气,把话从予熹那拉回媞娜身上,“照我说,四皇子那真不如和离算了。就算不管皇子妃,他这么拖着,自己也不快活啊。”
林渊捧着茶碗无语,沈嫣摇头道,“北月送来和亲的,闹出个和离来,你让陛下怎么跟北月交代。”
阿堇深叹道,“天天吵架扔东西的,这日子怎么过?再这么下去,真要把人搞死了,到时候倒好交代了?”
林潋一抬头,睁了睁眼,“疑?”
林渊打她,“别出什么假死的馊主意,皇子妃遗体要葬皇陵的。”
“谁说假死了,”林潋眼睛一转,叫了声,“阿堇姐?”
阿堇惊道,“你什么都别说!我几斤几两?一下就给太医查出来了!”
“那个你很崇拜的莎莎呢?”
阿堇立刻敛住一脸表情,“什么我很崇拜。”
林潋抿嘴一笑,“你的重点在这?”
阿堇怒瞪她一眼,沈嫣探身去软软地打了一下,算是帮阿堇出气了,又叹了口气,“别乱出主意,要是弄巧成拙,反倒成了媞娜理亏。”
沈嫣伸长手臂打了林潋那么一下,刚要缩回手去,林渊握住她一只手腕,细看了眼,上面两串晶石手串,一串夜阑黑的,一串雾山白的。林渊笑着撇林潋一眼,便放了手。
林潋心虚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子,盖住手腕,讨好笑道,“前阵子得了块很好的矿石,我是学打磨,练练手…”林渊含笑点点头,林潋又说,“长姐看得上眼?下次给长姐做一个别的色的。”
林渊歪着头,“疑?为什么,我就喜欢阿嫣那两串,给我来两串一模一样的,我跟阿嫣一对儿~”
林潋还没说什么,沈嫣喝住她,“你这嘴,可收敛收敛吧,挨打了还学不乖。”
林潋嘟着嘴推她,“长姐要真喜欢,我送些样本过去,你挑。唯独这两个色没有了。”
林渊笑道,“逗你的!我只是奇怪,怎么阿嫣刚送了条手串出去,手上又多了两串,原来是你做的。”
沈嫣一时没记起,阿堇提醒道,“我们那日遇上泽王府的颜氏,你送了一串佛珠给她。”沈嫣才恍然,哦了一声。
林潋问林渊,“长姐怎么连这种小事都知道?大皇子说的?”
“什么大皇子?”林渊轻笑,“我想不知道都不行。说起来也奇了,你六王妃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物,那颜氏把你给的一条手串日日夜夜戴着,连皇后那串都往后靠。人家看一眼,问都还没问,就忙不迭地说是六王妃送的。嘿,就等着别人说一句你俩长得像,所以你对她特别亲厚,就得意了。把汐汐身边的妈妈气的!”
沈嫣汗颜道,“我是看她有孕在身,第一次见,什么都没准备。刚好手上有串佛珠,最是庄重不惹是非的,便给她了。没给汐汐惹什么麻烦吧?”
林潋压的一脸木然。佛珠不惹事,可惜人惹事呢。非亲非故的,一上来就喊人姐姐,拿串随手佛珠就像跟她拜了姐妹似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渊安慰沈嫣道,“能惹什么麻烦,汐汐三不五时也给她送东西的。就是不知道她那么敬慕你,连带着泽王都当着人赞她那串佛珠好,赞得她更得意了。”
阿堇闻言抬起头,看了眼沈嫣。沈嫣淡淡笑了笑,还没怎么,林潋立刻插话撇清道,“泽王最是兄友弟恭的,颜氏帮着他跟弟媳打好了面子上的妯娌关系,换我我也疼她。”
林渊笑了笑,沈嫣招招手,“潋潋,来。”林潋过去贴着她坐下,沈嫣给她塞了杯茶,林潋默默嘟嘴喝着。
阿堇是知道沈嫣和泽王那些旧事的,有意的岔开话去,拉到颜氏身上,“话说回来,那日一见我也惊了,颜氏确实是和阿嫣有几分相像的。”
林渊只匆匆见过颜氏几面,回忆了一下,又问林潋,“真那么像吗?”
林潋没好气,这怎么说呢?那颜氏,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不过是阿嫣曾经路过,在空气里留下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影子。那倩影入了谁的眼,念念不忘,终于是借得故人三分貌,添上回忆一缕魂,幻化出一个颜氏来。如同人对着一尊佛像,日日拜,夜夜拜,拜到后来,泥像才是佛,佛不过虚缈。
林潋轻笑一声,“她随便怎么像,反正我认得。”
沈嫣嘴角弯弯喝着茶,没作声。过了这么多日,现在回想起来,才记起当时自己第一感觉是不像,她们分明是两个那么不一样的人;然而现在自己也觉得了,原来她和颜氏确实很像。现在的颜氏,像从前的她;又或是,如果她当年如愿进了泽王府,那么今天的她,就会像颜氏——穿着娇嫩的粉紫锦缎衣裙,珠花压满头,于是头便被压得低低的,垂眉顺眼,乖巧可人。如果那就是泽王爷喜欢的唯一的样子,不但颜氏得效仿,便是沈嫣本人,日后红颜老了,也得东施效颦自己的青春。
沈嫣掀起眼来扇林潋一点湿湿的眼风,林潋眼睛都没往她看,余光便接住了,自然而然把手伸过来,盖住了沈嫣的手。沈嫣低着眼去望自己的一只手,潋潋的手比她的小一些,没完全盖得住。沈嫣的指尖试探着伸了伸,一翻掌心,把林潋的手捏住了。
林潋转眸看她,唇勾了勾,笑她无端生起的玩心。
沈嫣长长的手指在林潋手背摩挲两下,自己淡淡笑起来。她已不在从前了,也不在别处。她不需要像别人,连自己都不需要像。世间的沈嫣千千万,然而属于沈嫣的沈嫣,却只有此时此地的这一个——不断变着的这一个。
她可以不断变成新的她,在同样不断变着的林潋身旁,一次次重新认识彼此,一次次用心看见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