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手册》奶黄球

28、契合度1

　　转眼到了契合度测试当天。

　　区别于登记法律关系的公民事务处，中央塔鉴定中心主要负责序列和匹配度检测，并出具鉴定证书。

　　赶上周末，一楼大厅人来人往，放眼望去，向导和哨兵大都两两亲密地走在一起。按照常规流程，匹配关系建立的顺序是契合度测试、精神结合以及办理法律关系，能来到这里，说明彼此已经相当熟悉。

　　只有我和周霁樾，中间隔了约莫一个人的间距，显得格外突兀。

　　S级哨兵和向导有专属通道，负责接待的是一个年轻的姐姐，胸口挂着白底蓝字的工作牌。

　　她引导着我们来到一个隔绝外界的密闭舱室，内部空间很大，足足有教室大小。

　　就是里面空荡荡的，没看到训练室那类测试仪器，我没有多想，按照指示牌走进去，转身时却见周霁樾仍站在门外。

　　她解释道：“前段时间接到投诉，质疑鉴定中心检测标准不够全面，所以中央塔引进了一批新的测试机器，上周刚刚启用，还在试用期间，不止是简单的序列匹配，还会考察双方合作情况。”

　　我有点懵：“合作情况？”之前压根没人跟我提过这茬。

　　她说：“类似于模拟器，会随机刷新地图和任务，需要双方合作完成，但表现好的话也能提升契合度。”她顿了顿，“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传统的测试方法，仪器就在隔壁。”

　　我看向周霁樾，心里倒不怎么排斥，反正事已至此，能随缘提升契合度是好事，而且之后要参见模拟战，提前试一试模拟器也没什么。

　　“这个就行。”周霁樾迈步走了进来。

　　那个姐姐关上舱门前，特意叮嘱：“模拟器会根据进入者等级设定地图，并随任务推进实时生成计算，渲染到大型画面，GPU不够烧，遇到穿模的情况，不要太意外就行。”

　　舱门关闭的瞬间，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一个身着制服、手背上搭着白色毛巾的管家站在床边，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晨光倾泻而入：“少爷起床了。”

　　身体里涌动着某种陌生而强大的力量，透过窗户，看到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叶片上每一道纹路都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视线转回到室内，墙壁上一枚S级向导的徽章正静静悬挂着，下方烫金字体写的赫然是我的名字。

　　一群人鱼贯而入，有人手里捧着熨烫好的衣物，还有人端着插有鲜花的花瓶。

　　等我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来到餐厅，长桌上已摆好丰盛的早餐。

　　用餐时，管家轻声禀报道：“因为那位柳小姐，夫人最近总是和老爷吵架，心情不好，刚刚通知今天晚上的宴会取消了。”

　　“柳小姐？”

　　我正琢磨着，旁边侍立的女佣忽然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压低声音道：“或许以后要叫二夫人了。”

　　脑中灵光一现，池重光好像说过，周霁樾的族母无事可干，对小辈管这管那、指手画脚，为了不让她闲着，周霁樾给自己找了个二妈。

　　院子里停着一辆车，似乎是用来送我上学的。

　　只见那辆车通体金光闪闪，车身镶满了晶核，阳光一照亮得晃眼，奢侈铺张，壕无人性。

　　直到坐上车，我才猛地回过神来，记得刚刚来到中央塔鉴定中心，现在不应该在模拟器里？

　　我问：“周霁樾呢？”

　　前座司机：“您说的是新转来学校的，那个姓周的同学吗？”

　　我心里纳闷，还是点了点头。

　　“乡下来的穷学生，都在C班混日子。”司机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要不是之前和少爷一起出任务，有点交情，哪有资格天天在您面前打转。”

　　模拟器似乎把我和周霁樾的经历调换了一下，家庭条件、个人经历甚至等级序列，全部都反过来了。

　　原来他们内心都是这么想的，我不太高兴，反驳道：“乡下来的怎么了？投胎这种事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而且他阿姆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们所有人绑在一起都比不过。”

　　他悻悻闭了嘴。

　　我没了说话的兴致，默默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天空中有几只飞鸟振翅掠过，蓝黑色的羽翼层层叠叠，连尾羽边缘细微的磨损都刻画分明。

　　十几秒后，司机忽然道：“……您说的是新转来学校的，那个姓周的同学吗？”

　　语调、停顿都和先前分毫不差。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可能是模拟器忙着渲染外景，算力跟不上，把他卡住了。

　　***

　　学校建筑的外观和南伽圣所几乎如出一辙。

　　就是课堂上教的东西很简单，随堂提问是成年蕨麻猪体型多大、日常习性如何、烤猪蹄要放什么腌料好吃，我很轻松回答上来，大家都投过来敬佩的目光。

　　下课铃一响，我被大家簇拥着往楼下走，有人向我请教怎么做陷阱抓蕨麻猪，有人夸我能把牙骨卖出好价钱，还有人问我能不能骑着蕨麻猪上学，我之前没怎么骑过，但如果绑上鞍带，好像也不是不行。

　　转过一个拐角，迎面遇上了周霁樾，他脸侧和袖口都沾着血，部分已经凝作暗红，手里拿着半块破碎的圆盘。

　　身旁的人不约而同退开半步，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

　　有人窃窃私语：“这不是乡下那个村……”

　　话没说完，周霁樾上前一拳砸在他下颌，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向后倒去，当场昏厥。

　　这战斗力，怎么也不像个B级的啊，难不成他等级没有被模拟器压低？

　　人群卡顿一会儿，僵立几秒，又走出来一个哨兵，机械似的开口：“这不是乡下那个……”

　　周霁樾没有搭理他，朝我扬了扬手里的圆盘：“拼完这个就能回去，上面有中央塔的标记。”

　　虽然当少爷挺好的，众星捧月，说什么都有人附和，就是这里大家智商普遍不是很高的样子，一不小心还容易卡帧。

　　我走出人群，和他一起在走廊里寻找线索。

　　看着周霁樾，又回想起周围人对我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心里有点酸：“怪不得你喜欢待在首都区，当少爷真好，所有人都唯你马首是瞻。”

　　就像刚才，因为我随口一句话，还有人在讨论要卖掉私家车，换头蕨麻猪骑着来上学。

　　周霁樾瞥了我一眼：“你的智商也被模拟器压低了吗？”

　　我气得不轻，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周霁樾低着头，指尖沿着墙面轻轻敲击：“他们也不是唯我马首是瞻，只要是这个身份，换什么人来都是一样。”

　　说话间，他拂开墙角积着的薄灰，一道暗红色的箭头显露出来，指向从未打开过的地下室。

　　我顺着箭头指向，看到门上挂着的铜锁，刚想开口说去别处找钥匙，却见他走上前，左手捏住锁身，右手食指抵住锁扣凸起处，手腕交错间，“咔嗒”一声扭开了铜锁。

　　拧成麻花的铜锁被丢在地上，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

　　他打开手电筒，那束光算不上明亮，但确实让我好受不少。

　　我们顺着台阶向下走，空气泛着潮湿的霉味，地下室光线昏暗，左侧角落里蜷缩着一团模糊的黑色东西，形状看不真切，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有一点冷光闪过，似乎是怪物眼睛一类的东西，我脚步一顿：“它发现我们了吗？”

　　周霁樾指了指脚下，我们离地下室地面还差着两级台阶：“没有进入标记圈前，不会触发攻击。”

　　我有点明白了，这里的Boss也不大聪明。

　　他用手电筒照向右侧墙角的石台，上面刻着一圈复杂的纹路：“等一会儿你去破解图案。”

　　我看到他袖口上的血迹，周霁樾有点洁癖，而且向来不喜欢拜托别人，今天十分反常：“你为什么不用精神体？”

　　话音刚落，一只黑白虎斑的扁脸猫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像是浓缩版的小白，但四肢奇短，个头也很小，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

　　它仰着头冲我喵喵叫了两声，奶声奶气，一点威慑力也无。

　　好吧，现在知道他只有B序列了。

　　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说过，模拟器会根据进入者等级设计关卡，眼前这个看起来就不是很好打的样子。

　　我说：“那你小心一点，我会尽快解开的。”

　　周霁樾嗯了声，又说：“不用担心。”

　　我们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话语，同时跨过最后一级台阶。

　　落地瞬间，触发攻击程序，那团盘踞在角落的黑影猛地炸开，露出嶙峋的轮廓，八条节肢向四周展开，背甲上泛着幽绿的光。

　　小白似乎被吓到，炸着毛喵喵直叫，我怕战斗波及到这边，单手抄起它，转身冲向另一侧的石台。

　　破解关卡需要用精神触手穿过墙壁，将散落的碎片拼成剩下半面圆盘，虽然如今精神力强大不少，但我在拼图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最后几块碎片总是没法对齐。

　　余光里，蜘蛛怪的身体似乎膨胀了一圈，原本只是一个成年人大小，如今站起来快要挨上天花板。

　　我心里越急，拼图越是出错。

　　时间拖延越久，怪物体型就愈发骇人，模拟器是按照S级设定的，他一个B级哨兵怎么可能挡得住？

　　我咬紧牙关，勉强稳住心神，终于拼了个七七八八，只差右上角最后一块图案。

　　就在我将精神触手探过去时，周霁樾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混着黏腻的血：“再等等。”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隐约瞧见衣服上大片的濡湿，带着暗沉的红色。记忆中几乎没见过他受伤，可现在他半个身体都是血，左侧腹部撕裂一大块，几乎看到外翻的皮肉。

　　蜘蛛怪忽然停止了攻击，趴在地上，身体从中间裂开，墨绿色的黏液顺着裂口往下淌，一只更大的怪物从它背后钻了出来，无数尖利的触手蛛网一般向四周展开，其中一根直直刺向我们。

　　周霁樾松开手，我心领神会，在这片刻之间，拼下最后一块图。

　　残缺的半面圆盘转动起来，蓝色的纹路连成完整的闭环，怪物发出一声哀嚎，躯体开始变得透明，却在即将消失时，突然卡住了。

　　整个画面定格在此刻，半透明的蜘蛛怪悬在半空，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周霁樾从石台上拿起圆盘，和先前那半面拼在一起，又脱下外套简单绑住伤口，勉强用作止血。

　　做完这一切，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快步往楼上走去。

　　推开地下室的大门，走廊光线涌入，才看到他衣服被血浸得湿透，虽然通过压迫伤口减缓出血速度，可衣角仍旧滴滴答答往下淌血，心头不由一紧。

　　朗叔叔曾经告诉我，受伤之后肌肉痉挛，痛觉占据神经，大部分人会瞬间丧失反抗力，但如果是经常受伤，就能抵御身体本能，在关键时刻进行反击。

　　还说贵族的高阶哨兵，地位卓然，战斗更多是获取荣誉勋章，很少在战场受伤，所以一旦遭遇重创，往往很难翻盘。

　　但周霁樾不太一样。

　　其他人矜高自傲来源于家族和天赋，可他似乎并非如此。

　　虽然他有着贵族一贯的高高在上，但这种眼高于顶并非是针对平民、或是低序列哨兵，更像是平等的瞧不起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我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他脸色因失血而苍白：“模拟器设定而已，出去就好了。”

　　我握着他的手，感觉到掌心皮肤偏低的温度，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要不要现在退出？”

　　我环顾四周，没有虚拟界面，更不要说退出按钮。

　　周霁樾像是察觉到我的疑惑：“中央塔采购的机器有保密要求，防止信息泄露，只能从少数几个厂家采购，每次都很难用。”

　　来到教室附近，看到几个同学穿模卡在墙壁里，还有一个半条腿穿过椅子，维持着迈步的姿势悬在半空，场面说不出的滑稽。

　　周霁樾解释道：“战斗渲染很费算力，系统崩溃后，需要一段时间重启。”顿了顿，抬手指向楼梯尽头，“最后一个位置在天台。”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怪他刚才按住我的手，不让我立刻拼完最后一块图，只有等蜘蛛怪开大招，渲染起来负荷增加，系统才更容易崩溃。

　　登上天台，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

　　墙面上有一个圆形凹槽，我走上前，正要把圆盘放上去。

　　脚下地面剧烈震颤起来。

　　眼前骤然黑了下去，像是被人蒙住双眼，可其他感知却异常清晰，手心被圆盘边缘硌得微微发疼。

　　周霁樾陡然抬高了声音：“小心！”

　　下一秒，我感觉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却没有身体撞上地面的痛感，像是悬浮在一片失重的空间里。

　　我急忙伸出精神丝，试图感知周围环境，却像是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远处周霁樾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声音像是隔着厚厚一层屏障，模糊得听不真切。

　　长久的寂静里，整个人不断下坠，记忆变得混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空间，手腕上传来冰冷的触感，是镣铐绑缚住了手腕。

　　恐惧让我呼吸不畅。

　　不知过了多久，自黑暗深处，飞来一只莹白的蝴蝶，它缓缓扇动着翅膀，停在不远处的虚空中，似乎在向我指引着方向。

　　我挣扎着站起身，在泥泞中艰难往前走，时间变得难以估量，终于在道路尽头，把圆盘放到了蝴蝶停留的位置。

　　浓稠的黑暗里裂开一道缝隙。

　　厚重的铁门向两侧打开，光线争先恐后涌入。

　　离开之前，我下意识回头，看向那个陪伴我许久的灰色的影子，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轮廓在光线中渐渐清晰，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红色的长发已然剪短，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日光落在他剔透的红色眼眸里，像是跳动的火焰：“……Arrow。”他停顿了下，轻声道，“是弓箭的意思。”

　　叮咚一声，机械女声响起：

　　“恭喜二位，契合度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