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半耳机》旧亭

17、音乐

　　街道一楼已经被完全淹没，那些在地处的住户只能尽力往楼层高的地方跑，他们收拾好存折细软，挨家挨户地请求借留。
　　李家欢被李国荣圈住，郑秀打着手电在一旁清点收拾好了的东西。
　　透过阳台往外看，隐约可以瞧见对面山路打着灯往上走的队伍，串联着不断移动的光点，就像搬运食物的蚂蚁。疯长的河道映着偶尔的闪电，荡着诡异的波光。
　　那样黑的天，怎么就静不下来呢？
　　“天爷欸，莫涨啦！莫涨啦！！”凄厉的声音从附近传来，李家欢听见父母双双叹了口气。
　　他们不久前往外看了看，河面马上就要漫上楼下的地坝，想着平时的河道离他们这本来就远，这栋楼的地势又比较高，这场雨可能就淹不上来，或许就算雨一直不停，三楼应该也不会被那么快被淹。
　　但看现在这情形，三楼也是迟早的——水面眼看着就要爬到二楼。
　　漫长的等待里，李家欢听见了敲门声。
　　“我去吧”郑秀起身，拍了拍大腿。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
　　“麻烦你们了。”
　　“说什么呢，快进来！”
　　哦，是文阿姨一家啊——
　　李家欢整个人埋在李国荣怀里，恍惚想。
　　彻底睡着之前，她许了个快快停雨的愿望。
　　……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雨已经停了，情况却没好到哪里去。李家欢坐在天台的角落，听大人们说水面快到四楼了。
　　李家欢好几次想探身往外看，但都被郑秀给制止了。
　　在二楼被完全淹没后，这栋楼的其他住户就陆陆续续把自家比较重要的东西沿着五楼的楼梯搬上了天楼。李国荣和邓小超的爸爸随大流也在上面占了个角落。
　　地方不是特别的宽，一层楼四户人，每一家都恨不得把屋子里的东西给搬空，地方很紧。天楼的主人于是把一些分散着占地方的橡胶桶、塑料筐给挪到了一块，依依不舍地拔掉一些上面种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堆叠在一起。
　　“妈妈”李家欢仰头：“我们的家被淹了吗？”
　　郑秀给了怀里的小人肯定的回复，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腰被女儿紧紧抱住，一颗小小的脑袋伏在她胸前，她感觉到了一丝潮意。
　　这让郑秀想起李家欢刚出生的时候。
　　皱巴巴的小姑娘看着没多大一点，吃起奶的力气却不小，每次给她喂奶好像都是在受罪，折腾得人不得安宁——奶水少了，饿！动作慢了，哭！不让吃了，闹！——急得郑秀有时恨不得把这冤家给团起来塞回去！
　　现在她又起了这念头，却不是因为疼痛——要怎样才能把一个小孩儿给平平安安地养大呢？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趴在人怀里，让郑秀明白在天灾面前，就算是母亲也不能给孩子绝对的安全感。
　　郑秀拍了拍怀里的人，贴近家欢的耳边轻声说：“是哪位小朋友伤心了呀？”
　　李家欢蹭了蹭母亲的胸——这里让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身边传来一阵轻笑，李家欢听见周围人的打趣声。
　　“叔叔阿姨在笑你呢”郑秀掂了掂怀里的人儿。
　　李家欢抱得更紧了，死活不愿意抬头。
　　“我没笑！”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来，邓小超拍了拍李家欢肩，重复说：“李家欢，我没有笑你。”
　　“我也没笑！”覃胜在一旁大声附和。
　　压抑的气氛被瞬间瓦解，周围哄笑一堂，李家欢感觉到身前传来的震动。
　　郑秀笑着说：“哥哥们逗你开心呢，起来和他们一起玩儿好不好，他们醒的比你早，就你睡得跟只小猪一样，他们等了你好久。”
　　李家欢感到难为情，磨磨蹭蹭地抬起了头。她看见邓小超和覃胜坐在小马扎上，四只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覃胜说：“你好像兔子啊……”
　　李家欢歪头：？
　　邓小超补充：“眼睛和兔子一样红”。
　　说完他就和覃胜一起笑了起来。
　　！！！！
　　“你们笑我！”
　　孩子们的打闹给这里带来一丝生机，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李家欢他们站在小板凳上，伸头向外看，他们的腰被大人们紧紧掐住，生怕出现一点意外。
　　半个多小时前，四楼的人也陆陆续续全部上来了，空间比之前略微有点紧张，大家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大家都说，只要后面不下雨，这栋楼被淹的可能性就不大。
　　洪水昏黄且浑浊，水面上随处可见漂浮着的木板、家具、动物的尸体以及其它零散的物件儿。
　　李家欢别过头，不想再看见那些残忍恐怖的场景，重新在角落里坐下。
　　覃胜和邓小超的胆子就要大得多了，李家欢一会儿听见他们说哪栋楼哪一层有个老爷爷竟然站在窗户边上，拿着块抹布就着上涨的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直接擦起了玻璃！一会儿又听见他们说看见一个家没被淹的男生悄摸地把书包里的本子都给扔了出去……
　　这样看来，这场洪水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家欢这样想着，然后听见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但还是被一直关注她的郑秀给发现了。
　　要是没有这场意外，李家欢应该和以前一样，在闹钟声响起后穿上郑秀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洗漱完后背上书包去店里吃饭，然后给班里其他的同学带提前预定好的豆浆包子之类。
　　现在别说包子了，店里面的东西估计已经十不存一了。
　　李家欢悲哀地想：也许河里面就有他们家的东西。
　　郑秀给李家欢递了一块雪饼，他们家其实不怎么准备零食，这点小零食还是文礼给的。
　　李家欢撕开包装，拿出一块，认认真真地分成了三个块。她把剩下的交给了郑秀，然后分别拽了拽邓小超和覃胜的衣摆，示意他们吃东西。
　　三个相熟的小孩于是齐齐蹲在角落，乖乖巧巧，小口啃饼干。
　　时间来到了中午，早上还能忍着的大人这时也有了饥饿的感觉。
　　不是弄不着食物，有几户人之前搬东西的时候也把家里的煤气罐给弄了上来——现在就堆在五楼上面的楼梯转角，锅碗瓢盆之类工具也不是没有。
　　但有一点非常棘手的地方，他们缺水！
　　住在五楼的人之前给上来的每一户人都灌了一壶的水，做饭就意味着要用水，仅仅靠着一壶水完全不够的！这洪水还要持续多久？会不会淹着五楼？一切还是未知，人家也要打算着生存。
　　能忍就忍着吧，大家这样想着。
　　为了避免无穷无尽的饥饿感，天楼上的人分成了好几波，他们轮流负责观测外面的情景，其余的就安心坐着减少精力的流失，大人们都在哄着自己的孩子睡觉。
　　李家欢睡不着，李国荣和郑秀也已经沉沉睡去。他们从昨天发现涨水后就没敢睡，就算是再强悍的人此时也经不住困乏。
　　她小心翼翼地从郑秀怀里爬出来，她发现邓叔叔和文阿姨在一旁小声咬耳朵，邓小超在一旁摆弄东西也没有睡觉。
　　李家欢轻轻挪过去，小声问：“你不睡觉吗？”
　　“我睡不着”邓小超回道。
　　“我也睡不着。”
　　两个人相视一笑，邓小超推了推在一旁睡着的覃胜，给李家欢挤出了一点空间。
　　她顺势爬了进去，转了个身，和邓小超面对面。她看见了从邓小超衣兜里露出来的白色粗线，开口说：“耳机？”
　　“嗯”，邓小超点头，然后把东西从兜里面扯了出来，说：“我把mp3给带上了。”
　　“mp3？”
　　“对！”
　　“和你的CD机是一样的吗？”
　　“我觉得差不多，但它要比CD好带一点。”
　　……
　　在邓小超的解释中，家欢明白了，这个比CD机要小很多的白色小块块是它的浓缩版本，虽然看着没有她的手掌大，但里面经过电脑处理就会有很多很多的歌——要比一个光盘多得多！
　　“那你的CD机怎么办啊？”李家欢忧心道：“你以后都不用它了吗？”
　　“当然不是呀”
　　邓小超把耳机孔给插上，按下开关，然后把一端递给李家欢：“一起听吧。”
　　等到李家欢戴上耳机，他就开始调试整体的音量。
　　“大不大？”
　　“有一点。”
　　他又按了按音量键：“现在呢？”
　　李家欢点头：“可以了”。
　　两个人又调整了下坐着的姿势，邓小超往覃胜那边又挤了挤，这人的睡相实在不好，隔三差五的就往邓小超身上倒，推又推不醒，邓小超只能跟着他一起挤。
　　好在李家欢的身材娇小，用不着很多的空间。
　　他们头抵在一起，埋下身子不停絮叨。每切一首新歌，邓小超都会给李家欢说这首歌是谁的，哪首歌又是谁的，他妈妈最喜欢哪个歌手喜欢那些歌……
　　李家欢懵懵懂懂的从他这里接收了好多信息，比如哪个人特别受欢迎，哪首歌要火以及哪些歌手的风格相近以致双方的歌迷都在猜测是巧合还是抄袭。
　　她问邓小超怎么知道这么多，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文礼悄悄说：“我妈妈喜欢听歌，她在家里经常说这些，我都记得。”
　　邓小超笑得十分狡黠：“这个mp3就是我妈妈的。”
　　里面的歌确实有很多，李家欢偶尔也能从里面听见几首李国荣经常哼唱的。
　　“我知道，这个是黄昏！”她惊喜道：“我爸爸特别喜欢！”
　　“嗯，对。”邓小超附和：“这首好像是有几年了吧。”
　　他们静静地听着耳机里的声音，李家欢其实不是很能听懂，但当她听见“伤心欲绝”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有点难过。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很伤心的，她想回家，想喝水、吃东西，想躺在舒服的小床上，甚至想回学校上课……
　　是了，今天本是该去上课的。要是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有节音乐课的，音乐老师是一位矮小有趣的老头儿，他会提着一个黑色宽大的播放器给孩子们放上音乐，然后一句一句地教他们课本上的歌词——
　　有人会表面上张口，实际在腿上翻了一页又一页的漫画——这本该是一周中最轻松快乐的课堂。
　　慢慢的，李家欢的头越来越低，她终于还是在旋律中慢慢睡着了。
　　邓小超听见河面上传来喇叭的声音，他知道，有人在确定每栋楼的情况。覃胜又往他这边靠了过来，李家欢倒在他身上，他叹了口气，好脾气的把两人扒拉好。
　　他靠着墙，把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小。
　　要是有人往这边看，会发现三个倒在一起呼呼大睡的糯米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