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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暴雨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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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军训是一周的时间,自从祝饶被拉走以后,沈嘉熙就天天掐着指头等他老大回来。
现在黑网吧已然成了他们三个的据点,项云海今天又遇上了难缠的客户,正在电话里极限拉扯,被旁边一直碎碎念的臭崽子烦得不行。
“我认为我这个报价还是比较合理的,您也可以在市场上横向比较一下,我相信不会有比我更公道的报价了——”
“老大走的第一天,想他想他想他。”
“……这不是一码事,您说他们报价低,但您也看过他们之前的case,质量如何您应该心里也有数吧?”
“老大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想他……”
“……这样吧,那我们折中一下——六千,真的不能再低了,您跟您上级反馈一下?”
“老大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呜呜呜想他QAQ”
项云海:“……”
男人火冒三丈地掐了电话,直接踹了沈嘉熙椅子一脚,把小孩儿的电竞转移踹地晃晃悠悠飘逸出去了两米。
“唐僧么你?在这念经?”
沈嘉熙麻溜爬起来,怒道:“项哥你都不担心老大的安危嘛!老大可是已经走了五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白天的地下网吧光线昏暗,叫人昏昏欲睡。最近空调还坏了,顶上一个大电扇吱呀呀地飞速转,那点凉意盖不过底下一大群男生的热度,闷热的空间都是汗味儿。
项云海重重往椅背上一靠,转过去面对着电脑,把那堆密密麻麻的报表跟文档关了,打开了扫雷。
结果刚点了第二个格子,雷就炸了。
“……”
项云海假作若无其事地放下鼠标,不耐烦道:“谁跟你说他一点消息没有的,他不是天天在微信群里报平安么?”
“这个叫报平安么……我读的书少,项哥你不要骗我。”沈嘉熙茫然地打开手机微信,点开他们三个人的小群。
项云海几乎不在这个群里发言,群里一溜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沈嘉熙(三天前07:22):【老大今天怎么样?今天有36度啊!你们热死了吧?】
祝饶(三天前22:01):【还行。】
沈嘉熙(两天前08:07):【老大,今天听说有雨!太好了,是不是不用再外面拉练了!而且凉快撒!】
祝饶(两天前22:31):【1】
……
这种对话几乎在祝饶离开的每一天都在上演。
网吧里真的闷热,项云海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吸了一鼻子男人的汗臭味。嫌弃地双手揣兜往外走,挥挥手:“我去外边儿买包烟,你自己玩去吧。”
这家网吧叫“小鱼儿网吧”,它的街对面就有一家烟酒店,叫“花无缺烟酒”。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开的。
“拿一包七星。”
项云海扫了透明玻璃柜上的二维码,扫了三十块钱。
扫完钱,退回微信主界面,祝饶的对话框在最上面。
【今天下雨了,你那怎么样?应该不热了吧?】
【嗯,今天在室内,不热。】
【能坚持住不?】
【还行……就最后三天了[托腮]】
项云海盯着那个[托腮]的emoji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特别可爱。
感觉仿佛祝饶小小一只托着腮帮子在自己跟前一样,像一只小仓鼠。
祝饶以前发微信从来没发过表情符号和表情包一类的东西,而且标点符号使用很规范,看上去就很生硬。
现在倒也学会卖萌了。
项云海拿了他的烟,边往外走边对着手机傻乐,差点迎面撞烟酒店玻璃门上。
这几天祝饶每天晚上都给他发微信,有时候会简单说一下白天在军训基地都做了些什么,有时候只是简单一句报平安,也有偶尔的时候,会有带了一点点情绪的小吐槽小抱怨。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项云海出奇地爱看。
项云海最近项目不太稳定,收入锐减,大夏天的,他一个人在家,舍不得开空调。白天在网吧热完,晚上回家继续热,蒸笼一样的一天下来,最享受的时刻就是晚上睡觉前跟祝饶发几条微信,聊几句有的没的天儿。
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人喜欢养电子宠物了。
这种“傻爸爸”的体验,确实挺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
不过手机里也不都是像这样讨人喜欢的消息就是了。
回“小鱼儿网吧”的路上,项云海掐掉了这几天内不知道第几个来自黄心莲的电话。
他妈被挂断电话后毫不气馁,一如既往地发微信威胁。
【我警告你项云海,限你一个星期之内把你在那边剩余的事处理完,下周二我必须见到你人,听到没有?】
项云海这会儿心情还算可以,回了句:【干嘛?】
黄心莲只砸回来两个字:【丢人】
项云海:呵呵。
在黄心莲眼里,怕不是从把项云海从肚子里生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觉得他丢人了。
项云海小时候她觉得“别人家的孩子”优秀,项云海长大了,该读的顶级名校读了,该拿到的赞誉都拿到了,照旧达不到她老人家的标准。只要他项云海有一处做得不如别人,他妈就有充足的理由嫌他丢人。
现在这个“丢人”的点是——不跟她看上的人家的千金结婚。
去她爹的。
他到底为什么要跟个连面都见过的人结婚???
黄心莲从一周前就开始逼着项云海回京城,至于回去以后要他干什么也不提,反正就是让他回去。
如果是当初孑然一身刚到宁城来的项云海,但凡他妈退一步,不逼他立马相亲结婚,或许还会考虑回京。
但是……
项云海回到了网吧门口的吸烟处,从刚买的七星烟盒里抽出了一根,深吸一口,对着今天灰蒙蒙的天空吐了几个眼圈。
他举起拿烟的手腕看了一眼,手腕上还缠着一根淡绿色的手绳,卖相不佳,是前几天祝饶晚上睡不着、闲得无聊编的。
项云海踹了一脚垃圾桶旁的铁栏杆。
回复黄心莲:【不回。】
两天后,南城六中新初一的军训结束,大巴车把一周前拉去军营的孩子们原封不动地又拉了回来。
——不,也不能说“原封不动”。
当天项云海跟沈嘉熙一起站在大巴停靠点接祝饶,只见大巴车上下来的小孩都晒成了挖煤色,去的时候还是黄种人,回来一个个都变成了暹罗猫。
晒得均匀些的还好,有的还晒得不均匀,那真是刚从矿洞里挖出来的一般。
但小孩儿们虽说晒黑了,精神状态都还不错,下车时一个个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精力十足地旺盛。
祝饶是最后几个下车的小孩之一,别的孩子都一团团一簇簇,唯独他,去的时候低垂着眼背个大包,回来时依旧如此,别人热闹别人的,外界吵吵嚷嚷,都与他隔了一层。
肤色也隔了一层。
在一群煤堆里挖出来的、活蹦乱跳的黑猴儿里,祝饶简直白到发光。
以至于他那么小的个头,却完全没有被人堆掩埋,项云海跟沈嘉熙一眼就看到他了。
但祝饶没看到项云海他们。小孩儿在人堆里站着,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别的孩子一个个被家长接走,神情有些许的茫然。
他很快就又低下了头,快步往校门口走,似乎放弃了寻找,准备独自离去。
项云海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在祝饶眼前一挥大手:“想什么呢?”
小孩儿脚步猛地顿住。
项云海接过祝饶背上的包,祝饶站在原地看着他,半晌,才皱皱鼻子。
先说:“一个星期没接代练了,好亏。”
然后又小小声嘟囔了一句,“累死了,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觉……”
这大概是对祝饶来说,最高程度的“撒娇”了。
后来项云海带祝饶回去睡了个长长的午觉,当晚,为了庆祝小孩儿“光荣回归”,他又十分奢侈地带着祝饶跟沈嘉熙一道去下馆子搓了一顿。
项云海向来就是这样,日子过得再捉襟见肘,犒劳自己犒劳大家也省不了。
大不了等月底再勒紧裤腰带过活,反正先享受了再说。
“来,庆祝我们祝饶同学今天开始结束军训,之后就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初中生了!——干杯!”
项云海举起酒杯,祝饶跟沈嘉熙也配合地举了果汁,跟他碰杯。
这一顿吃得挺高兴,沈嘉熙吃得开心了也闹着要喝酒,后来项云海拗不过,小孩儿浅喝了几杯,然后就开始撒酒疯,举着酒杯满场跑着唱“套马的汉子”。
祝饶深觉丢人,假装不认识这个蠢货。
项云海喝得也有点高了,情绪高时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个电话,谁想又是他妈黄心莲打来的。
喝得有点上头,黄心莲态度一如既往地差,项云海个暴脾气,没按捺住,跟他妈吵了几句,不欢而散地挂了电话。
祝饶坐在他对面吃水煮毛豆。
慢吞吞地吐了毛豆皮,嚼几口,咽下去,祝饶终于抬起头,眼神有些微的闪烁。
“你……要回去了?”
项云海摇头,有点闹心,不太想多解释:“没,不用管她,我妈就这样。”
祝饶就又埋头吃饭,没再追问。
沈嘉熙吱哇乱叫着满饭店地乱跑,项云海喝酒,祝饶一直扒拉他那破毛豆。
胳膊在桌子上不小心蹭了几下后,右手黑色护腕蹭掉了半截,露出手腕上纵横的伤疤。
一整个夏天来,只要穿短袖,祝饶都戴着这么个护腕,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也无人在意。
祝饶放下筷子,将护腕提了上去,重新掩盖住了那一截手腕。
……
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重新返校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没有人曾预料到,祝饶刚刚开始的初中生活,会在不远的未来,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