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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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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有风,内寝的窗户丫鬟收的时候没有放好,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一下一下拍打着窗架,发出轻轻的响声。安宁躺在床上本就毫无睡意,听着窗户响个不停她便起了身,将窗户推开重新关闭。这一推才看见旁边钟书苑那边亮起了灯,淡淡地橘色光芒在夜里流泻,透过院墙的花窗映了过来。
她手一松,窗户啪的一声落下来拍打在窗框上。她飞快转身推门跑了出去,跑到花窗那处垫脚看着那边,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她披散着长发,身上穿着白色寝衣,脚上穿着室内的棉布鞋。她出来得急没来得及换鞋,布鞋踩在地上雨水积作的水洼里,顷刻间透湿。
花窗那边朦朦胧胧有个黑影,似乎有人站在那处。
安宁握住自己的领口,试探地轻轻喊了一声:“……四叔?”
朱思站在花窗旁,他已经在这里安静地站了有一阵子。今日掌灯时分他匆匆回了顾府,除了顾仲堂并没有惊动府里的其他人。他本以为她已经就寝,方才那边院子里窗户落下的响动惊动了他,没成想她竟然真如心有灵犀一般出现在了眼前。
他开了口:“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安寝?”
真的是他。安宁心头莫名抖了抖,心里揣测着他的身份。若真如她所想的那般,她还能安安稳稳把他当做朱四叔相处么?
她应道:“原本早就睡下了,窗户没关好,被风吹得响个不停。我起来关窗,看见书苑亮了灯,就过来看看。”她安静了片刻又忍不住问,“四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下晌。”他似乎情绪不高,话很少。安宁心里有疑虑,又不敢当着他的面询问,难免就有了些顾虑,不似往日般随性活泼。方才看见书苑亮灯时心头涌上的惊喜和期待就像身体里的温度一般,在萧瑟的秋风中一点一点流失。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道:“外面寒露重,你不要在外面站久了,早些回去安歇吧。”
他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可那边的身影也没有动。
安宁看了他一眼,返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又转身看着他:“四叔,你不高兴?”
他没有否认:“嗯。”
她走到花窗旁,像小动物一样垫脚趴在窗户上,想要努力看清楚他的样子。两座院子间的围墙中央还间隔着一个三尺来宽的狭窄水道,他又站在黑暗中,即使她努力分辨,也看不清他此刻的喜怒。
他那边院子围墙旁恰好是竹林,挡住了廊下透过来的大部分灯光。她这边是鱼池,廊下挂着一盏灯笼,将她映得一清二楚。见她皱着眉一脸担心,他终于开口:“我无事,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真要没事,就不会想着一个人静一静了。”安宁看着那边模糊的人影,“说自己不打紧的人,实则就是受了伤。只是因为习惯了得不到旁人的照顾和安慰,这才告诉自己也告诉旁人,说不打紧,其实就是逞强罢了。谁难受的时候不希望有人陪着呢?可能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我可以在这里多陪你会儿。”
他心里又涌上了奇怪的感觉,像是看不见的海浪,一波一波冲刷着他的心头,让他一向坚固的心防有了裂痕。先前在别处积累的那些愤怒抑郁因为她软软的话语消散了许多,他不愿在她面前流露不好的情绪,放软了声音:“我真的无事。你穿得这么少,再多待会儿,明日定会受风寒。快些回房去。”
她确实觉得冷,尤其脚上的鞋都湿了,又凉又腻的黏着,十分不舒服。恰好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
他见状加紧了催促:“快回去。”
她揉着鼻子,打了个哈欠:“那你也回去。”
“好。”他应下,“我也回房去休息。”
她这才转身往回走,走到廊下又不放心地回头张望,见花窗那边人影消失,才推门进了房间。
朱思在竹林下站得久了,身上都是寒露,头发和肩头都被露珠濡湿。他脸上仍带着寒意,但同刚到顾府时相比已经好转了许多。近侍赶紧拿了衣物来替他更换,一边小心地劝解着:“主子,您就是再不高兴,也得爱惜自个儿的身体啊。”
朱思沉默地更换着衣物,一言不发。
次日顾文渊在闲云楼见着了朱思,顾珂柔私底下已经细细嘱咐过他不要过问他的事情。他只当朱思有自己的不得已,压住了心里的好奇没有多问。
下午顾珂柔练完了琴,提着木食盒来了闲云楼。她平日规避外男,极少到此处来。今日竟然破例,看见她顾文渊很是意外:“大姐,你怎么过来了?”
顾珂柔落落大方道:“秋日里干燥,母亲让小厨房熬了些莲子粥,清心去火最好。想着你们在这里看书,就给你们送了些过来。”
她打开食盒,端出来一份让丫鬟给顾文渊递过去,自己则端了另一份规规矩矩地送到朱思面前:“四叔,您请用。”
朱思谢过:“有劳大姑娘。”
顾珂柔敛目退到弟弟身边,见他吃的唏哩呼噜的样子毫无仪态可言,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轻声责备:“吃有吃相。”
顾文渊吃了一大口抬头茫然地看着姐姐:“在外面我自然记得。可这里只有你和四叔,姐姐,你也要我端着不成?”
顾珂柔再瞥了眼朱思,心想着就因为四叔在才要你注意着点。转念一想,这么长时间他同朱思相处,朱思怕是早就知道他私底下是什么模样了,这时再让他注意也来不及。只盼他没有说错做错什么惹出祸事来才好,当下板着脸嘱咐:“那你平日里做事说话也要谨慎些,不要口出狂悖之言。”
顾文渊摸不着头脑,只当一向刻板的姐姐突然起了心思教训自己,老老实实地应下。
夕阳的余晖洒在荷塘上,池水表面金光粼粼。晚霞中安宁绕过水榭而来,秋风吹起她的裙裾,随着她的走动波浪般轻摆。她脸上带着笑,眼里映着夕阳金红的霞光,只是看见她,便让人觉着心里都暖了几分。
顾文渊喊了一声:“二姐姐。”随即道,“大姐前脚刚走你便来了。”他伸手去接安宁提着的纸盒子,“你也是来送吃的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们两都来,拿了什么好吃的?”
安宁笑着将纸盒递给弟弟:“是吃的不假。这是我特地去城里四方斋买回来的点心,我在开阳时最惦记的就是它家的东西,你们也尝尝。”
她取了一小碟枣糕端给朱思,轻声道:“我娘说,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上几块儿甜食,就能好转许多。我买了一大盒,你带些回去。若是再觉着心里不顺,就吃上一块儿。”
朱思接过枣糕咬了一口,安宁期盼地看着他:“好不好吃?”
他点头:“好吃,甜。”
很甜,四方斋的点心素来比其他地方的更甜更软,绵密的枣糕在口中化开,甜意一点一点涌进心里。
“四叔。”她坐到他对面托腮看着他,“你为何心情不好?”
他动作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将剩下的半块儿枣糕放回碟子里:“家里想让我娶妻,他们选的人我不满意。在家同母亲争执了几句,所以心里烦闷。”
顾文渊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叔,咱们如何能做得了主?”
朱思不言,眼底多了几分不悦。
安宁敏锐地察觉到他对方才顾文渊的话不满,替弟弟开解:“婚姻大事,便是做不了主,也总不能胡乱娶一个自己厌烦的人回来,那般日日相对岂不是折磨?”
朱思眉头平展了不少。
安宁仍是托腮盯着他:“四叔,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心悦的女子,所以才对王妃选的人不满?何不同王妃说实话?”她想了想,“你也不会就娶一个,若真是喜欢,迎了回去做偏房,也并非不可不是?”
朱思看着她,神情莫名:“自己真心喜爱之人,如何忍心她受委屈?”
她到底年岁还小,情窦未开,不懂这些情爱之事。何况他娶妻的事情,还不仅仅是情爱一类的小事。
这是十七年来,他首次违逆母亲的意思,执拗地不从,当面同母亲起了争执,甚至闹得不欢而散。从小到大,向来都是母亲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他就像一团棉花,任由母亲拿捏出她想要的形状,从不反抗。
但这次的事情却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往深了想,娶妻的事情只是所有事情中一个小小的映射。映射出的是他被完全操控的人生,所有的一切,无论吃穿住行,甚至包括他的喜好他的爱憎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幼时还好,他懵懵懂懂任其操纵,如今他年岁渐大,这种完全被控制的生活让人窒息。他试图反抗,才发现头顶压着的大山让他动弹不得。
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于是端起了碟子递到他面前:“你要是烦的厉害,再吃块枣糕吧。”
他受不住她那般温软的眼神,抛开了心内的种种微笑着应下:“好。”
入了秋之后,京城表面看着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因为宫里开始选秀了。这是新帝继位十几年以来,第一次大开后宫选秀女。凡年满十五周岁、父兄任职七品官以上、身体健康、容貌端庄的女子都有资格参选。
秀女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参选的秀女会根据这个标准一一筛选,合格的才会送到宫里去,再经过一个月礼仪的教导后,最后送到圣上和太后面前殿选。
顾珂柔和安宁的年龄不够不在参选之列。安宁原以为选秀同她无关,没想到事情还是波及到了她的头上。
这些日子京城最火的话题就是关于选秀,姐妹几个也免不了俗聊起这个话题。段妮来顾府寻两个姐姐玩耍,一边吃着茶果一边赶紧同她们讲她刚听说的八卦消息:“你们听说了吗?定国公家的四、五两个姑娘都去参加选秀了。四姑娘留牌子进了宫,五姑娘就有意思了,被赐了个名义上的封号,指婚给了金帐王庭的王子少布。”
安宁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手里的茶果都忘记了吃:“当真?”
“当真!”段妮转向她,“二姐姐,这事儿还同你有关呢。”
安宁不解:“同我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打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说王庭原本要求娶的王妃是你,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嫁,五姑娘成了你的替罪羊,这才被宫里指了去和亲。”
“这个……”安宁放下手里的茶果,一时间觉着十分难言,“倒也不是谣言。”
“那你可小心了。”段妮道,“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现在姚五一定恨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