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修罗》雾京

61、属意

　　五月初九，北燕使团入京。

　　杨萝邀了长平郡主品茶。

　　“我听说，陛下派了雍王殿下去迎接使团？”杨萝抿了口茶，轻轻皱了皱眉头。

　　长平郡主瞧她的神情也跟着喝了一口，被酸得脸皮都皱了起来。

　　“这什么茶，怎么如此酸涩？”

　　杨萝道：“是西域产的一种茶，陈家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装在聘礼盒子里带来的。”

　　长平郡主笑道：“陈大人真是对你上心。”

　　杨萝不置可否。

　　长平郡主则道：“如今太子方才八岁，尚未到能当大任的年纪，北燕来的，又是他们的四皇子和六公主，陛下思来想去，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便派我父王去迎了。”

　　杨萝点头赞同道：“皇子与公主亲临，确实京中除了雍王殿下，无人能当此大任了。”

　　“我听闻，雍王殿下还向陛下请旨，请汾阳侯随行？”

　　长平郡主笑道：“你替陛下办了一次案，消息倒是灵通许多，不错，汾阳侯当年大败北燕大军，如今在北燕之中依然威名甚重，父王想借此震慑北燕一番，以免他们心生异心。”

　　杨萝道：“雍王殿下考虑周全。”

　　“不过，此次北燕遣了公主来，莫不是打起了和亲的主意？”

　　长平郡主把那杯茶悄悄推远了，闻言抬起头道：“为何？”

　　杨萝道：“一般而言，使团来朝，只需要北燕那头与鸿胪寺卿相当官职的官员出面便可，不需要皇子和公主亲自前来，而且，皇子便罢了，公主鲜少涉及朝廷政事，此次前来，必然是带着任务来的。”

　　长平郡主托着下巴道：“可是陛下身旁并没有适龄的皇子，年纪最大的大皇子才十二岁，北燕来的公主，都已满十八了。”

　　杨萝道：“没有皇子不要紧，不是有世子吗？”

　　长平郡主顿时坐直了身体，诧异道：“你是说，还在京中的藩王世子们吗？”

　　杨萝点了点头道：“世子们都是宗室子弟，娶了北燕的公主也不算辱没了他们，我想陛下必然更乐意让世子们同北燕公主成婚。”

　　长平郡主松了口气道：“好在我兄长已经成婚，大抵不会被选上。”

　　杨萝道：“如今京中的三位世子，楚王世子、齐王世子、秦王世子，都尚未婚配，特别是楚王世子，已经二十有六了，婚事还没有着落。”

　　长平郡主道：“这倒也不能怪堂兄，如今的楚王妃乃是续弦，他又是原配嫡子，在京中独居多年，与楚王伯的情分也浅，拖到这个年岁，确实太迟了。”

　　“楚世子地位稳固，只要不犯大错，陛下是不会轻易同意废立的，嫁给楚世子，未必不是个好结果。”

　　“你是觉得，皇伯父会让楚王世子迎娶北燕六公主吗？”

　　杨萝却摇头道：“不，我反而觉得，齐王世子才是陛下属意的人选。”

　　长平郡主疑惑道：“何以见得？”

　　杨萝笑了笑，道：“或许是直觉吧。”

　　“不说这些了，我听闻玉颜斋新打了些首饰，你正是备嫁之时，应当多添些嫁妆，过几日我们去瞧瞧吧？”

　　杨萝道：“陈家给的礼单厚实，我不需要添置太多东西。”

　　长平郡主道：“陈家给的再多，都不及自己的重要，你如今没有亲人在侧，凡事都要自己留意些。”

　　杨萝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与司道玄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待她想做的事情了结，他们两个就各自天涯路远，不再相见。

　　“这场婚事不过是走个过场，陛下在试探我罢了。”

　　长平郡主道：“怎会？你可是除了......除了杨萝之外，第一个被陛下重用的女子。”

　　说到最后，长平郡主尾音微颤，不免掩不住自己的羡慕之情。

　　杨萝默然片刻，道：“伴君如伴虎，江南之事我牵扯太多，陛下忌惮了，想要用婚事牵绊住我。”

　　长平郡主愣了愣，“此话怎讲？”

　　“女子一旦成婚，一辈子都得围着夫家打转，无论愿不愿意，相夫教子都是唯一的出路，旁的事，都是异途。”

　　“这世间对女子的训诫便是如此。”

　　她自小无父无母，被皇族暗卫营的首领捡了回去，丢在一群同龄的孩子里自生自灭，她前半生九死一生，才凭借着皇帝无人可用的情势下，为皇帝收服了锦衣卫，成为本朝唯一的女官。

　　然而皇帝并不高兴有女人分权，有一就有二，有杨萝打头，难免人心浮动，不肯乖乖地在世俗框架里行动，总有那么几个人，想要冲破桎梏，颠覆纲常伦理。

　　长平郡主低声道：“难道不是吗？相夫教子本就是女子本分。”

　　“什么叫本分呢？”杨萝道：“世人皆如此，便是本分吗？”

　　“古之吕后武皇，皆为人中翘楚，只是在后世史书中，却只留下阴狠毒辣之名，彼之功绩便是明珠蒙尘。”

　　长平郡主还是第一次听得这样的言论，不由得怔住了。

　　“吕后武皇是人中龙凤，我等又何德何能，能与她们相比？”

　　杨萝道：“郡主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寺前施粥，郡主慈心天下皆知，若有青云之志，并非不可。”

　　长平郡主吓了一跳，蓦地碰掉了茶杯，“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你不要命了吗？！”

　　杨萝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笑道：“郡主怕什么，不过是闲聊罢了。”

　　长平郡主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道：“你这话同我说便罢了，千万不要同旁人说起，否则便是要招来杀身之祸了！”

　　杨萝道：“自然，郡主不必担心。”

　　长平郡主愣愣地点头，还没从这个冲击中回过神来。

　　长平郡主神思不属的飘走了，杨萝一口一口地喝掉了那杯酸涩的茶。

　　孟离凭空出现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闷了一口，差点被呛到。

　　“长平郡主一直都养在深闺，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孟离也不喜欢女人这些所谓三从四德的规矩，她行走江湖倒也没有太受束缚，只是多多少少会被议论。

　　杨萝道：“看不出来吗？我在养蛊。”

　　孟离这次是真被呛到了，咳个不停。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萝道：“陛下如今膝下仅有三个孩子，大皇子是早逝的贵妃之子，太子是中宫嫡子，三公主尚在襁褓，子嗣单薄，而几位亲王，除了楚王年长陛下之外，旁的都比陛下年轻，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有野心呢？”

　　孟离眯着眼看向杨萝。

　　杨萝恍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道：“九五之尊能者居之。”

　　“所以你带纪昶音去大相国寺，是想押宝在齐王世子身上？”

　　孟离敏锐地察觉到了杨萝的意图。

　　杨萝道：“不，我只是觉得齐王世子颇有能耐。”

　　“四位世子中，楚王世子懦弱庸碌，秦王世子年幼冲动，齐王世子体弱多病，唯有雍王世子精明强干。”

　　“你这话听着，也不是夸赞齐王世子。”

　　杨萝道：“除了体弱多病，齐王世子可还有什么不好吗？”

　　孟离顿时语塞。

　　“你也说不出来，对吗？”杨萝反问道。

　　孟离道：“体弱多病如何能御极登临？”

　　“你说的对，体弱多病庇护了齐王世子的同时，也掩盖了他的优点，”杨萝道：“无人可用，是杨斐如今的困境，此时若同他交好，日后他若有登基之日，便是从龙之功。”

　　“烧这样的冷灶，亏你想得出来？”

　　杨萝笑道：“赌一把了。”

　　“那你今日和长平郡主说这番话，是因为雍王吗？”

　　“是，也不是。”

　　“雍王刚愎自用，并非可以托付江山的人选，否则当年，以惠太妃的盛宠，雍王被立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我赌的是长平郡主。”

　　孟离倏地抬头，眉心紧锁道：“长平郡主是女子，更何况还是皇帝的侄女，根本没有胜算。”

　　杨萝道：“长平郡主是没有胜算，可是，拥有汾阳侯的长平郡主，是有的。”

　　孟离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评价道：“疯子。”

　　杨萝大笑。

　　杨萝和长平郡主依照约定出了门。

　　玉颜斋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京城的王公贵女都喜欢来此处挑选首饰。

　　杨萝还是第一次踏足此地。

　　长平郡主招牌响亮，一进门就有小二上前引导。

　　“郡主许久没来了，不知郡主今日想挑什么首饰？”

　　长平郡主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好东西都摆上来，不拘什么价格，只要东西好便是了。”

　　小二连忙应下，将各式各样的好东西一一摆到长平郡主面前。

　　杨萝自小舞刀弄枪，对衣裳首饰倒是一窍不通，只能在长平郡主挑选的时候应一声“都好看”。

　　长平郡主无奈说道：“你也挑一挑吧？”

　　杨萝道：“我实在不懂这些，郡主挑吧。”

　　“六品小官家的庶女就是庶女，就算封了县主，也是上不得台面的，郡主同她在一起，也不怕拉低了自己的格调吗？”

　　二人闻言抬头，只见一名穿红着绿的微胖女子站在二人面前，面露嘲讽地睨着她们。

　　杨萝瞧着这人有点眼熟，却并没有见过，偏头去看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放下手里的金簪，道：“王姑娘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