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修罗》雾京

13、私库

　　荣恩是个疯子，杨萝素来明白这一点。

　　这种平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征兆。

　　杨萝握住荣恩的手腕，诱哄道：“大人想要我的命是吗？因为我让大人想起了一个人，大人不愿意回首的往事，是吗？”

　　临门一脚，杨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她要彻底地逼疯他。

　　荣恩赤红着眼，似乎透过杨萝的脸在看另外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他像是在质问杨萝，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大人，没有人回来，只有你自己啊。”杨萝盯着他的眼睛，低声在他耳边呢喃道。

　　荣恩看着杨萝的眼睛，平静无波，倒映着他癫狂的脸，疯魔的眼神。

　　“是吗？可是她来找我报仇了。”

　　荣恩松开手，屈膝蹲下来与杨萝平视，粗粝的指腹划过杨萝细腻的脸颊，“我夜夜都梦见她了，梦见她对我笑，梦见她打了我，骂了我，梦见她死了那天的模样。”

　　“咯咯咯，”荣恩低低笑了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杨萝平静地推开荣恩的手，“大人，你认错人了。”

　　荣恩看着她这张陌生的脸，道：“是啊，你不是她。”

　　他站起来，拔出插在墙体里的绣春刀，指着杨萝的眉心，“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看着——碍眼极了。”

　　荣恩的情绪极不稳定，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如今却已经和杨萝刀兵相向。

　　“义父！大人！”荣齐连忙拉住荣恩的手，“义父！李姑娘她不是犯人，我们本就无权关押她，更何况将她杀死在诏狱！”

　　“义父，你清醒一点啊！”

　　荣恩甩开荣齐，“本官现在很清醒，只要杀了这个人，我的噩梦就结束了。”

　　荣齐觉得他疯魔了，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日日夜夜被噩梦折磨的痛苦！

　　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梦到杨萝来向他索命，梦到杨萝浑身是血倒在雪地里，梦到杨萝被他丢下悬崖。

　　梦到杨萝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不后悔，不后悔的！

　　但是，为什么他会这样怕？

　　荣恩挥起大刀，直直朝杨萝的面门劈下去！

　　秀美的面庞上一滴血滑落，杨萝抬起头，眼里折射着绣春刀的寒光凛凛。

　　“义父！”荣齐惊呼，下一秒，绣春刀激起千层浪！

　　猝然之间，诏狱门户大开，有人高声唱道：“圣旨到——”

　　绣春刀停在杨萝脑袋之上半寸之处，发丝被刀锋削落，掉在斗篷的围脖之上。

　　黑的发，白的绒。

　　荣恩死死地握住绣春刀，手臂却不住地颤抖。

　　荣齐扑过去握住绣春刀，“义父，圣旨到了！”

　　荣齐从他手里夺过绣春刀丢在一旁，强自镇定道：“义父，去接旨吧。”

　　荣恩盯着杨萝镇定自若的面容，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啊，不愧是你。”

　　随后一脚踹开牢房门，撩起衣袍跪下，对传旨的天使回道：“臣，锦衣卫指挥使荣恩，接旨。”

　　“奉陛下口谕，即刻召锦衣卫指挥使荣恩入宫面圣。”

　　“臣接旨。”

　　荣恩起身，透过牢房的栅栏看向里头的人。

　　她伸手沾了一点脸颊上的血，满不在意地用手帕擦去。

　　像啊，真像。

　　荣恩恍惚了一瞬，跟着天使离开了。

　　杨萝拂去衣服上的尘埃，对荣齐道：“我该走了。”

　　荣齐才从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变故中回神，道：“李姑娘，你还不能离开，义父他......”

　　杨萝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你知道的，锦衣卫拦不住我的。”

　　荣齐霎时闭上了嘴。

　　他见识过那夜死在杨萝刀下的锦衣卫，诏狱于她而言形同虚设，来去自由，端看她愿不愿意。

　　“你义父不会怪你的。”杨萝摸了摸他的脑袋，推开牢房的大门，慢慢走出去。

　　“哦对了，你的马借我一用。”

　　荣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杨萝已经解开马缰，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去。

　　荣齐：......

　　荣恩踏入紫极殿之时，发现皇帝不止召见了他一个，户部童侍郎也在。

　　“臣荣恩，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荣恩伏跪在地，一双黑金绣云盘龙靴映入眼帘。

　　“荣卿，”皇帝的声音沉稳里带着些阴厉，语气却轻飘飘的，“听闻你在京郊西侧树林里，找到了些东西。”

　　一刹那，荣恩额头上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回陛下，确实如此。”

　　“那就说说吧，找到了什么？”

　　荣恩心里把童侍郎骂了祖宗十八代，道：“陛下明鉴，那是户部尚书方大人的私库，里头藏了不少的金银珠宝。”

　　“不少？”皇帝挪动脚步，在紫极殿里来回踱步，“不少是多少？”

　　“回禀陛下，臣未曾清点。”

　　皇帝笑了一声，“是吗？还有呢？”

　　荣恩俯首道：“臣不知陛下之意，请陛下明示。”

　　皇帝抬了抬手，整了整衣袖，“童卿，你来说。”

　　童侍郎向前走了一步，道：“臣听闻，方大人的私库里有不少当年司家的东西，只怕比陛下的府库还要充裕许多。”

　　荣恩心头咯噔一跳，“陛下，臣不知里头有多少是司家留下的东西，但是方大人胆大包天，竟然私藏当年司家秘宝，臣未曾察觉，请陛下恕罪！”

　　司家的事情是皇帝心头的一根刺，谁沾上都是死，事情到了这一步，荣恩也保不住方文谦。

　　皇帝沉默半晌，“荣卿起身吧。”

　　“谢陛下。”

　　“方文谦这些年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实在是国之蠹虫，朕不能纵容这样贪赃枉法的恶徒鱼肉百姓。”

　　“即刻将方文谦押入诏狱，择日问斩，方府男丁流放，女眷罚入掖庭为奴，荣卿，此事交由你来办。”

　　“臣接旨。”

　　皇帝将荣恩遣退，对童侍郎道：“童卿，此次你检举方文谦，是有功之臣，你在户部素来勤谨，办事周到，朕心甚慰，方文谦倒了，户部不能没有主事的人，你便继任户部尚书一职，继续为朕分忧吧。”

　　童侍郎欣喜若狂，急忙跪下磕头，“臣谢陛下隆恩。”

　　出了皇宫，童侍郎，现在是童尚书，被侍从搀扶上马车，师爷也听闻了消息，拱手道：“恭贺东翁高升。”

　　童尚书志得意满地捋了捋胡须，“若非我听你的话去方文谦的私库里看了，还不知道他竟然私藏了这么多宝贝，还给自己掘了坟墓。”

　　“当年司府抄家，流水般的珍宝送进陛下的府库，却没想到，方文谦竟然私藏了数倍于陛下的珍玩，陛下龙颜必然震怒，方文谦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我这个好外孙女知道的还真不少，趁这一次扳倒方文谦，咱们还拿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东西。”

　　童尚书翻出袖口里藏着的一卷绢帛。

　　“有此物，东翁便可年年岁岁无忧了。”师爷笑道。

　　童尚书大笑。

　　与此同时，杨萝也策马来到了方文谦的私库前。

　　方文谦的私库位置及其隐蔽，藏匿在两颗巨石之间，周围树木葱郁，入口狭窄，若非提前知道了里头有东西，断不会有人踏足。

　　杨萝从两颗巨石之间的缝隙钻进山洞。

　　杨萝燃了火折子，转身举高，只见山洞高出一个天然的置物架上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藤萝花木盒。

　　这就是杨萝留给荣恩的东西。

　　四年前，杨萝追查到方文谦私藏府库，但她当时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又被荣恩纠缠绊住手脚，不得以先放下此事。

　　她在林子里留下的藤萝花记号，指引后来人找到这个地方，翻出方文谦贪赃枉法的证据，务必一击即中。

　　而她拓印的方文谦私库的钥匙，就藏在这个藤萝花木盒当中。

　　此时此刻，还有谁会来方文谦的私库呢？

　　杨萝顺着密道走进山洞，只见私库门户大开，必定有人捷足先登了。

　　杨萝踏入珍奇古玩堆积如山的库房。

　　里头金银珠宝堆山码海，光是金条便堆积如山，更遑论名家字画，宝石珍珠。

　　只怕无人说得清楚，这里头到底有多少钱。

　　方文谦这些年贪的东西，说不准已经把国库都掏空了。

　　杨萝在这堆金银珠宝中看到了一个未曾想到的人。

　　“陈公子？”

　　司道玄回身，朝杨萝微微颔首，“李姑娘。”

　　杨萝警惕地盯着他，道：“陈公子怎么在这里？”

　　“难不成对方大人的私库有兴趣？”

　　“李姑娘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

　　杨萝瞥了眼被司道玄翻得乱七八糟的字帖书画，心里升起一抹警惕，“陈公子在找什么？”

　　司道玄余光回望自己脚边的“垃圾”，道：“没什么，只是家父钟爱李师的字画，我想来看看，方大人网罗天下奇珍，有没有李师的字画。”

　　杨萝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捡起地上一卷被随意丢弃的书画，慢慢展开摊在司道玄面前。

　　“这幅《秋水图》是李师的得意之作，方大人想必是珍藏多年，怎么陈公子丢在脚边，却没看到吗？”

　　杨萝抬眸，正正和司道玄的眼神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