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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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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义吗,演戏。”
“你早知道我的记忆没混淆?”
“不知道,你知道我不是个爱逃避的,即便你没恢复神智,我也会告诉你真相。”
“你来澳洲.....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果在你面前的我忘了分手的那段记忆,只停留在高中、或者大学和你热恋的阶段,不是更好吗?”
淮枝在这时侧过身,及肩的头发垂落,遮住半张脸。他一直都是神色阴郁的,因为常年失眠,黑眼圈也很深,谁看到他都会留下个刻板印象——内向又孤僻。
实际上也没错,他就是这么个糟糕的人。而此时和万文宣站在光线明亮的屋子里,好像无处遁形,忽然就生出烦躁——不想被对方看到这样的自己,不想出现在他面前。
好想逃。
能逃去哪呢?
这可是他家。
淮枝便呼吸急促,手里握着水杯,情绪激动下握不住,水杯往下掉落——
“小心!”
出声的人是他自己。
万文宣伸手要去接,淮枝看着杯子往下砸,心急,要把他的手推开。
当然是没能做到——
“啪”一声的,杯子质量太好,没能破碎,但两人的脚和鞋子都被溅上水。
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他和他站在原地,互望彼此,心中同时出现相似的话,想到答案。
淮枝又急又臊,手指缓缓收回,低望底下两人被打湿的裤脚,从这一刻开始懊恼自己怎么就清醒过来了。
“把药吃了,”万文宣说。
他偏头过来,淮枝逃避着他的目光,其实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向自己,心慌意乱地,没应声。
“去倒水,”万老板重复。
“......好,”淮枝乖乖去了。
拿着药,捡起水杯走向厨房,如芒在背。
万文宣远没他那么不自在,走到茶几旁抽出几张纸巾,弯腰擦拭被打湿的地面。
淮枝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明明今早之前还把他当作是另一个人,只是自己的租客,现在就什么都瞒不住了,俩人的过去似乎昭然若揭。
其实.....还是可以继续隐瞒的,是吗?
他们也还没说清楚。
可这样瞒着,又有什么用呢?
淮枝握紧手中杯子,又吞下一颗药。
他之前吃抗焦虑的药,吃的那叫一个心无旁骛,几乎是当保健品一样。但如今却开始担心这治疗精神分裂的药是否会有副作用——譬如长胖、代谢不良、作息紊乱之类的......手指握住一盒药,仔细阅读上面的字。
果然看到可能存在的副作用提醒,心里就抗拒起来。
客厅,万文宣收拾好地面的狼藉后,在沙发上坐下,低头看向手机。
淮枝故意把药吃得很慢,站在万文宣侧对面,一抬头便能瞧见对方的模样,很英俊,但他却不敢多看——眼神飘忽,暗骂自己是个胆小鬼。
不过也不想走开,猜到万文宣是在处理工作,自己便也想去找工作——但哪有公司会聘请一个有精神问题的呢?
“你最近打算做什么?”这时那万冤家就问。
淮枝沉默:“我能做什么?”
“你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万文宣意有所指。
淮枝不说话,看着万文宣,发现对方没看向自己后,便有些生气,放在料理台上的手微微捏紧,想走过去,却又忍住动作。
打哑谜似的问:“我可以吗?并没有人......欣赏。”
“你自己欣赏吗?”
“不......”淮枝就苦笑了。
“过来。”
淮枝不动。
但心里早等着这两个字,小心垂眸,藏住眼底的一点火苗。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他问万文宣。
“在和你哥哥弄一个项目,我在回他们组发来的邮件。”
“我哥哥?”淮枝便吃一惊,倾身往前,“谁提出来的?怎么会要合作,是......”
他有些急迫,想到了父亲,对方后来是知道自己在和万文宣谈恋爱,所以父亲是......
不对,淮枝不敢多想,急急刹住自己的心——反复告诫自己的初恋已经结束。
父亲是否同意自己和万文宣的感情,都没关系了。
现在重要的,是把自己的病治好。
“我之前有一次去图书馆,你还记得吗?”万文宣在这时说。
淮枝摇头。
“生病后记忆力变差了?”
“你可以不说出来。”淮枝不满道。
还是那么爱逃避,万文宣便笑一声,转身回房,拿出一本书来,“《何为自苦》,这是你写的吧?江临作者。”
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瞬淮枝以为是他也看到了那个幻象,但低眉看着红色封面的那本书,心中起伏:“你怎么.....会有这本书?你在图书馆借的?”
“嗯。”
“我去了图书馆很多次,都没有见到它.......”
“你要不要去问一下这本书的借出频率。”
万文宣好像在说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声音轻轻,眼神温和。是梦吧,淮枝凝视着那本书、那只手,伸过手去,不知是拿过书还是要握住手,呆呆地,犹豫着,要分离,离不开。
“你看了吗?”淮枝问。
万文宣摇头。
“你不看的话,把它借出来干什么?”便有一颗心高高吊起,又狠狠往下坠。淮枝觉得自己看见的那个梦出现裂痕,万文宣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的喜好、他的才华毫不感兴趣——他怎么可以?他的恋人怎么能够不欣赏他?
可这时对方的话却又在心里响起:“你自己欣赏吗?”
不欣赏。
还是那个回答——淮枝对自己的肯定来自于外界的反馈。
于他而言,自己始终是个自卑善妒、又看不开的小人。
“淮子懿的晨风鸟.....你看了吗?”淮枝问。
“没有。”万文宣无情道,“我不喜欢看这种书。”
“是,你很忙,你有无数邮件要回,有无数会议要开,也有无数的人要见,除了我!”淮枝开始崩溃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吃的药根本没用,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双眼赤红,面前又是血天血地,找不到一块容身之地!
万文宣说:“你写的东西我确实不太喜欢,但不代表我不肯定你的才华。”
“如果我真有才华,怎么会让你看我写的书的时候,看到睡着?”
万文宣呆住,哭笑不得,心想淮枝还记得这事。
到底是对方耿耿于怀,还是他自己做错了?万文宣说,“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的个人偏好。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总会有人赏识你,你不要因为这些.......”
“为什么你总是在讲道理,”淮枝打断了,他从来都不喜欢万文宣对自己的态度,淮枝每一次碰到糟心的事,都会伤心很久,而他说给万文宣听,对方永远一脸平静,像个律师一样跟他分析。
“我不喜欢这样......你为什么不能体会我的感受呢?”
“我能体会你。”
“说谎!”淮枝大声道,“没有人能明白我,你们都觉得我是个看不开、只会自讨苦吃的人。活该......活该我得抑郁症,有精神分裂........”
哈哈。
他觉得自己要哭了——可哭什么,哪有人会那么脆弱,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烦恼而徒留伤悲。
“淮枝,你要接纳自己,”万文宣温声道。
他被淮枝吼着,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归根到底,是淮枝自己就不认同自己,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行为,居然都不被自己认可。
是因为长期被父亲打压吗?
或许还有在写作上的怀才不遇,屡次三番给出版社投稿,都以失败告终,身边还有个光芒万丈的淮子懿。
唉.....
还没完呢。
还有一个人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无法驱赶的孤独、无助。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离开,是和恋人分手了。
“别站着了,坐下吧,”万文宣心中浮沉,面上冷静,往沙发上一坐,望向淮枝。
淮枝却往后退,想要回房。
万文宣说:“你不想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书借出来吗?我和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聊过,从他们那里得到读者的反馈,或许这个国家、这个城市里有喜欢你的人呢?这本书不会凭空出现在图书馆里,总有人喜欢它,买下它,才会把它捐出来。”
接着听到一声笑。
“你的功课做错了......”淮枝悲哀地看着他,“这书是我捐的,也是我自己.....出钱在海外出版的。”
*
淮子懿还在咖啡店坐着,错过一场大戏。
却也没被亏待,瞧见几米外一个店员在摸鱼。
哈,摸鱼好啊,最好别干活,让万文宣那死人白白付工钱。
而且看这周围,到底是悉尼的经济不好,还是今天因为有他这煞神在?店里冷清清的,除了他自己外,没一个客人。
淮子懿想到这里,拿起桌上咖啡,味道还好......不,差极了,怪不得会没生意。
他狠狠一皱眉。
却不想会全然落入对面一个叫李观观的眼里——对方几个小时前才被一个客人投诉,说做的咖啡难喝极了,现在正是敏感时期,全神贯注店里唯一客人的神色,害怕同样的情况会再次出现。
难道真是祸不单行?
就见客人面色不虞。
于是冲动地,急走过去问:“请问这咖啡.....味道可以吗?”
淮子懿眨了一下眼,“哦,还可以啊。”
“我刚刚看您.....以为是.....”
“没有,挺好的,”淮子懿心想记得这女生,刚才和万死人在外面站着说话的那位。
李观观不敢直视他,盯着淮子懿的手,“那就好,抱歉.....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我刚看你和你们老板站在外面,他没对你说什么吧?”
想从旁人那儿听几句万文宣的坏话,让心情好一点。
无奈李观观却摇头:“没有,老板对我挺好的。”
“这样啊。”
淮子懿又喝一口咖啡,啧,面无表情。
他没多和李观观纠缠,打包了剩下的甜品,喝完桌上的咖啡后,离开。
只是走过一张桌子,瞥见了方才帮他点单的员工在看一本书。
“嗯?”封面很熟悉。
那员工正是静娴——早上刚收到快递,万老板之前帮她下单的那本书到了,正爱不释手。
晨风鸟三个字映入眼帘,淮子懿就是驻留原地——没想到在国外还能看到自己的读者。
“你喜欢看这书?”
“啊,是!”静娴沉浸着,被吓一跳,抬起头来。
对上一张兴高采烈的脸,淮子懿问:“为什么会喜欢?”
她便把之前和万文宣说的话,大差不差地说了一遍。说作者的语言很幽默啊,写故事时草蛇灰线,越品越有味道啊,淮子懿认真听着,静娴便来了兴致,少了警惕,滔滔不绝。
“您也是这作者的粉丝吗?”
当然不是,我是他本人。
有人在心里昂首挺胸。
“算是吧,你平时也很喜欢读书吗?除了这个作者外,还有什么喜欢的人不?”
“有。”
静娴便说了好几个名字,可惜淮子懿都不认识,听说是专门写爱情小说的人,走不切实际那种路线——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淮子懿在心里鄙夷,哪有这样的爱情?
看来离异家庭的背景还是对淮子懿产生了一定影响——对爱情不抱希望。
“不过说到感情流的小说,网上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你看没看过。”
就是和静娴说了哥哥写的那个民国故事,只是一时大意,忘了其中主角叫万文宣——和面前人的老板同名。
糟糕。
淮子懿手忙脚乱地解释着,转移话题:“我很喜欢这个作者,你有空可以看一下他的作品,他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好,”静娴道,“我把晨风鸟看完就去。”
“可以先不看晨风鸟,这故事的作者.....挺需要外界的正面回馈的,我想如果多一个人去赞扬他,他会轻松许多。”
“你也是其中一个吗?”静娴拿着手机,滑动页面,浏览故事底下的评论。
“没错。”
淮子懿想,“用户749274”可不就是我。
*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懂哥哥的那个人,什么万文宣,什么项云声,那都是鸠占鹊巢,他和哥哥才是正道。
——亲情向的。
也知道自己在写作这事上很有天赋,哥哥也是,和他一样。
只是明珠蒙尘,没被人赏识罢。
哥哥对此很难过,小时候好多次路过他的房间,或者仗着家里隔音不好,趴在门上偷听里头动静,都能听到哥哥啜泣的声音。
他知道哥哥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给杂志社投稿,当时也没什么目的,分不清杂志社的喜好,只是看市面上有那些杂志在售卖,便去联系,给他们发邮件。
但似乎从没有回音。
淮子懿看到哥哥很失望。
沉默着,接受着,又发送邮件。
淮子懿心想什么破杂志社啊,一点审美都没有。就是写了好长一段文字过去,破口大骂.....不,阴阳怪气,因为他害怕这些万恶的大人发现自己说的其实就是哥哥投稿落选的事,不敢太过分。
不料阴差阳错,这些编辑居然从淮子懿的那封邮件里看出他是个极有才华的人,看那措词之精准,骂人的比喻之妙,好啊,快联系他——
给他一个题目,问他能不能给杂志社写一个故事,或者文章也行,题材不限,只要两个星期之内交稿。
淮子懿大爷得要命,说不要。
“我们会给你两千块稿费。”
“不缺钱。”
“好吧。”
“其实你们过稿的要求是什么?”
淮子懿本来也想提要求,说除非他们让哥哥的稿子通过——不过、不过,淮子懿也有那么一点艺术家的清高和骄傲,如若不是旁人当真赏识,如果不是真的伯乐,想来哥哥也不会接受。
杂志社的人告诉他关于他们内部的审核要求。
淮子懿把这些话发给哥哥。
哥哥会接纳、修改并再次发送稿件吗?
完全没有,淮子懿后来问了,说再没一个叫江临的笔名出现。
嗳呀......
后来淮子懿不再投稿,开始在网上发表自己的作品,也看到哥哥的作品。还是那个笔名,好像是在和谁证明,要和谁争斗。
淮子懿注册了个叫“用户749274”的小号,给哥哥发了好多评论。
而哥哥善待每一个读者,回应每一条评论——除了用户749274。
*
嗳呀.......
好像还是看不开啊,本来觉得看不开也好,心里憋着一股气,便一直横冲直撞,直到到头了,便可以收获实至名归的掌声。
无奈淮子懿错了——原来他的哥哥争斗到最后,只会害了自己。
“妄想症、妄想症,”淮子懿喃喃着从咖啡店里出来,拐进一条小巷,抽根烟,让心里的郁闷成形化雾的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