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侣啊怨侣》蔡姐

20、第 20 章

　　“你来干什么？”
　　“跟踪我了？”

　　淮枝站在原地不动，凝视和自己隔着一条马路的万文宣，心里冒出这两句话。

　　可他怎能这样说，心里生出慌张和内疚，淮枝想，这是被害妄想症的人才会有的心理，他绝不要在万文宣面前暴露自己得了精神病。现在他要做的，是深吸一口气，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寒暄。

　　没错，这才是正确的事。

　　便是要迈出步子。

　　可在这时又听到“嘀嘀嘀”电车驶来的声音，怎么又有一辆，没完没了了？

　　淮枝等着电车驶过，再一望向对面，万文宣不见了。

　　“所以.....又是幻想？”

　　他感到疑惑。

　　“为什么万文宣也会出现在我的幻想里？”

　　小退一步，淮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惊呼，似乎自己差点撞到了一人，于是转身对其道歉，接着看到人来人往，人往人来，周围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表情，不会像他这样迷惘。

　　他其实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他有精神病，很危险。

　　不过——自己真是在市中心吗？

　　淮枝心里咯噔一下，环视四周，见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放着几张长椅，走过去，一颗心高高吊起，小心伸出手，在摸到是实物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真实存在的，自己应该是在市中心。

　　那万文宣......

　　淮枝又看对方方才站着的位置，应该是站在那儿吧？记忆力变差了，瞧见那里依旧热闹，却没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不在。

　　或许从始至终，万文宣这个人都不存在。

　　和项云声一样，都是幻想。

　　*
　　万文宣在和合作客户沟通。

　　发现这澳洲人和美国人的工作风格不太一样，后者会更随意，前者则严谨许多。

　　都说澳洲人很懒，工作效率低，万文宣觉得还好，可能他在美国待了很长时间，见识过他们的不靠谱后，觉得澳洲人也没刻板印象说的那样，甚至当地的职场氛围挺严肃，竞争压力很大。

　　于是又想到了淮枝，想到对方初入职场碰到的难关，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客户还坐在对面，疑惑：“是哪里有问题吗？”

　　“没有，”万文宣说。

　　他们一共谈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敲定合同，只是把项目内容大概捋了一遍。

　　万文宣在工作上喜欢把一切都安排好，按着计划来走。

　　他讨厌意外，会在做事前把所有可能性设想一遍，不允许出岔子，所以很多时候他在公司里发火，是因为下属粗心大意，导致项目出现偏差。

　　万老板在工作上雷厉风行，到了生活里，却完全相反。他和淮子懿有点像，也爱享受，甚至是到了挥霍的地步。

　　淮枝来美国找他的日子里，两人去旅行，淮枝是爱做计划的，可能这跟他缺乏安全感有关，必须要定下旅行计划，才会在陌生的国度心安。

　　而万文宣是随心所欲的，他喜欢自驾游，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公路上开，走哪看哪，全凭心情。

　　不一定要出门，在酒店房间厮混也行。

　　淮枝却焦虑，他会觉得好像荒废掉一天，什么事都没干，自己又像个废物了。

　　不理解，万文宣很多次看到恋人焦躁难掩的脸，心里都有点不舒服。

　　而他们极其了解彼此，故而又替对方考虑，一个装作十分情愿，按计划行事，一个无比内疚，对自己定下的计划缄默不语。

　　长久之下必然双方都会不舒服，但好就好在他们不会旅行太久，顶多十天。淮枝在分别后又有了分离焦虑症，回到澳洲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念极了万文宣，恨不得一天联系个十万次，听到他的声音。

　　*
　　和客户聊完后，万文宣从会议室里出来。

　　不经意地看到有一人在被上司训斥。

　　这是很正常的事，对于身居高位的万公子来说。只是他今天跳脱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便把自己代入了那位被训斥的员工。

　　又想到淮枝，想到他曾和自己诉苦和上司关系不好——有次因为理解错客户的邮件内容，犯下大错。

　　淮枝大学本科和研究生的论文都由万文宣来把关。

　　万文宣检查语法，内容是淮枝自己的想法。

　　不过好像万文宣还是做的不好，纵容了淮枝，导致对方在大学期间虽然成绩很好，英文水平还是一般。

　　所以在职场上被上司拍着桌子骂英文不好就别来上班。

　　万文宣想到这事，再看眼前，脸色变差了。

　　跟在他身后的人注意到，连忙向他道歉，说其实他们公司文化很好，不存在打压员工的情况。

　　——万文宣在挑选合作伙伴时，公司文化是很重要的元素。

　　他没说什么，但也没收敛起脸上的不悦，看一眼那位在上司面前一声不吭的员工——想起李观观，想起淮枝，感觉方才坐在车上迎面的热风又吹来，心火正旺。

　　*
　　驱车离开那家公司，本来想直接回家，却又堵车，只能绕路，经由市中心，阴差阳错地见到了呆坐在路边一张长椅上的淮枝。

　　大晴天，正午时分。

　　“你坐在这儿干什么？不是不爱晒太阳？”万文宣停好车后急匆匆地走过去，脱口而出，同时也为自己的话感到惊讶。

　　——他还记得淮枝的习惯。

　　所以是爱他的吗？

　　万文宣来到淮枝身边，见他呆呆地，好像丢了魂，便伸手碰他一下，弯下身去：“你在想什么？”

　　淮枝如梦初醒，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偏头看向身边的人，“万文宣？”

　　展眉笑起来，看得万文宣心头的燥意也被一时遮住，轻声问他：“你到市中心来干什么？要去我店里坐坐吗？”

　　“你有开店吗？”淮枝说。

　　“对，跟我走？”

　　“走......”

　　淮枝便是一前一后地，和他走在大街上。好多人，脸上表情都好幸福，淮枝这心胸狭隘的小人就不舒服了，加快脚步，想离万文宣近些，和他并肩行走。

　　可周围实在太多人了，鱼龙混杂，不知道是谁就撞了他一下，迫令他远离万文宣。

　　淮枝便生气，推开身边碍事的人，往前伸手，用力攥住万文宣，“你等等我。”

　　他的手很凉，万文宣回头，心说淮枝怎么会拉自己，不是和他分手了？接着就在对方脸上看到熟悉的神色——蛮横的、撒娇的、脸颊红红，一双眼里藏着怒火又难掩不安。

　　真是风月会在花开时分，万文宣虽然不是个专攻文学的，但觉得这时应该就是花开时分。

　　于是忽地便有些慌张了——往旁边一瞟，莫名想找一朵花，印证自己的想法。

　　偏偏身边就没芳丛。

　　于是只得对上淮枝的眼，被他攥紧左手，确实是冷，确实是热——明明之前万文宣还觉得自己记虽然得高中谈恋爱的事，重温时心里却没感到一点欺负。看来是错了——此刻确切体会到当年风情。

　　怎么会呢？

　　万文宣任由淮枝拉着自己，甚至让他得寸进尺，贴过来挽上自己的胳膊。

　　这人不是很怕被人看出自己是个同性恋吗？怎么敢在街头巷尾做这种事。

　　万文宣疑惑地看向淮枝，终于发现一点不对劲——

　　淮枝的状态有点不对。
　　似乎忘了他们现在只是租客和房东的关系。

　　好啊，这风月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几瞬就叫一人冷了一颗心。

　　万文宣甩开淮枝。

　　“你怎么了？”还没开口，对方就惊讶地问，无辜极了，瞧见万文宣转身要走，就是心急——扑上来，不敢，手指捉住他的衣角，跟在身后，又自得其乐，手指捻着万老板衣服的面料，说：“你哪买的衣服？摸着好舒服。”

　　万文宣不说话。

　　明明是要带他去自己的咖啡店，便改主意，见到一条小巷，拐进去。

　　接着要转身问对方到底怎么回事，却见还有几人在巷子里，又改主意，要离开这里。

　　淮枝在这时停住脚步，把万文宣拉回来。

　　“你怎么了？”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直勾勾望着他，一个心中又生烦躁，只肯匆忙扫他一眼。

　　“是要亲吻吗？”淮枝说话很轻，眉间还是常年不变的忧郁，但这时竟添了风流。

　　只见他往前一迎，周围是灰蒙蒙的墙壁，十几米外是灯红酒绿，不知道其他人在做什么，淮枝眼里只有万文宣，反正他是假的，都是幻象。

　　淮枝从分手后没有一天不在想念男朋友，怨自己又怨对方，不爱自己但爱对方，在诊所里直面自己得了精神病这事后接受不了，索性放纵，反正，万文宣都是假的。

　　“可以和我亲吻吗？”他请求道，看着眼前人，想用唇去描绘其五官，没被答应，不敢妄动。想用手指去勾勒，没有动作，因为一时还不想放开他的衣角。

　　“你不高兴吗？”

　　万文宣点头。

　　“为什么，你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万文宣就笑，心想这也是他要问的话。

　　风吹过来，淮枝又说，“要是下一点雨就好了，肯定会很浪漫，在雨中亲你，但你会把我当疯子吧......我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

　　于是一物降一物，万文宣心里熄火了。

　　他听着淮枝说的话，想起对方的抑郁症，不，肯定不止抑郁症，沉默一会，凝视对方，“你早上去哪了？”

　　不回答。

　　“淮子懿呢？你弟弟去哪了。”

　　“他不是我弟弟，”就见淮枝意料之中的发火，很快面有慌张，急促道：“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万文宣问，淮枝往后大退，手里拎着的袋子发出咣啷响声，好像是药丸在碰撞，万文宣眼神陡然一凛，就要伸手要去拿，却见淮枝愈发惊恐。

　　“不行，不行，你不能知道.......”

　　“为什么，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万文宣当真和他对比明显，自始至终都冷静极了，垂眉低望眼前人，忽然发现他和淮枝的相处模式变得很快——昨天对方还对自己装聋作哑，今早对自己避之不及，现在却扑上来。

　　万文宣想到这里，往后一仰，后背靠在身后的墙上，淮枝本来还躲着他，见他动作，就变脸色，“这很脏.....”伸手过去，把他拉住。

　　那么巧，用的是拎袋子的那只手。

　　万文宣就捉住那个摇晃的袋子，转身挡住淮枝，低眸去细看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万文宣是不懂药物的，偏偏前段时间就阅读过大量关于焦虑症的文章，记得其中治疗药物，这时一看，当即出声：“CPZ和Penfluridol....这是治疗精神分裂的药，你....”

　　没能说完，因为淮枝在这一刻失控。

　　只见他面色惶恐，怨恨地看着万文宣，好像霎时间就不认识他，一把夺回自己的东西，“与你无关，谁让你碰我的东西？！”

　　万文宣依旧冷静，淮枝前段时间的表现太过让他印象深刻，让他觉得对方现在变得很狡猾，不知道对方这时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不记得自己。而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Penfluridol是治疗妄想症的，只觉得淮枝是有某种精神分裂的病。

　　他说：“你今天是去诊所看病了？”

　　淮枝心里波澜起伏——什么看病，他没病！他是个正常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创作.....成为一个作家，或者顺势而为继续去当一个补习老师。

　　他是个很有用的人，他要当一个优秀的人，这样才会、才会被人们所爱。

　　“回答我，是哪里不舒服？”

　　偏偏眼前的万文宣还在问。

　　冥顽不灵，阴魂不散。

　　淮枝双眼赤红，连同看到的事物都成了红色，血天血地之下根本承受不住，他想尖叫，又怕极了会被当做异类。

　　失控，压抑，憋住——好像一直以来淮枝的内心都是这样变化。

　　“淮枝。”

　　“闭嘴！这不关你的事！”

　　他厉声低叫，在下一刻被人握住手腕，万文宣把他钳在怀里，“我没有恶意，我很担心你。”

　　“滚开，你又是谁。”

　　“我.....”万文宣顿了顿，明明有一个名字已经被含在舌尖，却改了口：“我是万文宣。”

　　“万文宣？”就见淮枝笑了，仿佛恢复神智，挣扎的力度变小，“好......”

　　在下一刻得偿所愿——从万老板那儿得到一个吻。

　　万文宣呆住。

　　“都是假的，你只是我的一个幻想。”淮枝说。

　　“为什么这样觉得？”万文宣觉得自己也要迷惘了。

　　“因为我总是会见到你，无处不在......项云声，可真实的你不在我身边。”

　　*
　　坦白说，因为昨天才发现淮枝早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万文宣，而是项云声，所以在听到他这句话的那一刻，万文宣还是产生了怀疑。

　　觉得对方说的气话。

　　观察着，不做反应。

　　而阴差阳错之下，淮枝就肯定了心中想法：“果然......我就说你不在我身边。”

　　他的情绪大起大落，方才还暴躁易怒，这会儿就得意极了，模样纯真似孩童。

　　“我是.....万文宣。”万文宣艰难道。

　　“他也是假的啊！”

　　“理由呢？”

　　“我在路边看到他了，但一眨眼，他又不见。”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前？”

　　说到这里，淮枝心里感到了难过。

　　——两个小时前自己根本不在市中心，在公司里和别人开会。万文宣听到淮枝的话，忽然如雾中探路，终于想起来Penfluridol是治疗妄想症的。

　　他捉住淮枝垂在身侧的手，犹豫着，想到他们此时的关系，又松开了。两人的手背轻轻碰着，很快万文宣便遭到埋冤——淮枝说：“你怎么不牵我了？不是最喜欢在外面和我拉手的吗？”

　　“是你还记得和我发生的事，还是你觉得幻象中的我应该这样？”万文宣问。

　　淮枝便沉默了，松开他的手，“我不知道.......”

　　他终于感到痛苦，宛如在浑浑噩噩中寻回知觉，又仍挣扎无果，焦虑着、心神不宁着。

　　“我很害怕.......”

　　向他坦诚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