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天》溟夕魑语

28、左边

　　房间里的灯都熄灭了，对面的灯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恒霄轻手轻脚踩过地板，一边的床垫轻轻凹陷下去，他一只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左手腕上，那只手腕布满陈旧的伤疤，白皙的皮肤上均匀排列着一道道褐色痕迹，现在手腕上方的胳膊上又新添了更多的新伤。
　　她经常在黎明未至天空泛白时醒来，身旁的人甜梦正酣，她悄悄往下移，仰头看他的脸，一会儿又把身体又移到两个人平肩，对比两个人手臂的差距，目测着两人脚底和头顶的差距，在这个万籁俱寂之时，她觉得很有趣，像小孩子做游戏一样，天亮了，又沉沉睡去。

　　不论到哪里都背着个陈旧的布包，包扁扁的很空，过马路或者人多的时候她会紧紧抓在手里，看轮廓像是一个笔记本。
　　白天经常发呆，晚上锁上房门打开背包，拿出里边的日记本开始写东西，字迹很潦草涂改划掉的地方很多，写了一会看了看她感觉很满意，合上本子锁好密码，打开衣柜边的保险箱，从里边掏出一本黑皮笔记本，继续推算化学式，写完了放回原位，底下那层放着另一本一模一样的，同样陈旧的密码锁日记本，几乎被遗忘在角落里。

　　恒霄偶尔会跟她讲一些事，但是思维无法连贯，除了写化学方程式的时候能让她集中精力，其余的时间好像漂浮在人世间的一缕孤魂野鬼，那些熟悉的音节，她只是漠然的听着，她很想做个表情回应，可是神经元似乎是断开的，恒霄依旧不紧不慢的跟她讲话，似乎这份恒心可以天长地久到达世界的尽头，时光缓慢的前行着，还不到一个月，她就可以简单的说一些话了。
　　夜深人静时她又很不适应自己这种变化，很想回到之前的状态，每天煎熬着，挣扎着，脸色越来越苍白，在挺过无数次的坚持不下去后，一天天过去，病症居然越来越轻了，她的精神状态慢慢好起来了。

　　轻度到重度是经历鬼门关，重度转轻更是最难闯过的，很多人死在了正在变好的路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最大承受限度，当外界刺激或内部发生变化时会产生很多不良反应，尤其一个人的青春期，激素作用下是发病的高峰。她清楚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和她的那个亲生父亲一样，过度亢奋无时无刻不在找茬挑事，又像那个老年妇女暴怒无常，像只发疯的动物，后来自己意识到周围人的厌恶，开始自责……最后平安度过这一段，因为这期间有个很长的时间让你去适应，同时内在因素减弱也会让理智重回主位。
　　其他短期极端的刺激就相当于坡度太大，人的精神像在坐过山车一样，很容易就绷断了，她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个奇迹了。

　　夕阳很美，洱海水位下降露出大片江滩，很多游客沿着江滩散步，透过一张张笑脸，好像看到了他们美好的人生，可以自由放纵天地。
　　不远处两个本地人在聊天，这边的一对男女也在说着什么，恒霄问陈辰大海和洱海什么不一样，陈辰思索下回答：内陆湖和海水同样的都有潮汐现象，一定面积的水域受到太阳和月亮的引力影响发生的水位变化，而生成湖泊的水源之一的地下水连接江河，最后汇入海洋并且互相渗透互换物质。所以从宏观看没有区别，从微观看所含杂质比例不同。他听完回答眉眼弯弯，点点头。
　　脚下的沙滩被一遍遍浸润着，碧蓝的湖水轻轻涌动着，湖水的尽头是深蓝色连绵的山脉，上面低低漂浮的大团洁白胜雪的云朵，天空湛蓝好似明镜。
　　一切宁静又美好，恒霄开始讲一些曾经的事，他十九岁那年，父亲跑路，安排他们母子到她的家乡居住，后来母亲短短半年就病重……她现在思维还没法连贯，听着就走神，她隐约明白恒霄是什么意思。
　　他曾经亲眼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慢慢的死去，他祈祷她好起来。
　　她深受这种疾病的折磨，她希望可以早一点摆脱这无尽桎梏。

　　天渐渐黑了，夜幕中显现出点点繁星，一湾小小的洱海，被笼罩在广袤无垠的苍穹之下，像从天空坠落的一块深蓝宝石，整个画面很像梵高的那幅星空，自然生成的颜色是眼睛的瑰宝，让人流连忘返赏心悦目。
　　两个人天性少话，就这么沉默的踩着沙滩站在星空下，并不觉得尴尬，恒霄忽然垂下头问她：“你的朋友都怎么叫你？”
　　朋友,脑海里回忆起那一张张友善的脸，她抬头：“ 辰辰”。
　　“辰、辰”，恒霄是南方人不会发叠字的轻音，他又学着重复了一声，还是一样的没变化，轻轻笑了一下，自嘲笨拙。

　　他们谈话偶尔她会插一句，思路清晰，有时候一句话就解决他们的不同意见，表情不再冷冰冰，阿晋甚至有一次看到她对着一只玻璃杯子露出淡淡微笑，眼睛亮晶晶的，要知道从前她整个人像个木偶，对万物都不放在心上。

　　白天总能在实验室看到她忙碌的身影，深山里的那座大型工厂，偶尔产生不良品都需要技术指导，带来的样本化验检查各类杂质含量，然后准确推测出哪个环节失误，再提出改良生产操作和流程。工作能让她产生一种比自残更加痛快淋漓的感觉，把大脑中所有的不快乐宣泄出去，暂时抛掉所有的过往，让人产生一种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假象，美丽的虚幻能缓解病痛的折磨。
　　身体靠着营养液维持最低机能，有时候需要扶着才能走到座位上，每一次都是直到彻底坚持不住才去休息，陪伴在身边的恒霄发现了她的这种变化，以前只是机械的完成工作，现在是竭尽所能力求完美，从上次到销案回来，她就有很明显的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又让人说不清道不明，他想让她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她应该自由自在的，而不是现在和自己一样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