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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知平 ...

  •   王钰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挂起标准的笑容,迎上两步:“周夫人也来了。”

      周老太太微微皱眉,先认真扫过王钰安的脸,似乎当真关心齐璞一般,道:“小郎君这是发起了高热呀……”

      王钰安脸色不变,表情像是焊在了脸上,闻言应道:“是,我正要请大夫来瞧瞧呢。”

      周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打量齐璞一眼,见他病容难掩,面色憔悴,终于确信他不是装病。

      她回过头去,对身后侍女道:“去把东西拿过来。”

      王钰安眼中光芒一闪,随着那侍女远去的身影看去。

      周老太太轻声解释道:“听闻齐府一向乐善好施,近些日子施药于民,周家佩服。如今齐小郎君突发急症,只有送些药材来,聊尽心意了。”

      她看起来,还真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王钰安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那侍女很快重新回来,手里提着个盒子。鲜亮的绸缎覆盖在盒盖上,周老太太将盒子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这是一些药材,虽然不是多么值钱的玩意儿,却都是从江南着人寄来,听说对发热十分对症。”

      王钰安虽看周老太太有十分的不满意,见此情景,终究是一番心意,只能将其收起。

      两人说完这几句话,相顾无言。

      王钰安先问过了大夫的情况,得知周府大夫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于是王钰安吩咐寒霜看顾好齐璞,自己则带着周老太太来到前厅。

      房门被合上,两人并肩前行在曲折的回廊里,初春的花已经开了,阳光照得花园里一片耀眼的光芒。

      周老太太头上的发丝也被照耀得熠熠生辉,如同一片碎银。王钰安不知何时落后她两步,喃喃道:“你也老了……”

      周老太太一刻不停的脚步顿了顿。

      她回头看去,王钰安也已半头斑白。眉眼虽然还保持着从前的模样,眼神却早已不似从前。

      她微微出神,片刻间王钰安已经离得很近,她听见王钰安低声唤道:“知平。”

      周老太太猛地一怔。

      十数年不曾听闻的名字,如今只觉恍如隔世。

      王钰安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既有遗憾,也有沧桑:“你不后悔么?”

      “……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后悔的。”周老太太淡淡道。

      像是当头一棒,王钰安眼睛里那一点怀念霎时消散,她举步前行,半白的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对方。

      她比周老太太更高,擦肩而过时,居高临下地看见对方微微颤抖的步摇。

      唏嘘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从前王钰安可以叫她知平,今日她却只是周府的当家主母。

      谁知她不想多说,周老太太却叫住了她。她三两步堵在王钰安面前,仰起脸,神情冷凝如铁。

      王钰安看见她皱纹横生的脸,从前那双清丽灵动的眼眸,又在心里缓缓晃动。

      “你忘了,我不是什么好人。”她道。

      “……杜蘅,”王钰安不由得道,“你就当我是你的敌人,你要斗过我,你才开心。”

      杜衡看着她,她年少的闺中密友,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声音。

      是敌人?是友人?

      从她嫁入周府那一日起,从她得知王钰安千里迢迢来到洛阳,与齐信之成婚起。

      她做不到完全不恨她。

      也做不到完全忘记她。

      转眼间,王钰安重新勾起嘴角的弧度,她像是面对一个寻常贵妇,温声道:“前厅在这边。”

      杜衡垂下头,同时收敛起所有多余的情绪。两人和气又疏离地并肩而行。

      前厅里,已经有侍女斟好茶水,王钰安坐在首座,杜衡坐在她下首。

      茶雾缭缭升起,挡住了两人的视线。视野变得朦胧起来,杜衡在一片白雾里,沉默了片刻,突然问:“我孙子呢?”

      王钰安缓缓道:“在院子里,同乔三郎在一处,成肃在招待他们。”

      杜衡松了口气,她很想马上把周文安抓回去,但是既然成肃也在,她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霁新先生,是个好心肠的软柿子。

      王钰安放下手中茶盏,她不太想和杜衡多说,侧头示意侍女替她装满茶水。

      杜衡假作不知,悠悠道:“我家大郎出门远行,不知什么时候还被偷了随身之物,那贼人拿着东西,来我家骗了好大一笔财款。”

      王钰安有些不耐,心道,你与我说什么?难道还能是我来骗你?

      她王钰安虽然不是什么拘束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虽说因为洛阳动乱,府中确实出了一大笔银钱,可她也懒得打上周家的主意。

      杜衡打量着王钰安的脸色。

      据她所知,王钰安确实干不出来这种事情,见王钰安表情不大好看,似乎有些烦躁,就知道的确不是她所为,笑了笑转移话题:“听说……天使南下,已经走到武德。”

      王钰安垂下眼帘,淡淡道:“正是如此,天使到临那日,我们该到城外恭迎才是。”

      “呵……”杜衡笑道,“齐家不愧是陛下忠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刀劈斧凿不改本色。”

      王钰安终于失去所有耐心,脑海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惊疑:“杜知平,你想说什么?”

      杜衡摇摇头,扶着手杖站起身,走到门外。她并不高大的身影,却在阳光下拉出纤长的影子。

      王钰安猛地站起,追了上去。杜衡只是站在阳光下,她没有离开,脸上挂着沟壑纵横的笑。

      “你……”王钰安被自己的想法噎住,颤声道,“你……”

      杜衡没有多说,向她道:“府中还有事务,劳王夫人招待一番,我就先离开了。”

      她走得并不快,如果王钰安要追上她,只是转眼的事情。

      然而王钰安站在原地,双足像是被紧紧粘住,一时竟动弹不得。

      那与从前变了许多的背影,似乎又有了新的模样。

      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语出韩非子。

      数十年前的话语声如在耳边,她似乎看见年少的杜衡摊开手中书本,趴在桌案上柔声念着这十个字。

      杜衡,杜蘅。

      “我要给自己起这个字。”杜衡念完,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睛里充斥着欢喜。

      她坐在杜蘅身边,一手支着下巴,疑惑道:“可你的名字是蘅。”

      “这有什么紧要。”杜衡不以为然,“我想要什么名字,就是什么名字。钰安,你明白我的吧?”

      她不明所以,仍笑着应道:“嗯。”

      杜知平,章法有度,才知方圆。心存制约……

      她一日日看着杜衡走向未知的方向,和她年少的志气全然不同。难道她当真有了不法的念头?

      王钰安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寒霜一路找了过来:“夫人,大夫来了。”

      是杜衡找来的大夫。

      王钰安恍然回神,问道:“大夫怎么说?”

      “小郎君寒风入体,是受了凉。”寒霜道,“不过只要细细修养,并没有大碍。”

      王钰安这才放下心来,正要让人去熬药,又听见寒霜笑着道:“方才施了针,小郎君已经醒了,夫人要去看看吗?”

      ……
      齐璞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无神地盯着窗沿。

      那上面有只鸟儿,正叽叽喳喳地来回跳动,只是总被盖下来的木板挡住,始终无法离开。

      他盯了一阵,想让人把窗板掀开,一只手伸出来,将鸟儿丢了出去。

      贺六郎站在窗边,冲他道:“郎君在看这个?”

      齐璞放松地躺好,闭上眼睛,假装没有看见对方的浅笑:“是啊。”

      贺六郎两步走到他身边,认真问:“郎君如今回了府上,能不能安心养病?”

      这话说得。

      齐璞淡定道:“师叔大可以放心。”

      贺六郎盯着齐璞的脸,见他言辞恳切,神情镇定,险些气笑了。

      他实在不知道齐璞哪里来的自信,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句话。

      齐璞两眼一闭,兴许是刚被扎了几针,感觉自己头也不疼了,可以好好睡一觉。

      正要“撵人”,便听见一阵矫健的脚步声。

      王钰安出现在房门处,脚步放得更轻更缓,似乎担心惊扰了齐璞,小心翼翼地走到他床边。

      她正要俯身查看齐璞的状态,齐璞睁开了眼睛,冲她笑了笑。

      “祖母。”他轻轻叫道,“让你担心了。”

      王钰安只轻轻按住他身侧的被褥,低声道:“你平安就好。”

      “是。”齐璞看着祖母有些憔悴的脸,心底一阵难过,“我以后一定注意。”

      贺六郎适时传出一声冷笑。

      齐璞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对贺六郎道:“师叔,你不是说还很忙么?”

      贺六郎放下环臂的手,扶着床架,见齐璞意识清醒,遂道:“我走了。”

      王钰安缓缓坐下,替齐璞按了按被褥,低声问:“你怎么病得这样急?”

      齐璞乖乖回答:“夜里吹了风,想起来家里有药材有大夫,不敢耽搁,就连忙回来了。”

      这倒是实话。然而王钰安一听见这话,眼睛里却浮现出一丝苦笑。

      “你倒是运气不错。”王钰安道,“咱们府上的廖大夫不在城里,药材用得也不剩多少了,还是周家的大夫……”

      杜衡一天虽然不干几件人事,这次却真是帮了她。

      齐璞原本还躺得十分放松,此刻却睡得不太放心。他捕捉到祖母话里的意思,半抬起身子问:“药材用得快?”

      王钰安随手把他按下去,不满道:“不要乱动。”

      “其实不该说给你听的。”王钰安顿了顿,接着才开始说起这件事的始末,“薛复南下,如今已抵达武德。”

      这件事齐璞是知道的,贺六郎曾告诉他,此人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又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主。

      他心里隐隐知道,必然是薛复在来的路上闹出了事。

      果然王钰安一声叹息,道:“他带着那封增税的诏书,每抵达一处,就要立即上缴税粮。想来你不明白,在此之中又有许多可做手脚的地方……”

      不。齐璞心中反驳,我知道。

      可他甚至觉得,薛复不一定会做手脚。

      他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即使告到京城,皇帝又哪里会说什么呢?

      泰安帝只会高兴于他的国库,又能收入一大笔可观的财富。

      这就是封建时代的悲哀。

      “无数百姓迫于压力南走,洛阳城外人数剧增。廖先生与行雁二人,都去那边义诊了。”

      她草草说完,低头看向齐璞,担心吓到了他。

      她的孙儿,虽有几分聪慧,却是最柔善的心肠。

      齐璞脸色沉静,一言不发。他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那副年少不知事的模样。

      王钰安心中一叹,轻声道:“璞儿,你需要多加休息,这些事情,听听便算了,我们自会处理。”

      齐璞乖巧地点点头。

      他看着祖母缓缓走远的背影,脸色渐渐沉下来。

      薛复。齐璞将这个名字在齿尖琢磨了几遍,不由得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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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