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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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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新盯着自己的弟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答案。
他看到了。
齐璞不躲不闪,脸上写着一行明朗的大字。
“这还要人教?”
“……你倒是想得挺多。”霁新微微一愣,倒也没有多想,“小小年纪,看来我以后不用担心你了。”
齐璞垂下眼睛,轻声道:“兴许还要先生多多照看弟子。”
霁新很满意,他让齐璞坐到身边,指着书案上摊开的纸张:“小郎君从前可曾学过表?”
齐璞心说,我连幼儿启蒙三卷都没看完,先生你真是高估我。
霁新也猜到是这样,先向他介绍一番。
“自古有定例,将呈文分四等。所谓‘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情,议以执异’*,此刻上表与皇帝,正是为了陈情。”
他低头看了齐璞一眼。
小孩儿坐得极端正,正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先生所言甚是,受教了。”
齐璞将这个知识点记在了心里,表示以后一定后活学活用。
霁新又道:“你的想法是对的,只是不能写的太直白,否则日后此文宣扬出去,齐家可就抬不起头了。”
他抬笔,一行大字便浮现在纸面上。
“……陛下通达宏明,虽遭厄难,劳谦日昃。天灾肆掠,百姓维安,此陛下之功也。”
齐璞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先生,这就是你说的不要太直白?
霁新看着这行字,还有些不满意,又将笔搁到笔架上:“大约如此。小郎君需记得,凡上奏与君王的呈文,前头先写些吹捧的话题,哄得陛下高兴了,才有后文。”
齐璞表示明白:“既然如此,先生写的这些,是不是太少了?”
霁新脸色发青,齐璞一看便知,忙改口道:“也不少了。”
“不,其实……。”霁新道,“陛下爱吹捧之言,爱华美文辞,你这么想反而是对的。”
他看着齐璞,神情越发复杂。
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少年弟子。他以为齐璞性情纯善,聪慧而正直,但此时,他当真觉得这孩子未来极有前程。
霁新太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
人在官场混,不能只靠一腔热血。还需要一点手段、外圆内方的棱角,几份能低头的勇气。
齐璞低着头,没看见霁新的表情。他正在回顾先生前面写的内容,即使只是平平几句话,也够得他学了。
“璞儿。”霁新忽然出声。
齐璞吓了一跳。他从没听见先生这么叫他,霁新只唤他为小郎君。
霁新温柔得自己都不适应,声音里竟还有些沙哑。
“你可愿拜我为师?”
齐璞猛地一愣。
他自问是个天生浪费生命的废材,霁新却是盛朝“明星讲师”,他何德何能啊!
齐璞自然知道,从前他虽唤先生为先生,但只是受祖母所托,教他两年半载,便挥挥手离去了。
如今先生却要收他做弟子。这是正经的师生名分,此后无论是兴是衰,二人都将紧紧绑在一条船上。
齐璞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天降大饼,砸得头晕目眩。饶是他这样惫懒的人,也很难拒绝来自先生的认可。
齐璞竟有些紧张。霁新先生学识渊博,为人正派,这一番他绝对不吃亏。
齐璞一骨碌从椅子上滑下,当场行了大礼:“学生见过老师!”
霁新露出笑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随手掸开衣袍上的浮尘:“璞儿,你年少聪慧,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齐璞乖乖站在原地,听先生训话,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怎么突然多了个老师。
霁新要收齐璞为徒,并不是一时兴起。他见多了聪慧的孩子,比起这个,更在乎一个人的心性。
齐璞心性上佳,兼有变通的智慧,他更希望齐璞能永远抱有如今的怜悯之心,不要改变本心。
霁新与他多说了几句,还要继续写呈文,于是让齐璞自己回去好好读书,不要偷懒。
齐璞连声称是,出了书房,直奔藏书阁。
他倒不是要去看书,而是齐英待在那里,寻常时候,根本找不到人。
藏书阁里不能点烛,齐英就缩在窗边,一边呵气一边读书。
齐璞把他拉出门,小心翼翼地观察一圈,见四周无人,凑到齐英耳边:“阿英,我们去偷马厩里的马吧。”
齐英:“……啊?”
齐璞一脸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小郎君,这太危险了吧?”齐英有点慌神,试图阻拦,“你也不会骑马啊!”
齐璞道:“我不用啊。”
“……?”
“阿英,你不觉得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吗?”
齐英满脸茫然:“小郎君的意思是……”
“你瞧,山匪入城,强抢粮仓,这是动乱啊!齐家乃盛朝忠臣,岂能看着贼人扰乱民生而不加制止?”
齐英懂了。他点点头,认真道:“小郎君说得是,我明白了。”
小郎君要见他。
山匪入城第二日,传话之人如此道。
赵七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把手里的枯草丢开:“去齐府?”
他对面,站着一个神情淡然的少年,指着身后的马车,道:“不错。”
赵七连忙双手拍拍灰,问:“村长呢?”
“村长不去。”齐英解释道,“郎君要见你,自然是只有你能做的事情。”
赵七半信半疑,跟着齐英上了马车。
一掀开车帘,赵七被震得说不出话。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如此豪富的生活。
赵七小心翼翼,半边屁股贴着软垫,生怕自己弄脏了垫子,试探着问:“小郎君有什么事要我做?”
齐英思考了一下:“小郎君不曾提起,但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赵七做洗耳恭听状,只听齐英缓缓道:“昨天还需多谢你。”
赵七微微一愣,直挠头:“这是什么意思?”
进入齐府,赵七又被惊住了。
所见所闻,是他从不曾想象过的奢华富丽,绕过重重楼阁,花坛流水,才能隐约看见一个幽深的院落。
赵七低着头,不敢多看。
他既惶恐,又有些雀跃。
世族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小郎君从前从不在府里见他,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破例,这个变化让赵七更紧张了。
两人进了院门,赵七听见一阵脚步声,慢慢靠近了,停在他身前。
齐璞打量着赵七,没有说话。
昨天他在街上,和山匪的那位军师撞上,当时他就发现赵七也在场。
军师最后没做什么,兴许也和这有些关系。
齐璞想了想,正要说话,赵七一矮身,拜道:“见过郎君。”
齐璞一怔,反倒将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重新思考自己的开场白。
屋子里碳火烧得旺,赵七久久没听见回应,尴尬又紧张,五指紧扣在地上,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他终于听见齐璞的声音。
小郎君的声音和上次有所变化,更沉着冷静些,他道:“七郎不必行如此大礼。”
赵七似懂非懂,不知这算不算村长所说的“客套话”。他抬起头,额上汗珠闪烁:“赵家村愿为郎君效力!”
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齐璞听罢,双手将他扶起。他还年幼,赵七也不敢真让他用力,顺水推舟一溜烟爬了起来。
齐璞心里知道,赵七对他有敬有畏,敬他提供粮草得以渡过寒冬,畏他大家子弟,一句话就能让他全村受难。
齐璞不在意这个。他叫赵七坐在凳子上,为他斟了杯茶:“七郎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赵七诚实地摇摇头。
“七郎,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微微翕动,齐璞脸色一变,“谁?”
霁新先生站在门外,朗声应道:“是我。”
他敲了敲门,走进屋内。
只见屋中三个少年,此刻都垂手肃立。最中间最矮小的那个正是齐璞,朝他拱手道:“老师。”
齐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按照之前的称呼:“先生。”
最后是赵七郎,学着前面两人的动作,稍微有些不伦不类,道:“见过先生。”
霁新被这个阵仗惊得一愣:“这是在做什么?”
齐英的目光悄悄飘向齐璞。
齐璞面不改色:“这位是赵家村的赵七郎,学生听说他家里无长无幼,生活困苦,因是从前就见过的,特请来一叙。”
霁新十分感慨,赞同地说:“你有这份心就极好。”
齐英看着小郎君忽悠先生,心中震撼。小郎君甚至一点心虚都不存在,更让他敬佩万分。
齐璞把误入的先生忽悠完,还不知道先生是来做什么的。这时,霁新主动发话:“为师有一位故人来访。他是我的师弟,也是你的师伯。璞儿若是无事,可以随我一同前往。”
齐璞心动了。他家老师认可的师弟,一定也很不赖啊。可惜他还有事要做,只得无奈婉拒:“多谢老师,只是学生还有要事,走不脱身。还请师伯见谅,学生下次亲自前去拜见。”
霁新有些失望,但表示理解:“也罢。”
霁新走了。
齐璞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脸色一整,严肃起来,盯着赵七道:“我要你杀一个人。”
赵七郎呼吸一颤,声音发抖:“什么……”
他一辈子遵纪守法,鸡都没偷过,这对他来说有点太惊悚了。
“你见过他,土匪的军师。”齐璞说着,他的脸色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冰冷。
“他昨天进了城,方才离城而去。此人心腹大患,我必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