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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六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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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璞回过神来,见祖母还皱着眉,心情似乎不大好,忙问:“祖母,你不开心吗?”
王钰安愁眉不展:“璞儿,你看外面这样乱,我们如何能放心得下呢?”
齐璞心道,我是挺放心的。
但他不敢直接这么说,眨巴着眼睛望着祖母,小声道:“可是现在大家都能吃饱饭了。”
王钰安看着年幼的孙子,他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不由感慨:“你不懂。”
她这个孙子天真又纯善,官场如此浑浊,等他将来加冠,以齐家的地位,必然要进京为官的。
她实在担心这孩子。
王钰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敷衍道:“我和先生还有些话要说,璞儿,你先去外面自己玩吧。”
齐璞刚走出门,就看见霁新先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衣摆掀起两条飘逸的弧度。
霁新先生似乎没看见他。他手里抓着一张信纸,“哐当”一声推开了门。
“师姐!”霁新朗声道,“你瞧这是什么!”
王钰安横眉冷对,骂骂咧咧问:“什么东西?”
霁新好似看不出她恶劣的心情,一抬手,那张信纸飘飘忽忽地扬起来:“这是六郎的书信!”
信纸粗糙,笔迹粗放,似乎是随手挥就。但霁新依然兴奋,把信塞到王钰安手上。
王钰安半信半疑,抽出信纸,略过前面一些敬重问候语。
“……今日方知师兄在此,数载无片纸相托,愚弟愧不敢言。”
弟远离故土,恨不能与兄相会,旧事如昨日尽在眼前。长兄逝世至今,匆匆十余载,回首泪湿双鬓。兄列君子之林,弟为戴罪之身,自惭形秽,情怯反复,幸勿为过。*”(参考报任安书)
……灯烛已尽,笔墨难寻。岁过而立一事无成,唯盼兄常怀松柏之质,万事无虞。愚弟身居千里之外,稽首再拜。”
王钰安读罢,久久沉默,良久才皱眉问:“六郎不在洛阳?”
霁新忙道:“绝不可能,他就在洛阳,而且一定离城不远。”
他游历大江南北,遍览河山,然而从未听闻贺六郎的消息。直到他回到长安私宅,收到王钰安书信的那一日,一切才有了转机。
他与贺五郎私交极深,五郎赴死那日,将同在青崖书院读书的弟弟托付给他。
贺五郎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他出身寒门,却待人诚恳,行事中正,侍君忠贞。
然而臣不负君,君却负臣。
贺五郎死于诏狱,亦不过三十有二。他借着家族名头,在狱中见了五郎最后一面。
霁新与贺六郎并没有见过几次,但君子一诺,重于千金。他答应了五郎要照顾好他的弟弟,却没有做到,这是他的失职。
王钰安把信小心叠好,轻轻放在桌上,叹息道:“一晃也有十来年了。持恒,你若是再见到六郎,还能认出他吗?”
霁新愣了愣,笑得有些勉强:“六郎若是十年不变模样,兴许我还认得出。”
时间是最锋利的武器,他没有把握能逃过岁月磋磨。
王钰安敲了敲桌面,思绪放空。她也能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只是多年前的人、事,如今看来,正如六郎所说,“旧事如昨日尽在眼前”。
霁新解释道:“刚才我走在路上,是一个小乞丐撞上我,悄悄塞到我身上的。”
他一直坚信,六郎就在这里,只是他躲着,不想见他们。
一时间,他又想起六郎那句“笔墨难寻”,悲从中来:“六郎独自一人,受赵炳春残害。他今时今日已吃尽苦头,我这个做兄长的,又岂能见他继续漂泊。”
王钰安扯了扯嘴角:“不错,但我看他……”也不一定就是不想见你。
王钰安不知道说什么。她一直清楚霁新的心结,知道他走遍南北,找人找得心思郁结。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在心里暗骂:该死的泰安帝,造孽的玩意儿。
如果不是泰安帝……
若非泰安帝亲信小人,疏远贤臣。若非泰安帝作风奢侈,挥霍无度。若非……
她呼吸一紧,竟不敢深想。
霁新尚未发觉师姐这番千回百转的心绪,道:“六郎既然写了信来,想必也看得开了,若是再多下几分功夫,我定能找到他。”
王钰安呵呵一笑:“既然如此,持恒,我便多派些人手与你。”
霁新点点头,应下:“多谢师姐。”
这个话题说罢,王钰安便提起另一件事。
“持恒,洛阳这次的动乱,我们得拿出个章程。”
指望皇帝,指望不上的。
按照往年惯例,多半在半月后,皇帝才能收到消息。
随后,他会派出亲信大臣并贴身太监,持尚方宝剑而来,与当地官吏沆瀣一气,赚得盆满钵满,满意回朝。
至于当地百姓,自然只有等死的结局。
从六年前起,动乱频频。只是从前几次,都被大将军白潮带兵平定,朝廷官吏毫发无伤。
这次和往年不同,正在于县令赵炳春之死。
王钰安对赵炳春之事,可谓拍手称快。但她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洛阳长官伏法,该由谁接任政权?
这件事过于敏感,她不敢多说。
原本齐家权势大,威望重,名声好,是继任的不二人选。然而皇帝近两年对齐家忌惮不已,多有打压。
如果王钰安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她还不想撩皇帝的虎须。
霁新也能想明白,道:“不论如何,此事还需及早上报朝廷,拖一日有一日的风险,我们占据主动,才能不落下风。”
这毕竟是发生在洛阳当地的事情,对于齐家而言,他们还是占据了优势地位的。
王钰安揉着眉心:“洛阳县令得有人做,我们齐家做不得,但也不能给那些世族……”
不是她小心眼,实在是留在洛阳的那些世族子弟,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扶不起的烂泥。
王钰安心说,让我家璞儿来干,兴许都比那些废物好些。
霁新十分赞同:“赵炳春依附外戚,虽说只是个县令的位置,只怕吴家也不会放手。”
吴家,正是当朝皇后母族。
皇后与陛下少年夫妻,二十年来恩爱如初,天下皆知。
泰安帝虽对臣子刻薄寡恩,却实实在在对皇后倾注一腔关怀。
虽然这并不影响他三年选秀就是了。
王钰安正是想到此事,才愁得厉害。
吴家自诩皇室之外第一世家,瞧不起所有人。齐氏、成氏、白氏等世族,皆被吴氏排挤。
若吴氏有几分真本事,这倒也罢了。然而吴氏子孙却多是外强中干的废材,治理一地毫无成就,捞钱却比谁都快。
洛阳乃齐氏故土,从前让一个赵炳春占了位置,膈应得她觉都睡不好,如今多事之秋,又经历天灾,正是百废待兴,岂能叫吴氏再塞人过来恶心她?
霁新翻开一本合订的小册子,绕到书桌后,举笔勾勾画画。
“师姐,这倒是有一个人选。”
王钰安双眉微挑,将资历合适的官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
一个名字猛地闯进她脑海中。
她与霁新四目相对,齐声道:“李诚儒?”
……
齐璞在门外敲门,“咚咚”两声,他把手揣在袖子里,朗声问:“先生,我可以进来么?”
霁新先生坐在书桌后,腰背挺直,手握毛笔,又写了一行字。
“进。”
齐璞走了进来,他轻手轻脚地绕到霁新身侧,歪着头看他潦草的笔迹。见霁新先生脸色凝重,字迹越发粗狂,不由问:“先生在写什么?”
霁新听见弟子发问,搁下手中的紫毫笔:“小郎君也曾亲眼见到天灾,想来对此次洛阳动乱,应有些心得吧?”
齐璞抬臂拱手,一板一眼答道:“百姓流离失所,生活艰辛。弟子想,寻常百姓总不会想着……造反,只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这应是朝廷的过失。”
霁新苦笑,心说这小弟子平时温柔羞涩,一张口,简直是恨不得叫泰安帝下罪己诏。
他很赞同,因此道:“你说得不错。”
齐璞点点头,做洗耳恭听状。
“如今百姓的食物有了着落,但你却不知,我朝大将军白潮,六年来平乱不休,细数下来,约摸也有十数次了。”
齐璞听出了些味道。他从前不太了解朝廷这些官员,父亲作为文官,在祖母眼中“矜贵习气、柔弱无力”,是武将嫌弃的对象。
“先生的意思是,陛下会派白大将军出兵平乱么?”
“不错。”霁新以手捻须,颔首道,“年年如此,白大将军兴许也跑烦了。”
他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但在场两人都没笑出来。
“那么先生如今要做什么?”
“向陛下上表。”
齐璞心中一动,心道,先生这做法,与他不谋而合啊。
不过他写不来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具体内容还得交给先生,具体内容就一点。
“陛下,我们无辜受累啊,这一切都是他赵炳春的过错,与我家没有半点关系。”
您是明察秋毫的君主,我们相信以您的聪明才智,一定能理清事情的真相,还洛阳一个青天。”
臣远在洛阳,将一颗心都奉献给陛下您,愿为陛下鞍前马后。”
霁新:“……”
书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齐璞眨眨眼:“先生,我的思路不对吗?”
霁新满脸茫然,疑惑道:“对是对……可是这是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