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回望》徐徐飞

83、第 83 章

　　“小雨呢？”黄育芩突然问起，他特意替小雨带回了一些她爱吃的小玩意，其中一些糕点还需趁热吃才好，放凉了散了味，风味就大打折扣了。

　　赵殊漫不经心道：“我早些时候见她在园中玩水。”

　　园中池塘里养着数十对锦鲤，比成人手掌略长，红黑金白四色相间，小雨每每得空，便会守在岸边瞧着它们取乐。

　　黄育芩面上有些可惜：“那便等她回来再说吧。”

　　赵殊暗中松了口气，忽起大风拍开门扉，发出不小的响动，赵殊吓了一跳。

　　黄育芩微微皱起眉头：“外面起风了，恐怕会来一阵急雨。”

　　赵殊随着黄育芩的目光看过去，外面果然乌云乱卷，树影异动，白莹莹的月亮只剩下一团白糊糊的影子，晚风挟进水汽，带来丝丝土腥气，黄育芩放心不下小雨：“也不知她肚子饿不饿，身上带钱了没？”

　　听到黄育芩再度提起小雨，赵殊来不及分辩，连连点头：“带钱了带钱了。”

　　话音刚落，赵殊便察觉出不对。

　　孙令灵用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黄育芩冷下脸来。

　　赵殊露出讪讪的笑容。

　　小狐狸逆着晚风在城中高高低低的屋脊屋瓦上疾奔，四肢几乎连成一片，却来不及了。她方才耽搁太久了。

　　听到黄育芩提议外出，小雨特地私下央求赵殊将她留在国公府中。迎着赵殊怀疑的目光，她只推说自己既不愿同黄育芩外出，又不忍拂逆黄育芩的好意。赵殊不知小雨的用意，却欣然应允了小雨的请求。

　　果然如小雨所料，黄育芩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赵殊的请求。等到黄育芩和孙令灵前脚出门，小雨果断地迷晕了黄平。

　　赵殊刚刚进屋，便看到了这一幕。

　　小雨在赵殊愣神之际，一跃跳上屋脊：“赵公子不用担心，黄伯伯中了迷香，两个时辰后便会醒来，我出去走走就回。还望赵公子替我在黄育芩的面前遮掩一二，如果你和黄育芩说我今日出去过了，我便说是你怂恿我这样做的。”

　　一口黑锅从天而降，赵殊当即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一时好心，竟然上了小狐狸的当。小雨甩了甩蓬松的尾巴，撒腿就跑得没影了。

　　小雨这样大费周章地计划外出，却不是为了贪玩，她实在思念身处宫禁的皇帝。可是黄育芩却不许她与那皇帝再有纠葛，平日里也总是拘束着她。

　　亭台楼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先是熟门熟路地去寻皇帝钟爱的御花园，没有他，路过看戏听曲的畅音阁，也没有他，小雨先后又寻了几处地方，终于在南书房中寻到了皇帝。

　　小雨用狐狸爪子扒开了琉璃瓦。只见皇帝并未伏案批阅奏折，而是正面仰躺在软榻上睡觉，皇帝本来就比她大上许多，如今他蓄须了，小雨险些认不出来了。小雨仔细地端详着他，或许是平躺的缘故，脸上瘦削了不少，眉间的立痕更为深刻。

　　小雨想了想，绕到了檐下，门外的侍卫们正在打盹，她轻轻一跃，从门缝中溜了进去。

　　皇帝突然从熟睡中醒转过来，他半坐起身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狐狸，脸上的表情既不是害怕，也不是奇怪，而是嫌恶的表情，小雨迈步的爪子被他那带着显露无疑的恶意目光逼停了。

　　“又是狐狸，呵，本朝怎会有如此多的狐狸，杀都杀不尽。”皇帝警惕地瞧着她，突然喝道，“来人啊。”

　　外面听候吩咐的侍卫们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身形动了几下，互相递了眼色，其中两个年轻侍卫不情不愿地进去了。

　　他们推开门，与面前的狐狸大眼瞪小眼。皇帝吩咐道：“还不快抓住这只小畜生。”

　　小雨眨巴了眼睛，顿时明白了眼前这皇帝竟是要害她。

　　侍卫们纳闷，这只不长眼的小畜生是如何闯入宫禁，他们扑了上去，小雨一跃而起，在两名侍卫的脸上重重地踩了两脚，箭一般飞奔出去，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谁能捉住这个小畜生，无论生死，朕重重有赏！”皇帝的狠话落在了小雨的身后，小雨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小雨慌不择路，心中又气又悔，闪身躲进皇后宫中。

　　皇后宫中早些年的热闹似乎散去了一些，宫中显得冷清了不少，只有寥寥三四位宫女跪在紧闭的门前。

　　门内传来“呜呜”的哭泣声，声音很像皇后小柔的，很快为首的宫女证实了她的猜测：“皇后娘娘，如今您日夜流泪却不进食，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了。”

　　“芊芊，你不用再劝本宫了，如今本宫遭到皇上厌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娘娘，皇上只是一时因政务烦心，待他闲下来，自然便会回心转意。若是娘娘因怄气伤了身体，可如何是好啊。”小柔耐心地劝道。

　　回应芊芊的，只有小柔的哭声。

　　小雨心道，大约这便是故人心易变吧，她的心里对那位皇后多了些同病相怜。小雨躲在灌木丛中，等到天黑这才伺机而动。

　　却不知那一头的皇帝早就雷霆暴怒了。皇帝如同笼中困兽，不停地转圈跺脚道：“永和二年，高祖便与朕今日一样，险些绝命狐口，当年高祖手下猛士如云，忠肝义胆，当即张弓搭箭射中狐狸。”

　　今日那只狐狸近在迟尺，这群酒囊饭袋竟然眼睁睁让它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禁军统领名为钱云洛，他闻言立刻跪地膝行向前，求请皇帝息怒，余者一同跪下，道：“请皇上降罪。”

　　皇帝即便降罪，刑罚于他们而言不过走个过场。钱云洛为夏府姻亲，就算他动得了钱云洛，明日夏府便会再送上个姓钱的顶上来。

　　三年前，皇帝无视朝中老臣的阻挠，一意孤行地立宫女为后，当日他志得意满，自以为挣脱了世族的束缚，在自己的朝堂之上如鱼得水，却不知道那只是世族替他准备的琉璃鱼缸。

　　世族的势力在背后盘绕勾连，汇成汪洋，皇帝无力拆散，他们却能将他的琉璃鱼缸轻易地砸碎。

　　皇帝这才恍悟自己已是涸泽之鱼。

　　棋差一招，即便自己是皇帝又能如何。自己的臣子对横空出世的夏世明言听计从，唯他马首是瞻，恐怕夏世明早已对他们许下高官厚禄的重诺。

　　无力之感突然蔓延全身，皇帝卸下全身的力气：“你们出去吧。”

　　禁军们便丝毫不带犹豫地退了出去，半点诚惶诚恐的表情都懒得伪装，憋屈的皇帝砸碎了手中的瓷杯，迸溅的碎瓷散了一地。

　　小雨蹑手蹑脚地用爪子拨开窗户跳入，不期然落入温暖的怀中。

　　小雨连忙抬头，隐约瞧见了孙令灵的影子。

　　小雨：“……”

　　“千万不要告诉黄育芩，不然他定要责罚我了。”小雨小声嗫嚅着。

　　五步之远，打火石擦出火星，点亮了蜡烛，旁边端坐着的正是黄育芩，他给自己的杯子续上了茶水，又换了个坐姿，托着腮，瞧着孙令灵怀中的小雨似笑非笑，也不知等了多久了。

　　“你是去皇宫了吧。”黄育芩面容冷峻，语气严肃道。

　　小雨见黄育芩冰着脸，不敢隐瞒，便只点了点头：“三年未见，只是想瞧他好不好，毕竟相识一场，心中颇为挂念。”

　　黄育芩叹气：“若那人不是皇帝就好了。”

　　小雨抬起头，不解道：“为什么？”

　　黄育芩沉默了很久，从孙令灵的手中接过小雨，孙令灵寻了把椅子坐下。

　　黄育芩这才斟酌着开口：“现在我也该告诉你一些当年的故事了。”

　　黄育芩说完这话，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小雨甩了甩蓬松的尾巴，催促着。

　　“现在皇帝是李锋的子孙，而李锋正是害死你双亲的仇人。”黄育芩终于开口了。

　　小雨不安地动了一下。

　　起了头，下面的话就好说多了。黄育芩将当年的故事一一道来。

　　白馥当年为替张之羽挡剑而身负重伤，常随寻到张之羽时，白馥已然亡故，只留下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雨，张之羽将前因后果大致地解释给常随，常随怒不可遏，张之羽却拦住了他，并让他三思，替虚弱的小雨着想。

　　常随冷静下来，瞧着先天不足的小雨，目送张之羽下山。

　　可惜张之羽再度回来时，却带回了黄育芩和周明夷的死讯。常随沉默着劈了一日的柴火。

　　某个秋日的凌晨，常随失踪了，又过了五年，侥幸生还的黄平按照张之羽遗留在接头地点的暗号，终于找了过来。

　　黄平当年被李锋骗了出去，遭到了事先埋伏，他独身一人一路且战且退，却不幸跌入急流，被乱石撞断了一条腿，撞坏了脑子，幸得路过的猎户搭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黄平带回了常随的消息。

　　常随寻机入宫行刺李锋，不幸被李锋察觉，禁军一箭贯胸，再回不来了，被挂在城墙上曝尸三日。后来还是孙一千替他敛了尸骨，还因此时开罪了李锋。

　　“小雨，以后不要再见他了。”黄育芩轻轻抚摸了她的头，语重心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