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回望》徐徐飞

82、第 82 章

　　托孙令灵的福，黄育芩总算得以见到那位让赵殊头痛的赵小昭。赵小昭听闻恩师不幸负伤，便雷厉风行地领着一小队的丫鬟如流水般汇入了赵殊的院子，赵小昭走在最前面，迎头撞上黄育芩。

　　黄育芩与赵小昭素未谋面，不过他早在赵殊的口中得知了赵小昭的大概形容。赵小昭一身利落骑装打扮，穿着白色圆领窄袖袍，腰间系着褡裢，足下一双软皮的黑羊皮靴。茂密长发尽数束起，略带婴儿肥的脸上不施粉黛，皮肤在日光下近乎透明，两颊泛出粉色的红晕，显得十分灵巧活泼。

　　赵小昭不期然遇见黄育芩，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黄育芩拱手道：“赵姑娘安好，在下黄育芩”

　　赵小昭眨了眨眼睛，道：“您便是黄育芩先生？”

　　黄育芩微笑点头。

　　赵小昭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早早听说自家二哥从外面请来一位道人，没想到竟然生得这般年轻俊朗。

　　“咳咳。”在里屋听到动静的赵殊走了出来，他见赵小昭与黄育芩正说着话，便故意发出些许声响，缓缓走来。

　　“二哥，您早上打发了婢女过来同我说师父摔伤了腿的事情，身为弟子，我思来想去放心不下，特意前来探望，还请二哥引路。”赵小昭见赵殊现身，便说明来意。

　　“孙公子尚未起身，这些东西都先放下吧，等他醒来后，我自然会代为转交。”赵殊瞥了一眼这些婢女手上的事物，大多是跌打良药和一些滋补食品，赵殊眼热吃味，阴阳怪气道：“半年前我在街上差点被行窃的歹人撞到，磕在了石墩上，破了好大一块皮，也不曾见你对自己亲哥哥如此上心。”

　　赵小昭想了一会，半年前确有此事，她也不慌，笑嘻嘻道：“这府中俱是你的家人兄妹，也不差我一个，可惜师父独身一人，作为徒弟的我不上心，还能有谁呢。”

　　一番话下来，倒像是赵殊在无理取闹。赵殊甩甩手，趁机轰赵小昭走：“行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等孙公子醒来，我自然会替你转达慰问。”

　　赵小昭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孙令灵伤得不重，只是些皮肉伤。昨夜他随着黄育芩一同回去，拉着黄育芩闲话半宿，直到凌晨这才沉沉睡去。

　　过了晌午后，孙令灵这才悠悠醒转过来，黄育芩道：“你为何如此嗜睡？”

　　孙令灵摇头：“自打去年醒转过来，我便察觉到精力不济，每日倒要花上一半的时间睡觉休息，后来慢慢好了些。恐怕是这具身体睡得太久，不太习惯醒后的日常活动了。”

　　当初赵殊将孙令灵接回，便是安置在赵殊的院中，后来举止怪异的仆婢也只有赵殊院中的人。

　　黄育芩道：“莫非这院中风水不好。”

　　赵殊闻言，立刻争辩道：“怎么可能，我住了那么些年相安无事，怎么不说是孙令灵带坏了我院中的风水。”

　　黄育芩：“……”

　　孙令灵穿着的旧衣正是三年前黄育芩代为定做，当时特意做大了一些，现在看上去倒是十分合身。黄育芩笑道：“不如去兴隆裁缝铺再多做两身。”

　　孙令灵听后欣然应允一同前往。

　　兴隆裁缝铺隐在闹市的巷子尽头，一只橘色的大猫领着四五只小猫迈着轻盈的步伐路过，兴隆裁缝铺的布幡旧了，在艳阳下微微泛着白光。黄育芩伸出光洁的手，掀开门帘，铺内陈设依旧。

　　“田掌柜好！”黄育芩笑道。

　　田掌柜正躲在柜台后打盹，他醒转过来眯着迷糊的双眼，竭力想看清眼前的两道人影：“敢问两位公子是来定做夏季衣裳的？”

　　黄育芩点点头。

　　田掌柜撑着头，抿了一口凉茶，这才将脑中的困意驱散，笑道：“公子见笑，小老儿年岁上来，脑力不足，竟然记不起二位了。”

　　黄育芩摆摆手：“上次来京城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田掌柜记不住也是自然。”

　　裁缝师父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认出了孙令灵的衣服上的针脚，试探地问道：“黄公子？”

　　黄育芩点点头，裁缝师傅这才露出笑意：“黄公子风采一如三年前，竟是半分变化也没有，身边的这位便是孙公子吧，如今出落得一表人才。”

　　孙令灵这一年来四处游荡，原本还算白皙的肤色经由日晒雨淋，黑了许多，也粗糙了不少，气质更是如脱胎换骨一般。

　　从裁缝铺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黄育芩突然道：“不知那钱三郎后来有没有再去寻顾芸娘的麻烦。”

　　孙令灵瞥了他一眼，笑道：“若你想去，我自会陪你的。”

　　黄育芩击掌笑道：“走吧。”

　　锦绣坊的绿意更幽，黄育芩敲门半晌，这才有人前来应门，应门的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细缝，黄育芩便见到了熟悉的面容，顾芸娘惊喜地“呀”了一声，这才打开门，引黄育芩一行人入内。

　　顾芸娘细细打量道：“今日怎么就只你们二人，那只小狐狸呢？”

　　顾芸娘说的是小雨，黄育芩半开玩笑道：“我们把她留下看家护院。”

　　黄育芩说得也不算错，黄育芩同赵殊说了出府逛逛，赵殊一万个不同意。今日下午，他被赵国公扣在家中商量要事，脱不得身，又忧心暗中黑手，于是黄育芩只好将小雨留下给他。

　　赵殊虽然不情不愿，但是在赵国公的虎视眈眈之下，勉强接受了黄育芩的折中方案。

　　顾芸娘消瘦不少，眼尾还有些淡淡的粉色。孙令灵环顾四周，当初的绣架，绣绷等物竟然不见了大半。顾芸娘解释道：“这些时日，她们接到了新活，暂且挪出了。”

　　她们自然是指锦绣坊中的那些绣娘了。

　　“挪去哪里了？”孙令灵随口问道。

　　“自然是雇佣她们的主家。”一句话说得夹棍带棒。

　　说话的人正是由里间刚出来的穆玲琅，她的脸颊印着睡痕，横斜在白皙的侧脸。

　　顾芸娘歉然道：“我的妹子说话直，莫要放在心上。”

　　黄育芩与孙令灵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闲聊了一番，言语中便提到了钱三郎。穆琳琅柳眉倒竖：“休要在我面前提到此人，若是苍天有眼，就合该收了他。”

　　黄育芩与孙令灵对望了一眼。

　　穆玲琅今日简直吃了炸药一般，点哪炸哪，顾芸娘连忙解释道：“四日前，钱三郎来了一回，和琳琅为着小事吵了一番，琳琅现在还气着。”

　　穆玲琅点火就着，顾芸娘强撑笑意，二人无心无力招待应对，黄育芩于是果断领着孙令灵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黄育芩长吁短叹，孙令灵道：“定然是钱三郎又去招惹顾娘子了。”可叹顾娘子这么一位自立自强的女子，竟然遇上了这么一个冤家。

　　晚间，黄育芩同赵殊提起钱三郎那人。

　　赵殊惊讶不已：“你是自何处听到钱三郎此人？”

　　于是黄育芩便将自己与顾芸娘交游之事一五一十地同赵殊说了。赵殊舔了舔唇，小心翼翼道：“黄兄，您可知当年江东夏如冰。”

　　黄育芩对当年掌故自然了如指掌：“夏如冰原为江东萧道先义子，后来他趁着萧道先病重，亲子萧宝书根基不稳，趁机夺取军中大权，后来萧道先病逝，萧宝书下落不明，他便是江东第一人了。可惜他不曾快活了几年，便被亲子夏越亲手杀死。话说回来，夏越领兵归降，使民众免受兵燹之苦，算得上是仁义之举。”

　　赵殊摇摇头：“恐怕事实并非如此，当年李锋宣称自己是端慧太子流落在外的血脉一事广为流传。端慧太子仁而爱人，在朝中和民间颇有声望，江东至今感念当初他奔走治水之事，因而江东子弟并不满夏如冰拥兵自重，早生异心。”

　　“你是说当初夏如冰已有颓势，便联合亲子演出了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孙令灵问道。

　　赵殊点头。

　　“后来夏家子弟英杰辈出，最是位高权重者，当数先夏相夏秋白，而夏秋白之父当年处处留情，外室替他诞下一女，此女是夏秋白之妹，后来她嫁予钱三郎！”赵殊道。

　　黄育芩觉得好笑，钱三郎竟然也算是胡四娘的亲戚。孙令灵也想到了这一处，下意识地转头去瞧黄育芩。

　　孙令灵见黄育芩一脸呆滞的表情，只因他原想着要借胡四娘之手料理钱三郎，于是耸肩道：“看来这回是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黄育芩怒道：“你当真忘了自己与胡四娘的渊源了？”

　　孙令灵惊道：“我如何认识她，她自孀居守寡后便一直深居简出，而我安守钦天监。”

　　“那你记得当年你在前往永州途中的竹林中救下一名女子，女子名为可儿。”黄育芩幽幽提醒道。

　　“怎么可能？”孙令灵却忆起，可儿与胡四娘的眉眼确有几分相像，气质却迥然而异。

　　黄育芩怅然：“精怪岂会不老，皮相虽受岁月优待不腐不皱，但是精神气却欺瞒不了光阴。”

　　黄育芩自顾自地与孙令灵聊着，赵殊眸光动了动，想起午后父亲同自己商议的那些事，心中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