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他是朋友》照野玉兰

12、梁一也没什么好的。

　　等纪昭也怒气冲冲离开，悄摸跟在后面的赖明三人才敢探出头来，

　　“这回估计不好修复了。”赖明分析。

　　三人一起叹气，连上网的心情都没了。

　　纪昭回家灌了一肚子凉水冷静下来后，又有些后悔。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对在先，答应了梁一的事又出尔反尔。

　　两次了，搞不好以后梁一真的不理他了。

　　不理就不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纪昭横躺在沙发上，心烦意乱。

　　梁一学习那么好，未来的路早都规划好怎么走了。这小县城他出去了肯定不会回来，他又不会跟着梁一走，最终还得分道扬镳。

　　他也不是只有梁一一个朋友，他的三个黄毛小弟随时准备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在这屁大的地方，他们能当一辈子朋友。

　　想到这纪昭心里平静了许多。

　　再说他爸有钱，他就是一辈子好吃懒做，也够他吃到下辈子下下辈子，要他梁一操什么心。

　　梁一也没什么好的！

　　事儿逼一个！

　　跟他在一起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管的比天都宽。吃饭要端碗，走路背挺直，看书要离20厘米，结果呢？他自己还不是近视了！

　　还有什么——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无功不受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净是些大道理，道德观念强的一批。

　　纪昭嗤之以鼻，他自己就能做到吗？

　　纪昭盯着门口柜子上东西，梁一还真能做到。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没人约束他，他就自己约束自己。不知道该约束什么，从哪方面约束，他就从书上看。

　　他就像个自虐狂一样，用各种道德观念制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壳子，把自己套进去。利用这个壳子自己矫正自己，自己把自己培养的规规矩矩，正直勇敢。

　　他迄今为止最倒霉的事，应该就是遇到自己。

　　纪昭不知道家里突然多一个人张口吃饭的负担有多重，他到了梁一家还是照着他过去的活法生活：有苦不吃，有钱就花。

　　对于梁一那种想方设法挣钱，挣不到就死命省钱的行为，他始终不理解，觉得这人有病，没苦硬吃。

　　等他爸把他接回去他才知道，那一万块钱梁一一分没花。那时候梁一以为纪世明那么久没来，是不要纪昭了。打算上了初中后，用那些钱给纪昭报名，让纪昭跟他一块读书。

　　后来纪世明又吧纪昭接走了，那钱怎么到的他手里，他又怎么还回去，所以那两年等于一直是梁一在养纪昭。

　　纪世明发达了以后一直想感谢他，让梁一有什么想要的随便开口，还提出给他跟他爷爷换个地方住，梁一都拒绝了。

　　后来实在拒绝的纪世明有些下不来台，梁一才有些不好意思提出，让纪世明带他去配一副眼镜。纪昭才知道，尽管梁一知道怎么保护眼睛，但为了省钱天天点根蜡烛学习，还是不可避免近视了。

　　就那副眼镜，梁一戴了两三年，上回打架时还给弄折了。

　　纪昭抬手捂住眼睛，这是真特么欠了他的。

　　晚自习过半，梁一又一次把笔转到地上后，高飞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问道：“梁一！学霸！你怎么了？”

　　“没事。”梁一摇头。

　　“我是哪里让你不开心了吗？”高飞追问，“还是你厌倦我这个邻桌了？想换别人坐你后面。”

　　“我要是哪里有不足，你要说啊。”高飞喋喋不休。

　　“不写作业？”梁一打断他。

　　“写！在等你的标准答案。”高飞立马拍马屁。

　　“不怕错了？”

　　“信学霸！”高飞捂住胸口虔诚道。

　　梁一笑了笑，将写了半节课的习题给他。

　　教室里窸窸窣窣开始说话，梁一看了一眼被画的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叹口气合上书本，靠着后排桌子发呆。

　　耳朵里不时听见高二、帅哥之类的字眼，几天了他也没留意过到底说的是谁。

　　放学出了校门，对面又聚集了一帮人，不知道干什么的。保安集体站在门口维持秩序，梁一扫了一眼大步离开。

　　刚转过北街，纪昭在昏黄的路灯底下站着等他。

　　梁一经过他身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纪昭沉默着跟上。

　　一直快到四九巷，梁一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纪昭，“好好谈谈？”

　　纪昭点头，“好。”

　　说是好好谈，两人到底是谁也没先开口，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梁一才哑着声音问：“你真的不想念？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纪昭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下定决心开口：“有原因，但我不想说。”

　　梁一点点头，看他，“那你来是做什么？”

　　“就说两件事。”纪昭没有直面梁一，目光盯着不远处的昏暗巷子口发呆。

　　梁一没有催他。

　　天气预报早上就推送了寒潮预警，晚上的温度已见端倪，未来几天大概会更冷。纪昭深深呼吸一口冷空气，心跳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些失速。

　　察觉到梁一在看他，纪昭扭脸冲他笑了笑，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说道：“我要先跟你摊牌，昨晚上的话确实骗你的，我真的不打算念了。这事儿我爸也问了我不止一回，我想我的答案很确定了。”

　　梁一没说话，只是盯着纪昭看。

　　眼镜腿摔折后，他除了上课时，平时便不戴眼镜了，纪昭给他的那副也被他收在抽屉里。

　　这会儿他突然冒出个念头，即便不戴也该拿在身上，也不至于现在他连纪昭的目光都看不清，也无法分辨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

　　梁一垂眸，”然后呢？”

　　纪昭想扯个笑容出来，可惜天冷，脸也有点僵，笑起来感觉不太行，又作罢。

　　“你说咱俩认识都这么久了，好像都没有真正的和睦过几天，也是不容易，没见过朋友当成这样的。”纪昭自嘲道。

　　梁一悄悄捏紧掌心，“所以呢？”

　　纪昭舌尖轻轻顶了顶脸颊，好一会儿才开口： “所以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其实连朋友也不适合做？想想以后你肯定是要离开这儿，跟我这种没文化没素质的混混做朋友不是很掉价么。”

　　纪昭说完，周遭便是长久的沉默，偶有冷风卷着枯叶沙沙响，而后打着旋落在墙角。

　　“嗯，你说的对。”

　　梁一的话一说出口，纪昭就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落地了。连带着刚才那种心跳失速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

　　应该是外面冷太久了，胸口处冰冰凉凉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反正不怎么舒服，他站起来故作轻松，“行吧，话说开就好了，那我…走了。”

　　“好。”梁一答得很干脆。

　　他应该是也厌倦这种友谊了，纪昭想。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提出的要求，回答的这么干脆利索。

　　总体来说，也算是个和平的结尾。

　　既然是很和平，怎么也该说个再见。纪昭回过神来正要说，再看梁一，已经转身走了，背影看着还挺不耐烦的。

　　纪昭摸了摸后脑勺，轻笑一声顺着北街慢慢往回走。

　　脑袋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在梁一家的那些片段，其实他也没说错，他跟梁一的矛盾真的很多，磨合了这么些年都没磨合好。

　　要说引起矛盾的原因，很多也很杂，但在纪昭看来也微不足道，有时候甚至只是因为一本书。

　　梁一把一切跟学习有关的东西都看的很重，尤其是书本。纪昭开始特别不解，觉得他特别装，哪有人爱学习爱成这样的。

　　纪昭初中前休学的那段时间，功课一直是梁一在逼他做。成天逼着他让他学习，但又不允许纪昭乱动他的书。

　　纪昭本来就不爱看书，加上梁一莫名其妙的规则，能离梁一的书桌有多远就离多远，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意外。

　　纪昭到了梁一家，除了饭几乎都没吃过什么别的零食。被强制以劳动换食物后，连方便面他都吃不到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能巴巴看着别人吃，脑袋里幻想他爸回来给他买一屋子零食。

　　梁一爷爷那时候总会在卖完破烂后给纪昭悄悄塞几毛钱，纪昭舍不得花，一直攒到能买得起一包薯片。

　　从小卖部出来，纪昭一点弯路没绕，一口气跑回家坐到梁一的书桌前，把薯片放到书桌上，看了一眼时间。梁一还要一小时才放学。

　　纪昭咽了咽口水，将薯片袋撕开，他吃得特别小心，生怕掉一点渣，吃了一小半后，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留着给梁一。

　　梁一放学回来在看到薯片前，先一步看到他新包的书皮上多了几个黑乎乎的爪印，隐约还有油渍。

　　纪昭兴奋的从院子里跑回来就要给梁一拿薯片，脸上的笑还没收回去，就被梁一揪着教训了一顿。

　　还没训完，纪昭将薯片扔掉地上就跑了，出了门就往他家跑。

　　梁一家离他家挺远，那时候路还没修通，弯弯绕绕很多，遍地坑坑洼洼，纪昭摔了几趟等到家门口时，天都黑了。

　　院里黑漆漆的，大门还上着锁。他爸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么久也不回来看他。

　　纪昭坐在大门口哭得声嘶力竭，邻居听到后出来想叫他回家里呆会儿，他也不肯去。

　　一直到月上中天，梁一才风尘仆仆找过来，哄了好久纪昭不领情，梁一只好跟着他一块儿坐在门口，给他道歉，给他解释自己生气的原因。听完之后，纪昭才肯让他拉着自己回家。

　　也是那天，纪昭才真的对梁一有了一点点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