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间戏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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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很多，根据气息可以判断，是两个首领各携一支军队，每支军队有千余人。”魔族的气息在向结界中心逼近，瑟琉警觉地望向昏暗森林。
都灵湖上方盘旋着黑雾，你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戏谑道：“想凭一己之力打破森林结界，这位魔族首领可真够自信的。”
魔族灵力的流动比之于精灵族和人族更为混乱无序，甚至可以说是霸道蛮横，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他们那溢满的力量，无尽的欲望。
异常的，令人不适的气味像蚁群一样爬在结界外围，精灵与森林调和的氛围被扰乱，结界分别在不同地点产生了细微的波动。
瑟琉下意识地迈步，你立即抓住他的手腕，问道：“瑟琉，你想怎么做？”
“去阻止魔族破坏结界。”瑟琉迟疑一秒，答道。
“然后你想命令我和其他强大的精灵们回到圣境保护其他生灵，留你独自跟魔族厮杀是吗。”
精灵和森林是一体的，当森林出现混乱时，精灵的灵力和心绪也会受到影响。显而易见，瑟琉也产生了一瞬的紊乱。
“你的战场不在这里，”你的手下移，转而握紧，“你是王，要负责守护森林的生灵们，你应该清楚自己现在去哪里。”
瑟琉的眼神里显露出慌乱：“难道你认为，我有勇气让你独自去跟他们战斗吗？”
你怔愣，握住他手的力道轻了些，似乎第一次见瑟琉这样彷徨不安。他决绝又暗含不舍地将手从你掌心抽离，在即将分别的瞬间，你再次握紧。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自信，你竟能轻松地一笑：“瑟琉，可能我天生就无所畏惧吧，我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哦。恰恰相反，我有很大的把握能赢。”
“我们都没有和魔族战斗的经历，不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阴险狡诈的手段侵犯森林。但比起你，我对魔族的了解更为深厚，他们和人类无端无穷的恶念相近…”眼前忽然朦胧，又清晰地闪现出一些痛苦的回忆，你使劲眨了眨眼，将那些画面撕裂开，“纯澈的你应去守护神圣之境，我不希望你替我去沾染过多污浊。瑟琉，你知道的啊，这是我的赎罪之路。”
看见瑟琉担心的眼神，你极力挤出云淡风轻的笑：“你相信我好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灵魂强烈地想要与他们战斗，并且它认为自己有把握、有经验。”
“我能够想象出该如何与魔族对决，真的，我有一些记忆……？”脑海中浮现出陌生的画面，断续、模糊，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却感到尤为熟识。
“为什么…我会有那些记忆？”你暗忖着意识的翳影，不解地皱起眉头。
瑟琉以手温柔地抚平你微蹙的眉，他亦展露宽解的笑颜：“是啊，你总是这样，勇敢、自信，敢于尝试，擅长从无到有的创造。”
你微阖眼眶，留恋他指尖的温度：“生灵们需要你，万灵之森需要你，守卫圣境，保护森林是精灵王的使命啊。”
“你在担忧魔族会声东击西，偷袭圣境……”瑟琉解读道。
你点点头：“一人负责击破结界，一人趁机携军队侵袭圣境，魔族未尝不会做此打算。”
你又看向透明结界边缘黑色扭曲的斑纹，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不对…太明目张胆了。魔族的气息十分明显，随便感知就能预估人数，很显然，他们只派了其中一位首领来攻破结界。”
“他们是故意做给森林看的。”瑟琉沉声道，“只是想玩弄我们的心态罢了。”
魔族的举动，无异于在宣告，无论是哪种计谋，就算不使用任何手段，直接强攻，他们也有十足的把握破坏森林。
“真是不爽，竟然不把森林和精灵族放在眼里”你心中渐生怒火，“魔族除了卑鄙，还有蔑视的狂傲。”
瑟琉突然将你拥入怀中，温声，他的话语在惨淡的黑夜里显得如此寂静平和：“不必动怒，灰尘不应让圣女心上的水面泛起波澜。”
“好势均力敌的嘲讽……”
心境渐渐平复，你回抱住瑟琉，说道：“瑟琉，去吧。这里交给我，而圣境是你的战场，生灵所在之地才是瑟琉和其他强者们要守护的森林。”
分别之际，瑟琉在你额间留下一个落花般轻柔的吻。
“我明白。”瑟琉深红的瞳眸中映照着你的身影，他恳求道，“答应我，‘要守护的生灵’中也包括你。如果你需要我，请呼唤我，我会立即来到你身边。”
“好。”你回应着那个吻。
……
瑟琉离去以后，你径直飞向都灵湖上空，施法阻拦来者扰乱结界。
遮住月亮的云层随风而去，寒凉的月光被你悉数收纳。此夜、此月，似乎都为你一人而存在。
瑟琉回到圣境，眼前的一幕震撼他的心神：精灵围绕着祭坛，衣衫浸湿，跪坐在圣水中，水面上漂浮的莲发出洁白莹亮的光芒。妖精们以古老颂歌的旋律扇动着翅膀，五光十色的妖精粉尘缓缓溶于圣水，强大的兽族和精灵的守护者庄严肃穆地屹立于祭坛的外围，守卫着神圣的祈福仪式。
圣光披拂在生灵们形成的同心圆内，精灵语的祈福之歌飘荡在广袤无垠的万灵之森。
涌溢的灵力灌满整片森林，以平和、安宁的强大祈愿和森林之神的伟大祝颂抵御着魔族前进的脚步。顺着一束束逐渐增强，明亮如白昼的光芒望去，结界上的魔气被祓除，化作青烟消散。混乱的波纹停滞，无序遁入虚无之境。
一位守护者上前，向瑟琉行礼，恭敬道：“王，我等皆愿追随您护卫森林。”
“我等皆愿追随您护卫森林！”如教堂钟声般厚重悠扬的宣誓响彻云际。
浮雕的神木不停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森林之神的神谕仿若降临。
精灵王体内古老的血脉和力量奔涌，他颤抖着将手搭在眼前的守护者肩上，看着他们坚毅有光的眼神，瑟琉说道：“你们做得很好，现下先继续祈福吧。”
他遥望着都灵湖的光雨，以及银白月色下的身影：“务必尽全力保护圣境。”
“是！”守护者和战士们齐声应答。
远处祭坛散发着耀眼的圣光，都灵湖水自下而上的光点连缀成细密的雨丝，强盛的灵力凝聚在你手持的利剑中。
你听到了来自瑟琉和森林的回音。
目光收束，你集中精力，酝酿着魔法，准备发动下一次的攻击。
“哇哦——真是壮观呐。”
见你又打算进攻，眼前的魔族将手举到额上，半是观赏，半是求饶：“别又突袭啊，圣女大人！在下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无限复制、附加魔力追踪，满天星的剑矢齐发，刺向与你对战的魔族。
“圣女大人，在下名唤卡珂，乃一介文弱书生。”他边迎接你的进攻，边自顾自地介绍。
“你们魔族对‘文弱’有什么误解吗？”你不禁吐槽。
他突然停下来，认真思索：“你问为什么叫卡珂。嗯……因为我喜欢吃曲奇。”
“……”cookie
卡珂手里的书快速翻到固定的页面，他吟诵着你听不懂的咒语，四面八方的剑光皆被他一一化去，铸剑的魔力被他收入书中。
随后他潇洒地合上书，赏玩你略显震惊的表情，轻笑：“哦？圣女大人对在下的书感兴趣。好巧不巧，在下也对圣女大人的书兴致浓厚。”
夜风带来一片冷寂，你冷静下来，暂时收了魔法，警惕地看向卡珂的书：“魔族的贪婪人尽皆知，你觉得……我会轻易相信你们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真理之书」吗？”
“才诞生几百年的种族，就已经挑起外界无数的纷争，通过掠夺资源建立起了魔族的大厦。”你的眸光被隐藏在阴云之下，“你们恐怕早就觊觎精灵族的力量了，争夺真理之书不过是个幌子，毕竟现在外界逐渐认可与真理之书有关的一切争斗。”
“圣女大人好聪明，”卡珂向你靠近，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让你幻视人间戏剧里经典的几类反派，“但也有些过分聪明了。在下方才的表述中可没有别的意思呢，圣女大人莫要污蔑在下啊。”
好做作的神态和语言，他跟哪位老师学的表演？你不想把精力放在参与演出上，稍显疲乏：“好的，我知道了。”
见你一脸不情愿，卡珂也有些尴尬，无奈道：“圣女大人，你好歹也配合我一下啊。”
“拒绝配合我讨厌的人。”
“那我变成你喜欢的人，你是不是就会配合了呢？”卡珂查找着书目，若有所思，“你喜欢喜剧还是悲剧？”
“我劝你考虑点实际的东西吧。”
“我们做笔交易吧。”卡珂一本正经地跟你商议。
你毫不犹豫：“我拒绝。你这是在拖延时间，而且魔族说的话也没什么可信度。”
“我们还是打架吧。”不等卡珂回话，你瞬移到他身旁，瞄准心脏，光属性的普攻魔法却产生一瞬偏移，中伤了他的左肺。
“真是好险啊。”卡珂剧烈地咳嗽，但不过片刻，他的身体便有所恢复。
你下意识出剑，割破他颈部的皮肤，鲜血染红剑刃，你居高俯视，哂笑：“又不躲吗？”
他半跪着，缓缓抬眸，割开的血肉又向你的剑深入一步：“圣女大人，在下的诚意足够吗？”
你收了剑，俯身说道：“不够。”
“那我保证在谈话期间，魔族不会触碰森林的一草一木。”
“可以，但我要你的灵体做筹码。”
“！”
话音刚落，一阵惊悸侵袭而来，你呆滞地站在原地，诧异于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
“为什么……我会……”
卡珂笑了笑，交出了灵体的外显形态：“圣女大人，看来……我们是一样的人。”
你仍处于灵魂被魔气污染的恐惧中，身为精灵的圣女，本应拥有无比澄澈的心灵，却说出了跟魔族同样残暴的话语。
现在回想，偷袭卡珂的时候，灵魂也满是杀意和见血的快感。
“这便是真正的杀人吗？”你暗沉着眼眸，看向方才握着剑的手。
你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原以为斩杀魔族于精灵族而言是无须质疑的，而此时的你却犹豫了：“瑟琉好像没有告诉我，魔族应当拥有怎样的死亡。”
“圣女大人，您没有杀过人吧。”卡珂虔诚地在你身前跪下，流露出哀怜的神色，“您真的……太过仁慈了。”
“可是好奇怪。”卡珂向前探身，摸索着你的神情，“你之前不是挺坚定的嘛，现在怎么动摇了。你想到了什么呢…在害怕什么呢？”
“哈哈哈哈——惨遭覆灭的精灵族圣女居然对魔族手下留情了！”卡珂的神色陡然转变，瞳孔急剧地抖动，狂喜与讽刺在他抽搐大笑的嘴角交替上演，“圣女，您可真是伪善的神明啊。对所有的生命一视同仁，就是善恶不分哦～”
“难不成是在下方才小小的牺牲让圣女大人想到了外界的苦难…”卡珂起身，一步步走近你，他每句话都像蔓生的荆棘，包裹、窒息，精准地刺向你的灵魂，“如您所想，外界死去的生灵成千上万，他们呐，都倒在杀害者的快意之下，都死在圣女大人您引起的混乱之中。”
“或许当年，您不离开森林，我们魔族都不会存在了呢。”卡珂天真地笑了笑。
“闭嘴。”你呵斥道。
无可饶恕的罪孽。
你弓着身子，双手撑住膝盖，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胸中积闷，溺水般难以喘息，眼泪不停地坠落。
自由的代价是混乱，混乱是不幸的温床。
灵魂的审判无声无息降落。
你为了追寻自己的自由，为了一己私利，以世间的秩序作为代价，诱导了至今为止的一切混乱。
你用世人都仰慕称赞的无比高尚纯洁的灵魂，摧毁了他们祈求的平和、安宁与幸福，带来了无止息的恐慌、混乱与不幸。
你是谬论、是错误，是纷乱的信徒，是离经叛道者，是不应有的存在，理应被抹除的无序……
“对不起……”千丝万缕的混乱心绪凝结，你也只能单薄地说句道歉。
“那么现在，谈判开始。”
“我…拒绝…”你依旧顽强地举起了银白的剑，阻止卡珂的行动。
在你挥动剑柄的一瞬，卡珂从你手中夺走了圣剑的主导权，在黑魔法的操纵下，剑刃插入你的腹部，鲜红的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裙，你即刻收回了圣剑，迎接卡珂连续攻击的同时，分神使用魔法缓慢愈合伤口。
“在战场上，心智不坚定的士兵，要么临阵脱逃后被处死，要么被敌军杀死。”卡珂冷漠道。
卡珂汲取着你的痛苦，他再次翻动那本奇异的书，施法让你失去了行动能力，随之将你拉入混沌的异空间内。
你与卡珂对坐在长桌的两端，身下是冰冷的触感，伤处的疼痛在寒冷中渐渐麻木。你无力地趴在桌面上，在深深的黑暗中堕入绝望的深渊。
“我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去战斗的啊……弥补？赎罪？还是只是为了逃避而找的借口呢！瑟琉，若是我为了保护森林而死，是不是就可以安心一点呢……”
原来自己是如此脆弱吗？一句随口而出的话都能让心灵崩溃。对战之前，对瑟琉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幼稚的谎话，什么勇敢、自信、强大都是假的。
自己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笑了，太丢脸了，太丑陋了。
愁绪连缀，痛苦如丝线上悬挂的万千银针，直直地扎在即将零落的萎蔫花瓣上。刺穿而过，铃兰细小的花瓣被钉在你以为是归乡的土壤中，可在残余的阳光下，那伫立的银针变成了审判的十字架。
你好想呼救，好想呼唤瑟琉，好想得到解脱。然而仅存的理智压抑着你灵魂痛苦的挣扎，瑟琉要保护森林的生灵，你不能再次为了私欲而犯下大错。
……
瑟琉一直远远地注视着你和卡珂的战斗，他看不清具体的情况，只能看见黑影与月色的交替。然而在光与暗长久的对视过后，你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夜晚又归于死寂。
瑟琉静立于祭坛中心，圣水漫漶到他的小腿，他始终平和地等待着魔军的入侵。
直到你消失的一瞬间，瑟琉失声，蓦然意识到他没有计划你未能平安归来的情形，或者说，他不愿意去设想这种未来存在的可能性。
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忽视和规避就能逃脱悲惨的命运。此刻眼前的真相，却将他从幻想拉回现实。
身下的水波无规则地向后流动，耳边仿佛响起守护者的疑问：“王，您要去哪里？”
“我……”瑟琉回过神，环顾同心圆内的诸多生灵，他无意识迈开的步伐退了回去。
“我应该相信你。”他的目光停驻于天边，回忆起分别前你说过的话，决定坚守自己的战场。
瑟琉担忧的情绪还未缓和，狂风忽至，光雨斩断为细碎的针芒。
万灵之森的结界如同打破的玻璃一般剥落，魔气侵蚀着森林的一草一木，灵力耗尽的精灵和妖精们昏倒在水里，像是浮萍。
那道神谕终于降落，脑海里浮现未知的画面，瑟琉产生了短暂的无措，但很快，他恢复了惯常的平和。
兵临城下，魔族的军队从山下迅速冲向圣境，宛如密密麻麻的黑色虫群，而那位首领，已经率先侵占了宫殿。
“森林的守护者和战士们，古老而灵性的森林将赐予你们无穷的力量。”瑟琉沉着地朗声指挥，“请诸位携带着神明的祝福，抵御魔族，誓死守卫圣境。”
瑟琉提前设下了层层护佑圣境的结界，它比万灵之森的结界更为稳固和灵活，可随着敌军侵入的范围而改变，即使攻破，也能在转瞬重新布设，但覆盖的范围会逐渐缩小。至少一段时间内可保祭坛中昏迷的精灵和妖精们平安。
瑟琉没有想到，他在魔族来临的时候预见了未来，觉醒了另一个终生难忘的属性魔法——预知。
无比鲜明的、毫无选择的未来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那是一出十足的悲剧。
可他不能慌乱，瑟琉依然镇静从容地应战，预演着必然发生的未来。
瑟琉无法改变结局，却可以选择剧本。通往命运尽头的路途，他选择了最为温和的一条。
即使死亡，精灵王也应带领生灵们走向最正确的死亡，这才是他的战斗。
瑟琉拿起神木所制的弓箭，转身向宫殿行去。沾湿的长袍在台阶上留下水渍，他已不能悲伤和哭泣，就让这衣裳为精灵王唱响挽歌吧。
……
“你想做什么交易？”在敌人面前展露脆弱是愚蠢的表现，你用魔法压抑着记忆和情感，不动声色地说。
卡珂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异空间内：“圣女大人，我先跟您做个情报交换吧。”
你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截了当地说：“「真理之书」的传言是假的，那只是一本记述见闻的手记。”
你的语气坚定到不容半分质疑，卡珂却不以为然，低声地笑：“不对…圣女大人。真理之书存在，只是目前还没有诞生而已。”
“什么意思？”你攥紧手心。
“嗯……”卡珂故弄玄虚，“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必然发生的事情吧。”
“今晚的战役，魔族全胜哦，森林貌似无一生还呢。”
“这么自信？”你冷笑道，“早就想说了，魔族未免也太不把精灵族放在眼里了。”
“圣女大人是想问在下如此笃信的理由吧。”卡珂的语气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大概是……命运使然。”
“我从不相信命运。”谎言脱口而出。你强忍情绪，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
虽然不相信卡珂的鬼话，但你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他影响了，内心惴惴不安。
身体乏力，为了不瘫倒下去，你尽力压紧桌面，额间和后背冒出细密的冷汗。
“哦——”卡珂故意延长感叹，而后发出阴柔的婉转之语，令你忍不住起了寒颤，“圣女大人真不会撒谎呢，你的灵魂早已被命运裹挟。与其说是不相信，倒不如说是不想、不敢相信。”
“而且圣女大人的分析有失偏颇。你总说我们魔族自大，可在我看来，精灵才是最自大的种族。”
“你们自称为神明之子，拥有无比纯澈的灵魂，独占着最强大的自然之力，却孤傲于世。”卡珂的声音原本平淡，此刻却压抑着怒火，“自认高贵，对外界不闻不问，明明各个种族身处同一个世界，凭什么只有你们拥有世外桃源？”
你从未听过这番论调，但你不想精灵族被冠以自私的污名，只能苍白地反驳：“神木大人说，精灵是被祝福的种族。”
“难道其他种族就不配被神明眷顾吗？”卡珂嘲讽道，“外界还将你们称为传说中的种族…但是神话这种东西，只能存在于渺远的想象中，你们可是实实在在的。”
“圣女大人不是想知道为什么精灵族会失败吗。”卡珂突然降低声音，像是说着亵渎的密语，“真正的神明因为无法触及，才能容纳无限的欲求，才能被永恒信仰。而世人神化的精灵族是最低等的，可触及的‘神’，你们的存在既侮辱了高不可攀、无所不能的真神，又极大地催生了人间隐于虔诚与善良之下的恶念。换句话说，你们降低了实现愿望的标准，精灵族的力量是可以具象争夺的神明珍宝。”
“只有你们独享这份幸运，太不公平了。”
“何况精灵族只有神明之子的漠然，却没有神明对世间疾苦的悲悯。祂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你们理应被天赐的命运抹除啊。”
“不过…圣女大人，您是特别的。”卡珂的气息迎来，他的魔力又禁锢着你的灵魂，“您是最无情也最悲悯的命运女神的化身。”
“最无情……也最悲悯。”卡珂默念着诗句。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将精灵族贬低得一无是处，以抬高你们魔族存在的价值吗？”你运转着体内的灵力对抗着魔气污染灵体，“现如今酿成的人间纷争，大半功劳都得归于你们魔族吧！”
“那在下说得更实际点吧。”
“一直处于温柔乡的精灵，怎么会是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魔族的对手呢？即使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你们也不会利用。”灵体出现了破损，他掠夺着你的灵力，“精灵还得感谢魔族才对，不经历此战，你们怎么会成长呢。”
“休想…穿破我的灵体，窥见我…灵魂的全貌。”
卡珂像信徒一样俯下身，抬起你的手，颔首道：“圣女大人，我们魔族才是真正的神使。”
永世不朽、光芒万丈的神明降于残破荒芜的末世，那将是苦苦挣扎与哀求的世人永生难忘的拯救。
精灵族是光明的象征，但长久的光明会使人难以入眠，使人狂躁不安，使人的痛苦无处遁形。
没有极致的黑暗，哪能凸显光明的可贵？
别无他法了。
为了冲破强加的束缚，你将生命与时间作为赌注，索性加剧了灵体的破损，迸发的灵力从灵魂深处溢出，穿过裂缝，流于股掌之间。
你在异空间内放出猛烈的强光，卡珂的视线被短暂地蒙蔽，弹指一挥，他被你重重击倒，嘴边流出血来。
“污秽的灵魂，是无法承受日光的。”你轻拂衣袖。
“在下果然没有看错。”卡珂半撑着身躯，望向你站立的地方。
“卡珂，回答我。”你缓缓抬起双手，燃烧着他的灵体，火焰窜动着向上，照亮了长桌附近，“这里是什么地方？”
灵体灼烧的刺痛阵阵袭来，卡珂面露痛苦的神色：“魔法创造的异空间，有无的交界，你可以将它理解为尚未落笔的空白书页。”
卡珂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狰狞，眼神中却充满疯狂的渴求，肆意的笑。
“你没有创造出这种异空间的能力。”你所感知到的卡珂的魔力远没有那般强大。
“在下没有，但是圣女大人有啊。我刚刚不是借了点你的灵力嘛，再略施计谋，就创生了眼前这个混沌之境。”
“「掠夺」是你的属性魔法？”你继续燃烧着卡珂的灵体。
“人族有句话说得极好，‘富贵险中求’。”卡珂的灵体在你手中微颤，他今夜是来演绎自身终局的，“否则在下怎么有机会看到今夜这样的好戏。”
“圣女大人，您终于抛弃了虚伪的高尚，选择了真切的堕落吗！”他高声欢呼，因为没有什么戏剧，能够比高贵的灵魂自甘堕入泥淖更为精彩了。
卡珂虽喜形于色，流着血高呼，狂热地像个忠实的信徒。但他的灵彻彻底底出卖了他，它在火焰中不停地颤抖、颤抖、颤抖……它拼命地出逃，想要逃离命运之火的吞噬。
原来无论是谁，无论是否做好完全的准备，真正抵达命运尽头之时，灵魂还是会恐惧的。
这份恐惧，这份挣扎是正常的。
……你疏忽释然了。
“不，我只是选择了相对正确的死亡。”火光映射在你含笑的眼眸中。
“怎样才能出去？”你问。
“杀了我便是。”
“能给我一个必须在此刻，用这种方式杀你的理由吗？”你并不认为卡珂的“献祭”是合乎情理的，这份杀戮是他施舍给你的。即使是罪大恶极的魔族，也应有着“正确”的死亡。
“命运使然，在下不过是戏中人而已。”卡珂的话语有些无可奈何。
“与其等待之后悲惨的死亡，不如就让在下的灵于您手中像烟花一样绽放。”
“虽然短暂，却也绚烂。”
你目光下垂，最后看向卡珂……于是混沌消失，空中飘浮着灰烬。
……
瑟琉在圣殿顶层与魔族的另一位首领雷蒙纳斯对峙，透过环形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魔军与精灵们的殊死战斗。
一夜之间，万灵之森已呈现晚秋的衰色。
“看来卡珂完成任务了啊。”雷蒙纳斯遥望着都灵湖，一个女孩快速向圣境奔来。
余光瞥见你平安归来的身影，瑟琉的眼睛微微湿润，他在心里微笑着，因为在看见的命运里，只有你是他无法预知的存在，是他残存的希望。
“精灵王，你几乎每次都知道如何应对我的攻击…反应迅速到好像知道我下一步行动，你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吧？”雷蒙纳斯挥舞着法器，瑟琉一一防御下各处袭来的黑魔法。
“让我猜猜…”雷蒙纳斯的手镜反射出瑟琉的身影，几次对打过后，他知晓了答案，“你能预知未来。”
“这个属性魔法好用是好用，”雷蒙纳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的攻击千奇百怪，你的预知里至少有好几种情况。”
“我测试过你的反应能力，你比不上我。不可能在短时间想出所有的应对方案。”
“我会引导你的意识走上我想要的未来。”瑟琉冷静地回答，“时间短暂，魔法细微到你难以察觉。”
雷蒙纳斯听后，嘴角上扬，由衷地称赞瑟琉：“可以啊，精灵王！我就喜欢你这样坦诚的家伙，有什么能力不会藏着掖着。”
“既然你能看见未来，也应该知道今夜的结局。”雷蒙纳斯细细端详着瑟琉的表情，“论人数和战斗力，你们都不敌我们魔族。”
“注定失败的战役，现在还有必要负隅顽抗吗？”与此同时，雷蒙纳斯借由宫殿的环形玻璃，多次反射着手镜的魔法，从四面八方向瑟琉攻击。雷蒙纳斯想看看，如果攻击的时间短于瑟琉控制和预知的时间，短到他的大脑根本来不及思索，他又会使出什么招数。
精灵族的魔法和招式相对古旧，在攻击领域，杀伤力明显低于常年征战的魔族。论实战，瑟琉不一定是雷蒙纳斯的对手。
他此刻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住雷蒙纳斯，以免他去圣境攻击目前存活的生灵们，同时等待与你汇合的机会。在看见你的时候，瑟琉预见了新的未来，他相信你能够带来生机，扭转覆灭的结局。
“白雾弥漫。”
随着瑟琉浅吟的咒语，圣境即刻迷蒙上湿重浓厚的白雾。雷蒙纳斯嗅到一丝气味便暗道不妙，吸入鼻腔的雾气会使外来者昏迷。
突然感觉被欺骗了，雷蒙纳斯皱着眉头，一面设置屏障阻碍雾气弥漫，一面扰攘道：“精灵王，你这家伙太不讲义气了！刚才我还夸你有什么能力不会藏着，你现在就疯狂打我脸啊！”
“你的白雾这么强，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使用啊！非得等到这时候！”雷蒙纳斯呛了几口气。
“是啊，他完全可以从一开始就使用，这样的话，魔族根本不会有机会入侵森林。”雷蒙纳斯在白雾中搜寻着瑟琉的身影，多年的征战经验和敏捷的思维触碰、融合，他毫无差错地猜中原因，自信一笑，“雾气弥漫的魔法很消耗灵力吧。以你现在的水准，达不到长时间、大面积地覆盖。”
“但你还真是善良，干嘛不借用其他精灵的灵力呢？”雷蒙纳斯浮夸地试探道，“也是啊，堂堂精灵王，如何能夺取他人财物。”
“可你没理由不采用森林本身的灵力，连我都能感觉到此处灵力十分充沛，分布恰当适宜……”雷蒙纳斯退后几步，摸到玻璃窗，他用黑魔法消磨着精灵的力量，“精灵王，难道你想要掩盖什么东西吗？”
“呵——我们还真是异族知音呢。你知道我会做什么，我又能猜中你在想什么……”玻璃的破碎声穿透了宫殿死亡般的幽寂，雷蒙纳斯越窗逃跑，径直飞向宫殿后的上古神木，“既是知音，真有神明至宝，就不能独吞，好东西就要学会分享！”
瑟琉置若罔闻，他信步到打破的窗前，举弓，将灵箭的箭尾卡在弓弦上，推弓勾弦，弦如旧日的月，缓缓攀升天际。瑟琉双眼瞄准，将灵箭朝着雷蒙纳斯前行的方向射去。
“万物之声。”瑟琉轻声道。
圣境里的迷雾渐渐消散，如光的灵箭一刻不停地追踪着雷蒙纳斯，将他逼迫到预定的地点。
盘曲交错的长廊上，前方是你，退后又是瑟琉，他腹背受敌。长廊里已经下了封印结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他孤立无援。雷蒙纳斯不满地小声嘀咕：“嘁，被摆了一道。”
“精灵王，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啊。”雷蒙纳斯皮笑肉不笑，“我这人打架的时候喜欢装孙子……”
“无需多言，我知道你现在要拿出真本事了。”瑟琉人生中第一次捧哏。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剑抵喉间，脚下的法阵开启。
不知是否是错觉，雷蒙纳斯悲痛欲绝的神色下掩藏着一丝狡黠，他最后面向你说道：“圣女大人，我的戏份也结束了。”
法阵放射出强大的祛除魔法，一声惨叫，一片黑雾，雷蒙纳斯退场了。
一过来就顺手杀了个魔族，你精神有些恍惚，茫茫然道：“瑟琉，他好歹身为魔族军队的首领，是不是…死得些许草率了？”
“还好，意料之中。”瑟琉想了想，又补充说，“他不弱，就是有些轻敌。”
“你肯定是精神控制他了。”看着地上残余的污秽，你莫名觉得这位魔族的命也不太好，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死因。
“真可怜。”你扼腕叹息。
“不许你再关注他了，请你看我。”
闻言，你抬起头，瑟琉近在咫尺，面露忧伤：“你的灵力怎么回事？为什么快失控了……”
“瑟琉，我……”瑟琉觉察到你的异样，你虚心地躲避着瑟琉的目光，被压抑的记忆与情感却如都灵湖水，被引至祭坛，一刻不停地流溢，最终又汇集到源头。
隐藏的、宣泄的，交界并不分明。
长廊的结界上传来雨水的滴落声，万灵之森少见地下雨了。
瑟琉看见了你与卡珂的对战，他温柔地捧着你的脸，任泪水肆意。他的嗓音也有些哽咽：“为什么…不呼唤我？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因为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你闭上眼睛，回忆历历在目，泪水打湿了睫毛，沉重到无法睁眼。
“那不是你的错……”瑟琉用衣袖抹去你的眼泪。
“既然不是我的错…”你泣不成声，埋下头，缓慢躬身，攥紧了瑟琉腰侧的衣衫，像是抓住最后一抹希望那样，你的头部轻贴着衣料，若即若离，“……”
“为什么我会被惩罚呢？”你始终无法理解。
为什么你会被惩罚呢？瑟琉也不明白。你只是想要去外界看看，想要结识新的朋友，想要自由地生活在这片大陆上，这样的愿望并不过分，神明却要将外界动乱的错因归结到你身上，让你的灵魂永久背负着难以承受的罪恶。
精灵族的圣女是一束耀眼的光芒，稀有、独特、美丽，外界因自身欲望和恶念导致混乱与不幸。美好“诱发”动乱，错不在作乱者，而是怪罪她过分美好。黑暗中藏匿的污浊灵魂，无法承受日光，却反过来埋怨光明不应存在。
一朵小花，为了独占她的漂亮，将她采撷。孤独的叶子问：“为何你要摘下她？”采花者答：“因为花很好看。”
然而是非黑白，神明不应最为清楚吗？
不是光明彰显黑暗，而是黑暗想要侵占光明，这点光芒又该如何强烈地发光才能免于被吞噬的命运？还是说，燃烧自我直至消亡的挣扎本就是她的命运？！
你不过是一株洁白的、微小的铃兰花啊……
“她的痛苦，难道您都不曾看见吗。”天际泛白，黎明的曙光将至，瑟琉遥望着那轮冉冉而升的太阳，第一次觉得祂是如此地淡漠。
瑟琉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反抗神明和命运的想法。
瑟琉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默地陪在你身边。他轻缓地抚摸着你的脊背，梳理着你凌乱的头发，输送着稳固灵体的灵力。
修复破损的灵体，并非易事。瑟琉此前只能让你体内快要失控的力量暂时缓和。
雨停了，晨光铺洒森林，瑟琉遮住了太阳的轮廓，光线仿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你被他拢在怀中。
“瑟琉，我们…胜利了吗？”你幽幽地问。
“还没有。”雷蒙纳斯死之时，瑟琉动用了预知魔法，他想看看结局是否发生改变，然而很遗憾，未来是被书写好的剧本。唯一变化的，是瑟琉能够选择的路径变少了。他觉得有些奇怪，他依凭自由意志，从中选了最温和的一条路走，明明所有的故事都按照他的想法发生，但他却有着强烈的被动感，似乎从一开始，他的意识就被控制着走向那条早已被选择的路。
瑟琉无法再预知后来的事情了，眼前是一团迷雾。
“魔族的确是为了争夺精灵族的力量而来，我接触的那位首领，无比笃信精灵族的惨败。”瑟琉看向地面上雷蒙纳斯的残秽，“我原以为是他过分轻敌才会中我的圈套，但现在我却觉得他在将计就计，而他本身也是引诱我落入另一个圈套的重要环节。”
“难道魔族的行动才是幌子吗？他们真的在声东击西…”你联想到卡珂和雷蒙纳斯的话，他们都在念叨什么剧本、戏份，他们的死亡虽然荒诞，但好似都是固定的，“可是还有什么存在能够强大到于转瞬之间使森林无一生还？”
瑟琉淡然而笑：“或许只有神了吧。”
你诧异于瑟琉不敬的言语，目之所及，群鸟飞过，振翅而飞的白色翎羽里闪过一抹阴影。
鸟影，树影混淆。混杂的、交织的，无法分清。
！！！你的意识惶然。
“瑟琉，我们分头行动。你快回到祭坛，确保现在剩余生灵的安全！”你迅速朝着神木的方向飞去，追逐着那抹似真似幻的人影。
瑟琉想拉住你，但他未能伸出手。他的眼眸里含着淡淡的忧伤与悲悯。在日升之时，他的意识就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你叫什么名字？”瑟琉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无声道。倘若有机会，瑟琉想听你亲口告诉他，不是森林给你的命名，而是你自己的名字。
神木是森林的守护神，位于圣殿后不远处。祂存活了万年之久，枝叶繁茂，生生不息，根脉相连着圣境的每一方土壤。精灵族的力量分散在森林各处，只有瑟琉和神木知道具体位置。
苍翠之下，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他背对着你，衣袍随风而起，恰如光照下万物的影子重叠。
沉睡许久，乐园管理者的你终于醒过来，你想起黛黛和希德所说的历史：“你是…那个争夺真理之书的黑衣人。”
然而对方并未应声，他伸出手，汲取着神木的灵力，微黄的光芒一点点在他手心汇聚、膨胀、扩大、消失……宛若黑洞，火光、星光、日光，万物的光芒都被他吸纳。
万灵之森转瞬枯萎，永夜替代了短昼，若有绚烂的灯光，此处的黑天便与梦乐园的很相像。
这副躯体中所有的意识都被囚禁，你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毁灭性的一幕。
“不……不要……”你流着泪，怪诞梦境中希德和黛黛消逝，乐园世界化为余烬的场景与此时万灵之森的毁灭交叠。
你尝试着向前迈步，去阻止黑衣人，而你死到临头的挣扎不过是蚍蜉撼树。逐渐膨大的光芒吞噬了你，盲目、失听，强烈的冲击波瞬间将你弹飞，干枯交错的枝干在你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森林的报复，你重重地摔落在森林边境。
万籁都寂。
黑衣人隐入无边的黑夜，离开了万灵之森。
泪水已经流尽，你的眼睛失去了光泽，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耳畔始终是隆隆轰鸣声，爆炸的画面在你脑海中反复上映，刻入你记忆深处，灵力彻底失控，灵魂在燃烧着，一次又一次灼烧着毁灭的烙印。
你想着，只要全部燃尽，血肉模糊，也无所谓痕迹了。满身无序的疤痕，也好过鲜明的印迹。
你凭着残缺的感觉和记忆，匍匐在地面上，向着都灵湖、圣境的方向爬去…双膝磕绊在崎岖的山路，狼狈不堪地继续前行…起身、跌倒、再站起来，颤颤巍巍扶着枯树，步履蹒跚…强行运转着失控的灵力，奔跑、飞行，血水沿途流淌，灵体几近完全碎裂……
无法感知万物，无法感知时间，不知走了多久，你终于到了圣境。
死亡的气息又一次将你湮没，你跌落在祭坛的水里。
“瑟琉……神木大人……”你嘶哑地呼唤着熟悉的人，却不曾听到任何回音，这个世界里好似只有你了，“……”
“我不要做幸存者。”你绝望地跪在祭坛中心，灵力狂躁如风暴，魔法不受你的掌控，席卷起身下的水，冷冻成冰锥。
“大家都丢弃我了，回到森林之神的怀抱了……”火焰蔓延着，融化着结冰的水，“只有我留在炼狱里挣扎，因为我犯错了，要被惩罚。”
“犯了错要被惩罚……”你想起年幼时神木的教导，“改过自新才是好孩子。”
“神木大人！”你突然起身，冲着祭坛上神木的浮雕喊道，“如果我努力纠正自己的错误，我会是好孩子吗？我还可以做森林的好孩子吗？”
没有回音，看来你真的犯下了很严重的错误，神木大人又生气了。祂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你小时候偷偷跑去拿精灵的宝物。
但是好孩子不能因为没有取得对方的谅解就不认错了。
你要和瑟琉一样，成为很好很好的孩子。
“神木大人！”你对着浮雕，再次诚恳地认错，“对不起，求您原谅我，我再也不会偷拿森林的宝物了。”
记忆中的神木回答了什么，你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一缕微风拂过发梢，在你耳边低语着万物之声。
发丝飘在空中，你转身，整片山林的风毫无保留地拥抱着你。
他说：“你一直都是好孩子。”
是这个世间不可多得，独一无二的好孩子……
你含着泪莞尔而笑，微微仰起下颌，与风中的一片落叶接吻。
你怀着从未有过的虔诚，端正地跪在祭坛中心，低头，双手合十放于胸前，手记的书页缓缓翻动，泛着神圣的白光。
“邈远而伟大的森林之神，求您微垂深邃的目光，怜悯残破的森林，聆听一个罪恶之徒的忏悔。”
“我为了一己私利，固执地追寻不在许可范围内的自由，诱发了世界至今为止的一切混乱与不幸。”
“我深知我的罪孽深重，无可饶恕。我毫无怨言地认下我的罪恶，诚心诚意接受应有的全部责罚。”
你谨慎地抬首，将手记捧至上空，仿若献给神明的宝物。
“仁慈而悲悯的森林之神，求您只惩罚我的过错，宽恕无辜之人。我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魔族征战多年收集的灵魂，森林里全部生灵的灵魂漂浮在虚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愿舍弃精灵圣女的身份，堕落永夜之中。”
“我愿我的灵魂永恒破碎，游荡于万千世界。”
“我愿我的灵魂深陷于所有的命运里，承受无辜者的死亡。”
“我将燃烧生命的所有可能向您祈祷，请您赐予外界具象的力量，请您施舍我赎罪的机会，请您为我指引前行的道路！”
赎罪与祈祷之词告落，万千的灵魂依序粘连、排列、融合，形成银白光辉的书页，你贴近心脏的灵魂被剥离，化作空白之页。
「真理之书」诞生于世。
神明慈悲，应允了你的请求，以所有世界的你的灵魂作为交换，祂告知你，森林和生灵都会在不久之后新生。
你叩谢森林之神后，祂悄然离去。
……
在森林之神的祝福下，万灵之森渐渐复原，春意又常驻在此。
你的视力恢复了，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透明，飘散的灵魂碎片又重新化为原初的灵力，回归森林。
真理之书，起源于外界的想象，虽然借助森林之神的力量诞生于世，但它是神明留给外界的宝物。你会遵循神的指示，把真理之书流散出去，这个世界，将不再为虚妄的事物而争夺，森林也能够免于纷争，获得以往的安宁。
此时的你，终于能够暂得解脱。你其实并不忧惧未来的命运，因为不会再有什么路途，会比今生的这条更难前行了。
黑夜再次离去，天光乍泄。你长长地舒了口气，宁静地等待生命的消逝。
四处散落的灵魂化作风的一部分，自由轻盈地飘向远方，回到家乡。你好像很久都没有看过日出了，没有细细感受过清风白云。
上一次真心发笑，是什么时候呢。千年以前？你记不清了。
你只是单纯地笑着，像最初绽放的铃兰花一样。
良久，你才注意到瑟琉在身后。你依然坐在祭坛的石阶上，没有回头看他。瑟琉也没有说话，静谧地站在你身旁，未曾离去。
到了春末，育房里的铃兰花兴许又会盛开。
你的脑海中浮现着铃兰植株的全貌，花、叶、根系、香味、效用……有关她的一切你都知晓。
“来年，还能一起看花吗？”瑟琉的声音似春日里最后的微风。
你犹然笑之，准备告别：“或许不能了。”
“你又要离开森林了吗？”
“嗯，不会再回来了。”也不能再回来了。
你酝酿着下一句哀而不伤的离别之语，瑟琉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你，他的手环绕着你的脖颈，浅绿的发丝垂落在你身侧。你安逸地闭上双眸，停靠在瑟琉的臂弯。
花与叶的关系便是如此吧，一体共生，花绵延着植株的生命，叶等待和守护着花，离了谁，都会丧失整体的美感与和谐。
瑟琉吻过你的眼睛，说道：“无论什么时候，你在我眼里依然是属于精灵、属于我的圣女。迟早有一天，你一定会和我回到森林里。”
“谢谢你，瑟琉。”你侧身，吻上瑟琉的唇。
第二次的亲吻，离别的亲吻，竟然这样苦涩吗……
雨水又落下来，滴在脸上，与你流淌的泪水融合。
身体已经如白雾般透明，你睁开眼，看向瑟琉，他深红的眼睛像是沾染了露水的玫瑰，如此地令人留恋。
你擦去他的泪水，声音断续、微弱：“别哭呀，瑟琉。”
“我会难过的。”你温婉地笑着，“我会舍不得离开的。”
余光里是白净的天空，你庆幸着，分别之际在白天，毕竟比起寂静的黑夜，瑟琉更喜欢清晨啊。如此，离别之伤也能被日光化去几分
瑟琉的哭泣是温和的，是叶片上的朝露，亦是第一场春雨。
“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你不想背负这么多了…你想要得到真正的解脱，想去到永恒安宁的国度，请一定呼唤我的名字。”瑟琉的眼里蕴藏着即将枯萎的铃兰花的全部生命，“我会不顾一切，为你而来。”
“我知道，”你双手裹藏着瑟琉的手，虔心虔意，“瑟琉是唯一能够拯救我的人。”
“我…还能等到你吗？”
“我相信瑟琉会找到我的，”身体变得轻盈，要被风带走了，“哪怕只是灵魂的碎片。”
瑟琉目送着你的远去，他愣了片刻，向着你的幻影奔去，又一次拥抱你。
“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你的灵魂已然失去形态，化作纯白的光点。瑟琉记住了你最后的临别之语，那是精灵圣女的遗迹，他寻找你的线索。
……
掠过夏秋，世界各地都落雪了，某一个瞬间，人们心中没有别的念想，只是惊讶于自然的奇妙。在这纯白的世界里，天真与澄澈可以肆意生长。
万灵之森，又只有一个精灵了。但很快，他将不再孤单。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人间戏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