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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归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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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很热,热的人心烦意乱。
医生说,母亲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曾书遥从学生家上完课乘车去医院,感觉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特意推了明天学生的课程,向导师请了一天假好好陪陪母亲。
今天母亲的情况也比昨天好了很多。
五月的天黑得很晚,从医院出来已近七点,夕阳挂在天边,整个城市处于一片温柔的黄晕中。
陆瑾安站在玉兰树下,低头玩弄着模仿,细碎的发丝下一双明亮的眸闪烁着别样的光。
曾书遥一眼就看见树下一身白衬衫,身下一条蓝色校服裤的人。
“陆瑾安?”
她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陆瑾安见到来人明显带了些慌乱,收下魔方轻咬唇角。
“你们放假了?”
她歪头:“不对啊!还有两个星期就要高考了,你们怎么可能放假?”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今天是星期三,最近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节日,你们不可能放假。”
而且就算有重要节日,延桐一中在高考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可能会放假。
终于,她得出结论:“你旷课了?”
陆瑾安无奈一笑,果然瞒不住她。
“嗯。”
曾书遥不解:“你为什么要旷课啊?”
“见网友。”
“见……”
曾书遥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盯了陆瑾安几眼:“见到了吗?”
陆瑾安双手插兜:“见到了。”
他垂眸:“曾书遥,我饿了。”
医院旁边有一家粉店,平常忙的时候曾书遥都会去那儿吃粉,百吃不厌。
“买回去的票了吗?”
“晚上九点。”
曾书遥手撑着下颌:“那行,吃完就赶紧回家吧,老师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陆瑾安嗦完最后一口粉:“我爸妈知道。”
曾书遥不解:“知道你来海城见网友?”
“嗯。”
月亮挂上树梢,曾书遥身着一条黑色连衣裙,迎着晚饭与陆瑾安并排而行。
两人在公交车站前停下,曾书遥伸手去打去车站的车。
“曾书遥。”
曾书遥疑惑的回头,怔怔的看着他:“怎么了?”
陆瑾安长睫轻颤,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落在曾书遥身上。
他犹豫了许久,晚风微凉,他立于路灯下,高大的身影将曾书遥整个人都罩住。
曾书遥看不清他眼底隐含的情绪。
“我高考完那天……”
他咬唇:“你可以来吗?”
出租车在曾书遥身旁停下,她默了半晌,欣然答应:“可以。”
陆瑾安从车窗探出头:“曾书遥,你一定要来。”
曾书遥点头:“高考加油。”
曾书遥太聪明了,她知道陆瑾安并不是来见什么网友,她知道陆瑾安不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而那么失智的旷课。
她看懂了他内心所想,从她看见他手腕戴了她的发圈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无法再做正常的朋友了。
她懂得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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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周,母亲病状恶劣,医生说,如果你母亲还有什么愿望就请尽量满足吧。
她终于放下执念,陪母亲回了老家。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与母亲回去那天,村口的小卖部前站满了村里的邻居,大槐树下,孩子们嬉笑打闹,见母亲下车,忙围过去。
“曼曼娘娘,我们放假啦!”
“曼曼嫂嫂,妈妈知道你喜欢吃樱桃,特意给你留的。”
小女孩手里捧着一把樱桃,天真地笑着。
村里的孩子都喜欢母亲,喜欢母亲的和蔼,喜欢母亲的随和,还喜欢母亲做的包子馒头。
“曼曼小姨,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你做的豆沙包啊?”
“我们想吃你做的小馒头啦。”
从前每次过年回来,母亲都会做很多馒头包子等着那群小屁孩儿来吃。
母亲说,他们大多是父母外出打工陪爷爷奶奶在家的留守儿童,如果他们喜欢,她愿意每年都做。
爷爷站在一群人前面,拄着拐杖缓缓朝母亲走去,他扶着母亲,双眼肉眼可见的湿润了:“曼妮啊,我们对不起你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陪母亲走过村里的每一寸土地。
他们伴在母亲左右,同母亲说着这家的猪怎么样了,田里的庄稼多么多么茂盛,谁家的孩子娶了媳妇儿,哪个老人抱了孙子,大家都不亦乐乎。
家里的房门敞开着,有孩子从家里抬了椅子出来给母亲。
她坐在李子树下,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一寸一寸打在母亲苍白的脸上,所有人都默契的沉默不语。
“小满姐来了!”
小男孩儿耷拉着一双拖鞋跑进院子,身后几个大男人扛着几张桌椅进入院子。
母亲疑惑的起身,身旁邻居道:“老爷子说要等你回来大家吃一顿团圆饭,咱们大家一商量,三个人吃的算什么团圆饭,大家一起吃了才香,于是我们就想着,干脆吃个百家饭,乡里邻居都出点菜啊饭啊,吃着意义都不一样。”
大家希望母亲能受到百家庇护,免除灾难,才出此下策。
小满抱着一盆碗走进院子,看见母亲热情的打招呼:“曼姨回来啦!”
身后一群人抬汤的抬汤,抬菜的抬菜,桌上很快摆满了酒菜,这些菜都是村民自发提供,一盘菜的材料可能来自几家甚至十几家。
小满扶着母亲走到主位,看着一桌桌来自村民的关心,母亲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她或许后悔嫁给了曾樊,但此刻她为自己能够认识眼前的这些人而感到幸运。
这顿饭大家一直吃到半夜,女人同母亲摆家常,男人围在一起划拳喝酒,爷爷坐在大门前闭目养神,曾书遥被孩子们拉着一起玩过家家,她当妈妈。
天气很凉快,月光很温柔,人很美好。
母亲是在回来后的第三天晚上离开的,那天她起得很早,蒸了一大笼馒头包子,背着手去走亲戚,在田里遇到邻居都能停下聊许久。
她从前最喜乡村气息,只不过因为曾书遥升学原因才不得不远离乡村,如今再次踏上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心情愉悦极了。
孩子们在院子里打闹的打闹,个个手里拿着母亲做的馒头包子,嘴角咧开一个个大大的笑。
下午从奶奶的坟前烧完纸钱回来,包子馒头都被吃完了,从前还能剩下一两个,现在一个也不剩了。
她说她困了,早早上楼休息了。
爷爷似预感到了什么,坐在院子的李子树下,久久没有回房休息。
月亮很圆,星星在天上连成一条通往天边的星河,灿烂无比。
“妈!”
砰——
砰——
砰——
三声落气炮毕,四处灯光亮起。
村民自发搬来锅碗瓢盆桌椅。
曾书遥年纪小,不懂规矩,都是村里的长辈帮忙操办后事。
爷爷一直坐在李子树下,沉默不语。
直到此时曾书遥才知道,什么叫“落叶归根”,飘落的树叶掉在树木的根部。
人都有一定的归宿,而母亲的归宿,是这片充满烟火尘埃的大山。
后事一切流程都是由村里长辈操办,一切费用村民自发组织捐赠。
回学校的那天,天气晴朗。
曾书遥与爷爷道别,与来送自己的村民道别,坐上了回城的客车。
曾樊站在人群中,带着口罩帽子,曾书遥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还会回来,因为爷爷还在这儿。
新乔区的房子退了之后,曾书遥回到学校正常上课,假期两个月她回延桐看往爷爷,而后回到海城接了家长的补课委托。
“最近很忙吧?”
曾书遥咬着吸管,猛吸了一大口珍珠:“那个学生数学基础不太好,不过好在她有心学,就是开发思维比较难。”
“遥遥,”
肖慕薄唇轻启,“你有想过找一个与你志趣相投的人伴你左右吗?”
曾书遥呼吸一滞,唇角微微上扬:“我这个人一个人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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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结束,曾书遥进入大三。
除了给学生上课外她还在准备备考,备考研究生。
海城大一的军训在军营完成,回校后是迎新晚会。
曾书遥作为宣传部部长有责任参与此次迎新晚会的组织、宣传工作,肖慕事情多,因此大多数时候她都被肖慕拉着忙里忙外。
“书遥,这是晚会的表演名单,你待会儿帮我交给会长。”
曾书遥接过名单,目光停留在名单的最后一页。
陆瑾安,医学院,钢琴独奏《蓝色的爱》。
晚会上的灯光璀璨,曾书遥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一排,各学院领导的旁边,肖慕身旁。
一个个陌生且青涩的面孔在舞台上挥洒他们的青春,一阵接一阵的掌声响彻礼堂。
拍摄的任务本应由曾书遥来负责,她此时手里正拿着名单,坐在肖慕身旁,任务被肖慕安排给了另外一个男生。
“接下来,由医学院学生代表陆瑾安同学给我们带来钢琴独奏《蓝色的爱》,大家掌声欢迎!”
陆瑾安在一阵掌声中走上舞台,他依旧一身白衬衫搭配黑色九分裤。
他好像很喜欢这样穿,眸光在一众人中流转,最后在领导席的角落停留。
白皙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黑白钢琴键上跳动着,琴声如月光,似流水,时而犹豫,时而深沉,令人陶醉,百听不厌。
那天高考结束后,他手捧鲜花,想为自己勇敢一次,可是直到考场外空无一人,他都没有见到她。
陆父陆母坐在车里,亲眼看见儿子的表情从激动到平静再到失望。
高考前两周他旷课那天的前夜,他曾问过母亲一句话,他说,“妈妈,我喜欢了一个女生很久很久,我该告诉她吗?”
他说,“我害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说,“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伴她左右。”
母亲说,“勇敢的追求过,就不算遗憾,至少你们曾经还是朋友。”
“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似曾相识的一幕,陆母终于明白四年前陆瑾年说这句话的原因,不是因为考试累了,而是心累了。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