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骨衙(8) ...
-
“滴答,滴答——”
液体坠落到发顶的触感在这个压抑敏感的空间里显得分外明显,她颤巍着泛白的指尖抬手摸了一把,发现满手都是黏稠的血。
傅苗昭抬头,看到那两个还算脸熟的任务者此刻同样已抽空全身骨头,尚算完好的一身皮肉松松垮垮地被铁钩子刺穿垂挂在房梁上。
如同屠宰场里待宰杀的一排生猪,她不合时宜地联想到这个场景。想到下一个被挂起来的将会是自己,头皮阵阵发麻。
此时在那堆黑鼠的身后,一团腥臭黑气飞速凝聚着,瞬间成形为更加硕大的老鼠,尖嘴瘦面,眸光阴沉着往傅苗昭袭来。
却蓦地被一大张白布糊上一脸,遮挡住了全部视线。
她方才忍痛站起来,借着身形优势躲开这波攻击,咬着唇扯下飘荡的丝布盖过去,企图为自己谋求多些逃跑的时间。
出口就在不远处,趁着这群黑鼠都在裹布里挣扎着,傅苗昭一步步退后,往那透着微薄光亮的地方逃去。
而四周的小鼠很快就将布撕得破碎,如潮水般汹涌着走在她后面,还伴着刺耳的尖鸣。
眼看着马上就能离开内室,而方才还停留在验尸台前看热闹的老仵作,此刻却移形到她的面前把出口堵住。
距离实在过于近,他的脸皮老皱得耷拉下来,张嘴露出破落发黄的牙齿,预备将手里的解剖刀直直往傅苗昭身上刺去。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硬生生挡了一刀,划破的外衣被鲜血浸湿半片,傅苗昭捂住伤口用力将他撞开,继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逃到外面。
可此时的衙神祠已经紧闭着门,任凭她如何拍打撞击,看似很薄的门板丝毫没有被撼动的架势。
鬼怪们都已聚拥在大厅,让原本宽敞的地方变得逼仄。
傅苗昭目露绝望,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根本没有能出去的路。目光落在这个地方最突兀的一处——神龛,皱着眉飞速思考起来。
姐姐从前曾与她说起关于神龛的事情,作为一个人神相通的神所,比较广泛分布于东南地区的家庭里。
寻常人家把其当作庇护家人幸福安康的标志,会选择摆放于堂屋的正中央贴墙处,将先祖牌位与神佛放进其中供奉。
衙神祠里这座巨型神龛的位置更加讲究,位于山水相交的旺向穴位上,可以说整个县衙的选址与坐向都依据此神龛位置进行确定。
这个县衙的穴点恰恰正在神龛供台的中线处,能让此处向阳聚气,非常符合风水里的动静相衡与吉气集聚。
只是如此受重视的,甚至衙门都是基于其而修葺的神龛,它的供台居然恰巧安置在房屋横梁的正下方。这在风水里是为大忌,这般“受煞”的摆设会使神明受到干扰,压制其神力。
傅苗昭眯着眼看向横梁处那些密密麻麻的黄色符咒,上面的符文似是用朱砂所写,下笔诡谲,好像要镇压神龛里的东西。
“哪怕只学过皮毛的风水师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吧,除非是故意为之。神龛里到底有什么鬼东西,才需要这些人一边大费周章地供奉它,一边忌惮它的力量。”
老仵作已经率先持刀重新朝她迎面刺来,傅苗昭这次不再用手挡刀,而是弯下腰闪躲开,绕到他的身后,一路朝神龛奔去,然后直接把那块厚重的黑布扯下来,终于窥见它的真面目。
供台上的塑像是一条盘旋好几层的巨蛇,身形粗壮,脑袋上生有一对鹿角,青绿色的鳞片上布满漆黑斑点,阴冷的双眸慵懒地半眯着,眉心处一抹流动的金色光芒差点晃了她的眼,细看才发现那是如同金银的印记。
而在它身下,五只人面蛇身的小鬼俯趴在巨蛇旁,似是在等待着它发号施令。
她完全没见过这种生物,皱着眉嘟囔一句:“还以为衙门里供奉的会是神兽獬豸呢,怎么看起来像是古怪的邪神。”
可一看到神像的老仵作却突然慌乱地将手里的刀扔下,直直跪倒在地上:“金蛇神君在上,小人无意带尖锐物冲撞神君,求您饶恕。”
而那群黑鼠早就被这黑布下冲天的煞气撞散了形,消失得无影无踪。偌大的堂屋里,如今只剩老仵作与她对峙。
傅苗昭赶紧过去将那把刀捡起来紧握在手里,有了武器心才安定些。可这老头磕了两个头之后就抬起头,苍老的脸上露出恶毒的意味:
“明一,明二,将她拖下去再挫骨扬灰,免得在这里污了神君的眼。”
两个纸人从内室里走出,表情僵硬,动作却不含糊,迅速地移动到她的跟前,朝她伸出用竹篾支撑的手。
她挥舞着短刀步步后退,纸扎小童丝毫不惧她手里的刀,依旧继续行动,像是不将她钳制住便不罢休。
傅苗昭只能狠下心,想要把离她更近些的那个纸人的手砍落,可这锋利的刀落在它身上,被它灵活地闪躲开,居然只削落了半点纸屑。
老仵作这个驼背老头依旧阴森森地站在不远处狞笑着,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可她下一秒的举动,让他的笑容僵住,浑浊的眼珠暴突,混杂着铺天盖地的怒意:
“你怎么敢如此对待神君?!”
眼前的小姑娘满身血污,手脚并用地爬到神龛供台上,刀尖直指蛇头:“要是敢动我一根皮毛,看看你的纸人动手比较快,还是我的刀将这颗蛇脑袋砍下来比较快。”
微微扬起下巴,狼狈不堪的脸上还张扬起一抹挑衅的笑意,傅苗昭抓着刀柄,表面看起来一点也不畏惧,其实心底一直在发虚。
“大不了就和这玩意儿一起同归于尽,”她抽了抽发红的鼻子,刀锋一点点朝神像的脑袋靠近。
“慢着!明一明二,你们先退到一边!”老仵作还是松了口,咬牙切齿地叫唤,两个小童也按他意思停下动作,一时间四处静寂无声,场面冷清下来。
几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僵持着,“你这身体亏损得厉害,我看你还能强撑多久。”他的眼珠一直停留在供台上的人身上,如同猎人在等待时机,待猎物松懈之时便毫不犹豫地将它喉咙咬碎。
傅苗昭也看清他眼底完全不掩的恶意,她全身都在发疼,汗水与泪水混杂着模糊了视线,耳边已经在不断响起蛇吐信子发出的嘶嘶声,萦绕于耳挥之不去,似乎是对她不敬的举动进行着警告。
她的脑袋开始昏涨,只能胡乱揉了揉眼,状态非常糟糕,下唇被咬得渗血来保持着清醒,手上的动作依旧维持不变。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傅苗昭已经分不清到底过去了多久。衙神祠的周边连半点风吹草动的声音都没有,她如今能听到的唯有不绝于耳的蛇音,以及从自己胸腔里发出的越来越沉重的啸鸣。
“姐姐,我好像快要坚持不住了。”她泪水止不住流淌,胳膊已经发麻得连痛觉都暂时失去,虽然脸上还不露怯,心底却深知自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撑不了多久。
身心的双重轰炸让傅苗昭思绪开始涣散。
“姐姐,我不想要扎针针了,真的好痛诶。”
“我们昭昭是最坚强的小朋友,不疼不疼,下次姐姐给你给你吹吹,吹一吹就不痛了。”
久远的回忆逐渐浮起,她泪水落下,缓缓抬起另一只胳膊,在手臂上扎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感传来,终于让她重新清醒,傅苗昭的脸如今比鬼还要苍白,她舔了舔伤口上腥甜的血,继续看着台下的人。
用这般自虐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强撑下去,直到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大概都快要流尽,眼前的纸人却突然开口:
“没意思,走了。”两个纸扎小童歪了歪脑袋,牵起手凭空消失。而老仵作也在这时用怨毒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语气非常不甘:
“下次,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下一秒,他的身形也随纸人消失,而一直紧闭的大门在这时慢慢敞开,午后的阳光洒入衙神祠内,驱散一室的阴冷。
【恭喜玩家绑定道具:解剖刀。
描述:一把被诅咒的解剖刀,刀上缠满无数冤死者的怨气,可割裂生与死的界限。】
傅苗昭以为自己已经神志不清得出现了幻觉,她掐了掐自己的脸,有细微的疼痛,表情懵懵的:“他们就这么走了??”
“还有这个绑定道具是怎么回事?”她呆愣着看向自己手里的短刀,发现它突然闪烁出一阵冰冷的寒光。
*
“你居然还没死?”几乎是爬着才走出门口的傅苗昭强行攀着门沿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再一次劫后余生,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她艰难地转过头,发现李暮辞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兴味盎然地看着她。
“我也惊讶自己居然能活下来。”傅苗昭扯了扯唇角,脑袋又一阵恍惚,在差点倒地之前,李暮辞还是大发善心地过来扶了她一把。
“看你那么久都没出来,我就知道你是触发了死亡条件。不过副本也不会赶尽杀绝,死亡条件是有时间限制的,你现在也算顺利解除了。”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傅苗昭那早已没一块好肉的胳膊上扫了一眼。
“时间限制?”她嘶哑着嗓音看向发白的天光,进去衙神祠时是清早,如今自己走出来时已过大半时日,喃喃自语,“还好我坚持下来了。”
“一般人可没你能坚持这么久。”少年耳尖地听清她的话,挑了挑眉,却还是小心翼翼避开她身上的伤口,搀扶着她再次走进衙神祠。
“这是你做的?”他指着被掀开的黑布,以及神龛处四散的暗红干涸血渍,将她放在椅子上之后,凑近去看供台上那神灵的长相。
本来想着找时间再来探查的,如今她却是给他行了个方便。
“我听那老头叫它金蛇神君,你知道它是什么神吗?”傅苗昭半趴在桌上,气若游丝地询问。
李暮辞摇摇头:“没见过,不过这小鬼的数量,以及黑蛇的印记,倒是让我想到了——五鬼搬运。”
“用运财术来取人财物的小鬼?”傅苗昭从前在听姐姐讲民间传说故事之时,也曾听过这个,“那它估计就是个吸财的邪神了。”
所以横梁上才贴满道家符咒,一面利用它的力量来达到目的,一面又畏惧它会反噬。
“有意思,既然副本以江隐县衙为核心,那礼房那边要承办祠礼,大概供奉的也是这邪神吧。”李暮辞将衙神祠里里外外细看一圈后,耸耸肩,又带着傅苗昭离开这里。
“真好,我得快点把这个信息告诉云莱姐她们。”小姑娘方才还虚弱地耷拉着眼尾,现在又有些高兴。
而少年搀扶着她的手上力气却加重了:
“先消停会,赶紧先去包扎好伤口吧,不然到时候我得扛着你的尸体去见你的云莱姐了。”
“谢谢你,没想到我第一次进副本就遇到那么多好人。”她脸上依旧脏污得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可眼神清亮坦荡,笑意是不加修饰的真诚,就这般落进他的眼里。
又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