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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轻舟已撞大冰山,船到桥头自然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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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这间民宿由芥川订下,位居河畔,清晨能听见风吹鸟啼。
陀思回来时太宰正坐在客厅看报。纸张挡住了他的脸,桌上放着一杯新热的咖啡——老样子,只有一份。
陀思认为自己回来的不算晚,他在案发地点呆的时间很短,只处理了应该处理的事,便匆匆赶回了住处。他有股强烈的预感,太宰这个男人定要对他做点什么。
心理暗示、明知故问……总之拿各种手段折磨他,太宰一向擅长这个。
眼下敦和芥川不在,不用想也知道是太宰支开了他们。
外面下起了雨,陀思还走在街上时就落了下来。现在他关上门,长袍已经湿了一半,一两滴落下的水浸湿了地毯。
他回来的路上可不轻松,愈来愈多的人疯了似的往报停和案发现场冲,大家都抢着想知道这桩悬案的起因经过。陀思甚至听见一个街边的小贩吆喝:“是神降怒杀了我们的医生!”
陀思在门前不声不响的换下斗篷,他打心里希望太宰不在此处,且事先预感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然而太宰就坐在正门口,一动不动,手里甚至捏着今早新出炉的报纸,大标题上还赫然印着离奇杀人案五个字。
‘我应该上楼去,总之先绕过他,让我看起来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件事……?’
陀思满不在乎的迈开步子,随后——
——走向太宰的位置。
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恶意,陀思煞有其事的坐在了太宰面前,见自己不被搭理,他甚至拿起桌上的咖啡尝了一口。
不出所料,太宰投来了预想中的疑惑目光。陀思则以一种近乎绅士的挑衅神情打量了回去。
“诶?看起来我似乎在哪里惹到了你?怎么这样对我呀,费佳。”
太宰放下报纸,将其往桌上一推,离奇杀人案五个大字直接推到了陀思眼前,然而陀思看都不看一眼。
“您昨晚根本不在家里,我上楼找过您了。”陀思含笑道。
“好好好,我们的费奥多尔先生,那您昨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呢?”太宰笑了,用嘴往桌上努了努嘴,白手捐上赫然摆着一枚十字架项链。
“总不能是项链掉了,怀疑是我拿走了吧~”
陀思面不改色的拿起项链,欣赏的检查了一番,不慌不忙的将它带在了脖子上——他已经完全确认昨晚目睹了全程的人是谁。
“我今天一大早就被吵醒了,又困又疲惫的下楼抢报纸。”太宰又把报纸往陀思的方向推了推,“还很贴心的为你抢了一份,诺,这个是你的,诶——费佳,黑眼圈怎么这么重呀,没睡好吗?”
“您也是。”陀思接过报纸,抖了抖,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他心不在焉,且对即将发生的事幸灾乐祸,甚至为自己的想象激动到颤抖。当然,这颤抖是想象的。
在太宰眼中,陀思不仅冷静至极,甚至从接过报纸到阅读的整个过程,一个多余的小动作都没有。
太宰狡黠的看着陀思。
“你今早去案发现场了吗?”
陀思缓缓扬起目光,他处于一种阴郁的兴奋之中,时不时被太宰的话撩拨一下神经。
“为什么这么觉得,难道您最近书看多了……想起——凶手总会回到案发现场了?”
阴雨绵绵的屋子里,杀了人的与未杀人的四目相对。证物光明正大的摆着,报纸白纸黑字的摊着,大街上吵吵闹闹的议论声一刻也没停过。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笑,没过一会儿又停下来,接着好一段时间没说话。
陀思不明白太宰是如何看出自己晚睡的。要知道,他的疲惫感与生俱来,且从不早睡,能熬多晚是多晚。
“凶手总会回到案发现场啊……有趣嘛费佳,难道你在暗示我什么?”太宰饶有兴致的望着陀思。
然而,陀思张了张嘴,从嘴里吐出几个滑溜溜的字节:
“我在暗示——您也去了案发现场。”
太宰的眼睛瞪大了。
今早跟踪陀思的所有细节一一从他眼前闪过;带风的斗篷,忧郁的步伐——自始至终陀思都没有看向他的方向,那么……
“哈哈,原谅我的玩笑,我不是有意吓您,只是最近在书中读到了相似的情节罢了。”陀思忽然笑了。
太宰扬起一根眉毛。
“诶,您怎么慌神了?您又不是凶手,为什么要慌张?”陀思愉悦的补充道。
“费佳居然在揣摩我。”太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不在乎的捻起白手帕——那里本应放着一枚项链。
“我捡到你那枚项链时,差点就把它交给士官了~费佳……你是不是该庆幸我在最后一刻想起了它的主人是谁?”
“您在威胁我?”
“为什么觉得我在威胁你?”
“这么说,您还想让我感谢您不成?”陀思冷笑一声,危险的瞧着太宰,“恕我失礼,您刚才的话里疑点重重,虚情假意,还偏偏故意暴露一些小心思——为的就是让我意识到您握住了我的重要证据。”
“那我可真伤心,费佳,你从哪里听出来我要揭发你的?你不跟我坦白,我难道连试探都不能试探吗?”
“哈哈,您真是提了一个好问题。我可清清楚楚的记得酒馆那天的事情,亲爱的太宰,那瓶药——我手中还拿捏着您弟子的命呢,难道您不想乘机捏住我的把柄?”
“你真是太可怜了,费佳,酒馆那天可是你亲口跟我暗示:聪明人最爱自作聪明。”
“看看您今天是如何折磨我的吧,跟踪、暗示、明知故问,瞧瞧——您现在还在撒谎,试图突破我的心理防线,让我动摇自己的想法。”
“那难道不是你心里有鬼?我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算计同伴,制造陷阱陷害他们,用完就扔,还患上被害妄想症觉得他们要报复我呢?”
陀思终于停下了声音。
太宰无奈的都快笑出来了,担忧的目光甚至称得上关切。
这看上去确实很有迷惑性,陀思不由得想起太宰平日里和敦相处时的模样。如果他能少损两句那可怜的孩子,看上去就温柔多了。
“既然您这么清楚我的性格……”
陀思神经质的低声笑起来,一种疯狂的情绪逐渐控制了他。这一控制的过程是理性的、早有准备的、绝不会失控的。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流淌着某种暗淡的力量。
“我从那盏水晶灯中提取了您的力量。”陀思炫耀似的摇了摇瓶子,那抹暗淡的色彩被晃得撞来撞去,委屈极了,“我提取了一些力量,抹除了剩下的痕迹,那些士兵就算将神明亲自请来也查不出蛛丝马迹。
“——这么说来,您是不是还得感谢我帮您清理了残存的术法?”
“我有点生气了,费佳。”太宰不屑的盯着那个小瓶子,“我明明能直接闯进去抹消我的术法痕迹,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吗?”
太宰把视线移向陀思,阴雨天没有阳光,台灯照亮了他大半张脸。
“——因为你,费佳。”
“我没有直接闯进去抹消我的在场证明,是为了给你留活路——因为你一定会阻止我,而我一定会将那枚项链交给军官,让你的罪行辩无可辩。”
“您说的倒好听,难道您当真以为我是那么蠢的人?”陀思毫不客气的回敬道,“我倒是想问问您——您认为军官会相信一位巫师的话,还是一位司铎的话呢?”
“我大可以告诉他们我是被您逼着干了这种事,到那时,他们是真的会把您绑上十字架扔进火里的哦。”
这是句不假的大实话,然而从陀思口中说出,听起来倒像句不服输的气话。
“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应对手段?费佳,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太宰慢条斯理的接上话,“做得到的话,你不如现在就去试试。”
“您的意思是,您要替我负罪——去死?”
陀思故意将去死两个字咬的轻描淡写,不慌不忙,像刀尖划过糖果。
“那我就将这个小瓶子交给军官,揭露您的身份,让他定夺是谁有罪~您大可以试试狡辩——看看一位巫师的辩词有多苍白。”
“我倒是乐意去死呢费佳,死亡可以当成吃饭喝水一样的事。”
太宰不可置否的站起身,冷静又从容的模样活脱脱一块冷飕飕的冰。
“如果我们将一整个生命的重量压在死亡上,死亡就是一种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是实现人生价值一样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不慌张,也不匆忙,像往常那样调皮的道出了毛骨悚然的话。
“但我至少要为自己说个公道话,费佳,这总不会触动你的疑心病吧?”
陀思一句话也没说。
太宰是个高深莫测的男人,无法用任何确凿的定义描绘他,这样的存在好比定时炸弹。
对于可能干涉自己理想的不可控因素,陀思向来是格杀勿论——尤其是太宰的漂亮话已经彻底激怒了他。
“我们认识以来,我有哪一次害过你?伤过你?背叛过你?对你不好?”太宰从容不迫的用手数起来,“只是因为你潜意识里把我当敌人,就一次次怀疑我,控制我,不择手段地威胁我。”
“费佳,你很清楚我不爱把话说得太明白,但你既然希望我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们不妨把话摊明了说。”
“抱歉,恕我打断您一下。”陀思也站了起来,和太宰面对面,“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在责怪我有疑心病?您待我友善,而我不食肉糜?您将我当朋友,而我将您当敌人?”
“亲爱的太宰君,您倒把这话讲得像我缺乏安全感似的。”陀思有些傲慢的仰起头,为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感到一种病态的兴奋。
“您不必说了,我知道您想表达的全部意思。”
“您无非是觉得我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安,才用极端的方式试探我在您心中的位置——即使您觉得自己已经将我当朋友了,我却依然不依不挠,像条阴魂不散的蛇,不是么?”
陀思幸灾乐祸的盯着太宰,然而下一秒,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揪住了他的心,像根毛刺似的令人烦躁。
“如果您是这样理解我的,那么您的理解力充其量也就到这了,我对您感到无比失望。”陀思逼视着太宰,恶狠狠的补上了这一句。
太宰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陀思:“你倒是把我想说的和没说的一股脑全说了,怎么,猜别人的心思这么好玩?”
“让我杀了您。”陀思冷冷的答道。
“乐意奉陪。”太宰毫不退让,“不过在那之前,你给我听好了,费奥多尔。”
“你很清楚那天站在黑暗中的人是我,我也希望你我能好好聊聊这件事。我那天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我跟你有一样的目标:杀了那黑医。”
陀思一动不动,抿紧了嘴,滑落的额发遮住了视线。
“我的确试探了你,因为我要归还你的项链,并且让你知道——我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你也没必要把我当成敌人。”
太宰一字一句,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陀思。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伴。”
26.
“慢着,您要上哪去?”
鬼使神差的,陀思拽住太宰的黑袍,后者正以一种目中无人,泰然自若的姿态走向大门。要知道,外面此刻还下着大雨。
或许是陀思难得使出这么大的劲,太宰望向他的眼神都有些讶异,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了一番,像是要以此让对方正视自己的内心。
“我去投河了,运气好的话会被敦或者芥川捞上来。”
“您生气了?您又生气了……我还没有生气,您倒是生气了……”
陀思轻声轻气的说了几句,默不作声的望向太宰,“太宰君,您知道我的性格……况且,一个知道自己错了的人,难道不值得原谅吗?”
“不原谅。”太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旁,不过他没有拒绝陀思继续捏着他的袍子。
“您说过啦,我们是同伴,我都听见啦……”陀思柔声柔气的笑着,用手指揉搓太宰的长袍边角,试图引来关切的注视。
他又变得温文尔雅,人畜无害,轻声细语了。
“您不会去死的~”他的声音像蛇一样神秘,嘶嘶低语着缠上太宰的喉咙,灰心丧气的同时又自信满满。
“您去死之前,至少也得原谅我呀……”
太宰回过头,这个难以理喻的聪明鬼正阴魂不散的揪着他的袍子。
“你都是这么劝人的?”
“还有其他劝法:自戕是对神的一种亵渎,您死后会被打入烈火焚烧的地狱,痛不欲生,每一分钟都会让您清醒的认识到——您身处地狱。”
“你非要毁了我对死亡的美好向往吗。”太宰无可奈何的笑了。
陀思抬起他那张白煞煞,忧郁的脸。
他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了,反而期待太宰能多说些什么,然而太宰正以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等待他说下去。
“我可以为死人念诵赞美诗,追悼他们的灵魂。”陀思琢磨了一下,奇奇怪怪的说道。
‘他就是不想让我死,哈哈~’太宰在心里乐道,‘我都想象好了,待会儿我就故意往雨里冲,他一定会追上来,然后我就使出浑身解数跑到河边一个猛子扎下去,看他在岸边会有什么精彩反应。’
“你为什么这么爱说死人,去死,地狱之类的词呢费佳,你不是神职人员吗。”
太宰的态度缓和了下来,竟然往回走了几步,与陀思一同坐在了沙发上。
他的想法又转变了。
陀思毕竟是老谋深算的天才,如果自己没死成还被看穿了心思,对方不得每天在自己面前晃悠,谈起这事就意味深长,意有所指。
——那样就太不划算了。
然而陀思就没打算追出去。
第一,太宰不会把敦和芥川交到自己手上,第二,雨太大了,轻则感冒重则发烧。
于是最终,他们又坐在了沙发上,变得和和气气,绅士体面了。
这是他们最爱的相处模式。就像黑暗里提灯前行的两个人,尽管会被对方吓上一跳,但总归要握手言和,并肩前行。
然而,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打断了他们的炉前谈话。
敦和芥川站在走廊,一人张着嘴,一人颦着眉。敦手中的书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芥川生无可恋的目视着前方。
他和芥川本想下楼吃个早饭,却意外撞上了两人谈话。
敦不敢出言打断他们,又不敢拔腿走人,只好跟芥川一直在墙角站着,目睹两人神经病似的的打哑谜。
他听不懂陀思和太宰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在说什么,但眼前的两人越聊越激动,甚至站了起来,以至于最终一个人要夺门而出,一个人死命拉住对方。
敦还从没见过太宰和陀思这副模样。
总之,大撕特撕,你死我活后,他们又坐到一块去了。
——甚至还笑眯眯的谈着什么去死,死人,地狱之类的话。
“太宰先生……费奥多尔先生……”敦缓缓抬起一只手,指着沙发上不可理喻的两个疯子。
“你们……你们……”
敦露出万念俱灰的不解表情。
“你们究竟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还是就喜欢这样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