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二十一天》陈榆艺

4、第四章

　　安逸来苗苗家找颜如玩。
　　窗外斜风细雨，院里的花染上水泽。

　　安逸的朋友邢晨发来视频通话：“我妈又让我去相亲，我很烦现在的生活，看了一个又一个，我真的受够了。”

　　邢晨比安逸大一岁，她初中念了一半便辍学，在一所职业技术学校读了三年并毕业。之后她去省会城市做销售，月工资4000起步，好的时候能赚个一万多。与其他两个室友合租房子，水电费、房租费林林总总1000多。晚上下班结束，她会和其他店员搓一顿，点个烧烤，喝杯啤酒。

　　邢晨的父母开始不时和她打电话，因为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他们开始希望她请假回家相亲，接着希望她能够辞掉工作回家专门相亲。女孩嘛，到了结婚的年纪，工作哪里有那么重要呢。

　　邢晨与父母在电话里不断争吵。邢晨受不了，将电话拉黑。等待她的是父母的威胁：“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就开车过去把你接回家。”
　　招架不住，邢晨只能辞掉工作，开始她的相亲生涯。

　　相看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不满意的。邢晨向父母表达自己想回去接着工作的愿望，回应她的是：“你一个女孩跑那么远干嘛？在家附近不能找个活干吗。”
　　邢晨不能理解：“我原来的工作挺好的，月工资完全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还能补贴家用，那地方又在省会城市，经济比较发达。”

　　邢晨向安逸说心里话：“我喜欢下班随便吃饭的生活，我下班的时候逛逛超市兜兜风，很自在。我不想结婚，更不想要孩子，我觉得一个人过挺好的。”

　　颜如和安逸一同去往邢晨家。
　　邢晨见到她们两个来了，在桌子上摆了两个杯子，倒上热水。

　　安逸问她：“你爸妈现在怎么想的？一心想着让你留家直到相好吗？”
　　邢晨沮丧道：“天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相亲一个不行接着再来另一个。工作嘛，他们希望我就找个，不希望我跑那么远。可咱们这儿哪比得上省会城市，那机会又多，工资还多。”

　　“我已经和他们吵过很多次架了，我好累。”邢晨叹了一口气。

　　颜如心想，还是农村早婚。农村早婚在安逸的两个哥哥身上体现，现在又来勒住邢晨的脖子。

　　颜如安慰邢晨：“怎么说呢？感觉就是这已经成为习俗，男孩女孩到了一定年纪就要相亲结婚。这就是按部就班应该走的路，家里的儿子女儿被推着，当爸妈的也推着往前走。儿子女儿无奈，当爸妈的如果不对这件事情上心，其他人也会议论他们。儿子女儿到了一定年纪，你当爸妈的不操心儿女的婚事，那不是昏了头吗？在他们眼里，对女儿儿子的爱，就是当爸妈的在他们所谓应该结婚的年纪给他们说上一门亲事。当然，父母对儿女的逼迫让人受不了，他们自己也生活在无形的逼迫中，没有一个人能好到哪里去。”

　　听了颜如的话，邢晨的脸色缓和许多。
　　安逸打趣道：“我家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颜如看着面前和她同龄的女孩，本该尚好的年纪却被逼着相亲进入婚姻，满是心疼。

　　颜如自嘲：“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就很好吗？”
　　她轻笑了一下，接着自顾自说：“首先，我要特别感谢我妈辛苦拉扯我长大，她费了那么大劲儿养活这个家，养活我，让我上学。我能到今天，全是因为她。她为这个家的牺牲，我说不完。我知道她不容易，所以我一直很乖巧听话。我从来没有找过事，从上小学以来，我一直乖乖听老师的话，努力学习，考个好成绩，我希望我妈开心。我也从来没有和同学发生过争执打闹，我从来没有惹是生非。我每年都拿奖状回家，家里的墙上都是我的奖状。开家长会，老师单独和我妈聊天夸我表现好，说妈养了一个好闺女。高中、大学需要生活费，我从来没有大手大脚过，从来都是需要多少花多少，我可以说我从来不奢侈。我知道我妈挣钱不容易，养这个家不容易。每次她问我钱够不够，我都会说钱够花。”

　　颜如一股脑说了一堆，眼睛满是受伤，她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我没想到我妈会说那句话，我从来没有想过。不管她是不是无心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一次颜如和妈妈颜玉闲聊，她说要是当年在医院抱错孩子就好了。她有钱的亲生父母一直在寻找她，正好找到了能给一大笔钱，她们母女的日子就会好很多，她妈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颜如满心欢喜幻想着，幻想一本二本不如一个好户口本美滋滋的生活。

　　谁料妈妈颜玉脸色突变：“你什么意思？”
　　没等颜如开口，颜玉的轰炸来了：“你就是想找一个有钱爸妈是吧，这个家亏待了你是吧，我亏待了你是吧。你是不是很委屈，你怨恨我没能力，让你过着苦生活、穷生活。”

　　颜如没想到如此冰冷的话，竟是从一向温柔的母亲口中说出。
　　她怔在原地，心中酸涩翻滚，委屈辩驳：“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埋怨过。我从来没有嫌弃自己现在的生活，我要是嫌弃穷生活，我的生活费会这么少吗？云冬的生活费一个月就有2000。”

　　颜玉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人家云冬在经济发达地区上学，人家消费水平高，生活费才花的多。你们那儿消费水平低，生活费自然花的少。”

　　这话好熟悉，这不是颜如安慰母亲颜玉时说的话吗。她担心颜玉觉得自己生活费少，吃的不好。于是她就用这样的话语安慰愧疚的母亲，此时此刻，愧疚的母亲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把女儿的小心消费合理化。图书馆30秒平等降临每个人，那个人是她的母亲。

　　她不再反驳，失去说话的力气，心痛到脑子乱如麻。

　　作为母亲的女儿，我心疼母亲为了家庭的付出。作为母亲的女儿，母亲中伤的话像一根细绳勒住我的脖子，我解不开快要窒息。我尝试过用血肉溶解，离解脱只有咫尺，未完成的便是我发觉我对我自己的背叛。连我自己都背叛我，我还剩下什么？

　　作为母亲的女儿，我只保留不再与母亲交心的权利。我会若无其事，往常说什么话，今后说什么话，往常做什么事，今后做什么事。当然为了展现女儿的仁义，我肯定会表演好“色难”，这可是我锥心刺骨的拿手好戏。没开玩笑，奥斯卡欠我一座影后奖杯，我出色的演技瞒过所有人，连我自己看了都恍惚，我也作为观众之一沉浸体验“我”的表演，激动之处还要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