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二十一天》陈榆艺

2、第二章

　　颜如的任务是在湖安小镇挨家挨户询问对方的年收入、收入来源、务农投资等。她背着包，手里拿着纸笔，开始她的社会实践调查。

　　颜如走到一户人家，红色大门敞开。
　　她正要迈进去，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儿哭着走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要直接走进去，还是停下来关心面前痛哭的女生。
　　颜如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她。女孩儿接过，胡乱在脸上擦拭：“谢谢。”

　　孩子的吵闹声从屋子里传来，眼泪又从她的眼睛里淌出。
　　颜如坐在她旁边，抱住她。
　　女孩儿埋在颜如的肩膀。

　　女孩儿名叫安逸，今年秋天大二。她有两个哥哥，哥哥都娶妻生子，她有两个侄子，两个侄女。
　　两个哥哥早早不上学，跟着小镇的大人外出打工。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家里人张罗着娶媳妇。婚后夫妇俩外出务工，媳妇怀孕回家。生了孩子没多久，夫妇俩再一起在外打工，孩子自然由安逸的妈妈，孩子的奶奶照顾。孩子和爸妈长期分隔两地，直到过年才能和父母见面。过完年没几天，年轻的父母早早离家回工位。

　　如今安逸最大的侄子已经上初中，最小的侄女都上小学二年级。安逸的妈妈照顾了孙子孙女十三年，安逸当了十三年的姑姑。
　　安逸只有19岁，她握着颜如的手：“我不敢回想以前的日子，有苦有乐，我不知道那些苦是怎么熬过来的。”
　　安逸一脸麻木：“我一想起四个侄子侄女哭的样子，就喘不过气，我都快不会呼吸了。”
　　说完，她笑了一声。
　　为她自己，也为她辛劳的母亲。

　　安逸难过什么呢？
　　她难过养育侄子侄女的责任本该由他们的父母，她的哥嫂承担，但落到了母亲安崔身上，一抗就是十多年。她难过哥嫂工作之余享受生活的同时，她的母亲，他们的母亲为了家庭无休止的付出。你们的幸福、快乐建立在母亲的辛劳之上。

　　母亲眼角、嘴角的皱纹你看到了吗？
　　她一个女人，早上四五点起床下地干活，六七点回家做饭，叫醒熟睡的孙子孙女，给他们穿衣服，骑车送他们上学。送完孩子，回到田地里接着干农活，吃了中午饭躺床上歇会儿，下午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在田间劳作。还要劳心时间，该接孙子孙女放学了。做晚饭，祖孙吃完，过一会儿躺床上睡觉。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这十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你心疼母亲作为奶奶的劳苦，可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当奶奶不就是这样吗，孙子孙女一个接一个照顾。为了一大家子的幸福，当奶奶的辛苦也值了。
　　安逸的母亲安崔宽慰道。

　　照顾四个孙子孙女十三年，安崔做了一个梦。她站在水里，水里有很多鱼，鱼绕着她的双脚转，就是不肯离开。
　　“过去的日子真是不敢想，想想就头皮发麻，真不知道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

　　颜如心想为什么像安逸的哥哥一样的人这么早结婚？生了孩子理所当然扔给奶奶照顾？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影响？
　　她查阅相关文献，这一现象就是“农村早婚”。早婚是传统中国农业社会的一个普遍现象，小农经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需要劳动力，需要通过早婚早育。此外，儒家“孝”文化影响人们的生育观念。积淀已久的文化习俗助推早婚早育，当父母的人生任务就是给儿子娶媳妇，把闺女嫁出去。谁家的儿子若是早早不上学，十七八岁就到了说媳妇的年纪，二十岁就是结婚的好时候，再晚些就成了取笑的对象。
　　安逸的母亲安崔从小处于这样的文化氛围，等她成为母亲，有了两个早早辍学的儿子，她也遵守早婚的习俗，完成她的人生任务。

　　那安崔真的完成了吗？
　　父母主动将子女的婚期提前，本着完成人生任务，但却使人生任务无限扩展。子女婚后的家庭生活几乎需要父母参与才能完成。结婚的经济成本，为此欠下高额债务。养育孙辈全靠爷爷奶奶，造成隔代家庭和打工夫妻家庭。由于不到法定年龄，多数年轻人只是举办结婚典礼，没有进行婚姻登记，加剧婚姻风险比如失婚。
　　早婚随之而来的是结婚未成年、老人带孙、长期不与父母共同生活，使得乡村社会留守儿童的成长受限，表现为爷奶的“护短”教育和父母的教育缺位。很多问题潜伏在这一传统习俗。

　　安逸对颜如说她对小学班主任的话记忆犹新。
　　小学六年级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安逸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肖涓站在讲台上，面向大家：“我们韩镇十四五的女生目前有八个，除了一个正在上八年级，其他人都去打工了。你想想，一个女孩儿早早不上学了，外出打工几年，回来说个婆家结婚，再生一个孩子，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咱们班的女生多，我希望你们听进去我说的话，好好学习。”

　　安逸的小学同学卜晗前不久结婚了。九年前，卜晗和安逸一样坐在教室里听班主任肖涓的叮嘱。
　　安崔对此评价：“今年结婚，明年孩子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