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回 忠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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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像被巨浪拍到沙滩上的鱼，窒息，绝望。
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只沉默了片刻，我听见喉咙里呜咽出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你走的当晚……先是有人故意闹出动静引开格鲁铎他们，然后另外一个人潜进了你的屋子，在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格鲁铎赶回去的时候，塞奴已经挨了一刀，却还拼死将宝贝护在怀里，贼人自知寡不敌众，反手挥刀割喉自尽了……”
“皇上，西院可也曾进去歹人？”
“未曾。”
“一个跑了，一个死了，半点线索也没留下？”
“……没有。”
“好，我明白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口中神经质似地重复着：“我明白了，明白了……”
满达海一把拽住我，柔声安抚道：“别这样，别这样……伊仁，你明白什么了？告诉我，告诉我好吗？别再一个人扛着了。”
我环视一周，凄然冷笑，“你们还不明白吗？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儿啊？有人打外围，有人唱主场，里应外合，双面夹击……你们都是带兵打仗的人，应该比我看得更透吧？”
三人均沉下脸，默然思索。
豪格最先按捺不住，恨恨道：“他们欺人太甚！皇父，儿臣……”
“豪格！刚跟你说的话就忘了？想想你现在的身份！”
“皇父，难道就听之任之，坐视不管吗？”
“朕何时说过不管？此事非同小可，岂能莽撞行事？！”皇帝低斥豪格，又转而问我：“伊仁，你待如何？”
血债血偿！怒火在胸膛里叫嚣。但是正如皇帝所言，此事非同小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奈何布木布泰和多尔衮不得，就算我们的猜测十拿九稳，要撼动这两个人背后的力量，也非一朝一夕便能实现的，而谁又能保期间我和我的女儿能安然无恙呢？
我福了福身，勉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伊仁……听皇上的。”
豪格一拳砸在帐角的立柱上，满达海在我身侧长长地舒了口气，皇帝眼中的疼惜越发深浓，而这一切都无法将我内心的凄惶和愧疚驱走半分……
他们或许因我的痛苦而痛苦，然而此时此刻，这世上唯我一人，在为塞奴悲恸。
谁都无法一丝不差地复制别人的感受。作孽的是我，连累塞奴致死的是我。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那样一朵还来不及盛放的花朵，因为我，无声无息地消逝在风中。
可是塞奴，我竟然连替你报仇都不能……
对不起……我埋首于掌中，却发现，滚烫的眼泪竟然无法温暖冰凉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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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末，我随驾返京，上命济尔哈朗继续率兵屯驻松山，多尔衮、豪格、杜度、阿巴泰合围锦州。
我本想让满达海和我一起回去，好歹等身体复原了再返前线。他却说没事，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执意和豪格他们一起前往锦州。为了做通他的工作，我差点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儿使遍了，可他依旧不愠不火，保持良好的态度微笑着摇头。
我垮下肩，自知说服不了这个固执的家伙，只好让步，“不跟我走也成，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留下来的真正原因，不许糊弄我！”
他的笑容里渐渐掺杂进些许无奈的表情，将手里的一只茶盏转了几转，方才叹了口气，低声道：“伊仁，无论豪格对你有多好，对我，他始终是有芥蒂的，换言之，他越是疼惜你，就越是忌惮我。”
我蓦地紧张起来，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欲言又不能言。能说什么呢？满达海并没有夸大其词，但是，我实在是不愿意直面他二人间那道因我而起的障碍，更不愿意看到他们彼此猜忌，甚至有朝一日彼此为敌……
“你不用担心，我既然选择了拥立豪格，就会忠诚于他，也会忠诚于爱新觉罗这个姓氏，只是如今他还不信我，所以这次我不能走，必须留下来，与他同舟共济。”
“满达海，我一直不希望你过于锋芒毕露，可是现在看到你这样做，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咬了咬嘴唇，犹疑着问出心里最想问的那句话：“满达海，你甘心吗？如果将来你发现今天的决定并没有达到你预期的效果，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怨我？”
他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果断地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皱起眉头，闪躲地垂下睫。我开始后悔，何必非要刨根问底呢？情事与政事掺在一起，本就是糊涂一分便轻松一分啊。忽然想起小时候玩的万花筒，因为想把里面的构造看个究竟，就从高处扔下去，结果万花筒摔了个粉碎，想看的也没看成……
“伊仁，你记得那天在御帐里皇上说我的话吗？”他突然抬眼看着我，目光中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我大概知道他所指为何，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他轻轻一笑，道：“很多年前，我也曾问过阿玛，放弃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真的心甘情愿吗？阿玛当时跟我说：无论谁坐天下，这片江山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我一直曲解了这句话的涵义，到那日我才真正明白，阿玛说的是每一个爱新觉罗子孙的责任。皇上说我有阿玛的风范，不论是褒奖还是警示，于我而言都是压在肩上的一副重担，我不知道前方还有怎样的路等着我，可是从今往后，我的每一步都必须慎起慎落，否则……”
后面的话消声在我手心里，我努力笑对他，却连自己都无法忽略声音中的细碎颤抖，“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走，我都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
许下这个诺言的时候，我是坚信自己能做到的，可是没想到，在这句话仍绕耳畔的时候，我就食言了。变故，瞬息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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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子本欲效力于正义之师，共伐明朝昏庸统治，不料辅一下山便被吴克善利用，险些做出不义之举，如此一来便对时势心灰意懒。皇上一再亲自挽留，都无法使其改变主意，便也不强求，放他自由去了。千山子临走前留下了一副治疗刀剑之伤的方子，秘传于杜青宇，然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便扬长而去，形容颇有几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杜青宇连叹可惜，我也有些失望，但更为欣赏千山子这份洒脱，“像他这样有着傲世才华的人，必然对事物会苛求尽善尽美，带着一种偏执的可爱。随他去吧，皇上不也说‘鸿鹄安能屈于雀笼’吗？先生自有他的追求，或许他并未远离我们，而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罢了。”
杜青宇一笑，“你倒比我看得通透，若当时是你跟随师父学习医术，造诣必然高于我。”
“杜先生过奖了。”我笑着一揖，又问：“那天你是怎么认出钱子山就是千山子的？”
“这个嘛……秘密。”
“嘁，跟我还留一手。”
“就兴你有那么多事情瞒得我云里雾里的，还不准我也有一两个秘密。”
“成，我不问。玩笑归玩笑，我明日就要回京了，七爷要留下，我也劝不动他，就把他托付给你。青宇哥，我不会再做冲动的事儿，不必担心我。现在是满达海需要你的时候了，我请求你助他一臂之力，替我陪伴他、保护他，好吗？”我收回目光看向他，他却移目远眺，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肖似陆尚文的精致侧脸，看不到他的表情。沉默了片刻，那泠薄的唇角微微上扬，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没有说话，只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提步向千山子离去的方向走去。我抬手抹去眼角的一点湿润，难辨是何种滋味杂陈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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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我终于颤抖着推开了那扇乌漆大门。两个孩子都在礼亲王府，雅尔檀鲜少踏出西院，因而空荡的院落使这个寒冷的清晨显得格外萧索。得喜最先看到我，眼圈瞬间红了，跪地俯首给我行了个大礼，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福晋您可回来了，爷的伤怎么样了？都怪奴才，您责罚奴才吧。”
我这才想起几个月前满达海准他回家为急病过世的母亲奔丧的事情，伸手虚扶了一下，说：“快起来，爷的伤无碍了，再说这事儿也怪不得你，这次是有人成心算计爷，就算你在场也挡不下那一箭。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带去的银子可够用？”
“够，够。奴才该死，不能替主子分忧，还让主子为奴才操心。”他边说边站起来接过我的包袱，引我往里走。
这不长也不短的一段路，我走的感慨万千。时光仿佛回到了一年多以前，一样的凄清景象，一样的忐忑心情，却再没有贴心的姐妹与我分担。我确然是个不懂得珍惜的人，失去了才会怀念。
把常阿岱和宝贝接回来之后，我也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甚至册封郡主的仪式都抱恙没去参加，自是有人对我的傲慢行径很不满，但皇上没说什么，她们也不好发作，我断定她们不会平白咽下这口怨气，只不过我龟缩在家里，她们一时也找不到由头整治我，而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我也早练就了一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胆气，只希望将来无论有什么，她们冲着我来就行了，别再连累我的亲人和朋友。
塞奴走得无声无息，没有人亲眼见证她是如何舍身救主的，也没有人在乎一个奴才的死活，甚至连个灵位也没有，古人深信灵魂一说，可塞奴的灵魂要何所依何所望呢？我拿了银子给得喜，让他去请一方牌位回来，之后的日子里，打理两个孩子一日三餐和陪他们读书玩耍之余的时间，我就窝在塞奴以前住的小屋子里，对着她的灵位发呆，有时候自言自语地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有时候一声也不吭，从日出坐到日暮，脑海中放电影似地回现一些过去的画面，酸甜苦辣再回味起来，似乎比经历时更加清晰可辨。
转眼又是一年春色如新，常阿岱又长高了一些，宝贝冒出了第一颗小乳牙，除了这些，一切如常。不知为何，立储的御旨迟迟没有下达，皇帝好像忙得顾不上这件事，又像是根本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一方面，年前的那场瘟疫对盛京折损不小，医疗药材、休养生息耗费了相当多的银两；另一方面，朝廷对战事的投入扩大了将近一倍，八旗部队留少量精锐驻守京畿，其余都分遣到了南、北两大战场，颇有大决战的意味。
辅国公府中的平静无澜和前线的烽火四起形成鲜明对比，这样的反差使我越发地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果不其然，九月底的一天，我正哄着两个孩子玩，一个小丫鬟就带着一个看着面善的姑娘来见我，那个姑娘草草了福了福身，声音带着哭腔：“郡主恕罪，奴婢无状了，奴婢果心，是伺候宸妃娘娘的，烦劳郡主移驾关雎宫，娘娘大不好了，想见郡主一面……”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五十二回 忠奴
